入夜，随着密州城城守府方向的一道烟花当空绽放，七夕盛会拉开序幕。街上张灯结彩，人满为患，人群中有四个人格外吸引人眼球，擦肩而过者频频回头注视。
正中间的女子一头大波浪长发，身穿粉色广袖长裙，显得娇俏奇美，她眸中含笑，熠熠闪亮，诠释着七夕庙会的美好遐想。而她旁边的三名男子也是各有千秋，长相出众不说，或冷峻，或飘逸，或清朗。
不少女子将手中的红花相送，获得最多的是左边飘逸潇洒的男子，因为就算不喜他也只是温声拒绝，断不像那冷峻的，也是长相最出众的那位，不近人情得让人不敢接近，还有那清朗的，拒绝之意明显，两人相较之下，毫无怜惜之情，好看也只是摆设。
“啧啧，”翩翩嫌弃地看了眼一脸冷峻的虞无咎，忍不住摇头感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你这样会遭人恨的。我若是男子，定不会如此伤女子心的。”
虞无咎淡淡一句，“你是女子，不也无人送花灯给你。”
！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七夕庙会，女子是送红花，而男子则是送花灯。
翩翩又气又不甘，对啊，怎么就没有男子送花灯给自己！难道自己就真的长得那么抱歉？
……更生气了！
其实翩翩是想错了，有不少男子想把花灯送给她来着，但一看她旁边的虞无咎，就都不敢上前。
沈金桥看在眼里，笑着对翩翩道：“别跟他计较，他这是心里不舒服。财神爷不喜欢七夕庙会也是应该的，谁叫人间的七夕庙会远胜财神节呢。”
虽然说财神司是天庭第一大司门，但眼前这盛况，是绝没有过的。
翩翩来了句：“没办法，财神让人畏惧，月老让人亲近。”
沈金桥赞许，“翩翩，你这话可谓一语定乾坤，妙。”
“沈司主客气，事实嘛。”
虞无咎看向翩翩，翩翩横了他一眼，哼，这点程度，跟他的嘴毒还差远了呢。
虞无咎眸中浅笑，没说翩翩什么，冲着沈金桥道：“沈司主看着这盛会，还依旧不忘情财之争，可见孰轻孰重，不是眼前的浮华可以评定的，而是在人心里。”
沈金桥听着，玩味地琢磨了下，对虞无咎拱手，“哎呀，虞司主来人间走了几趟，人气也多了。”
“客气。”
翩翩觉得他们两个上神，两大司主在街上斗嘴皮子，真是一点包袱都没有，跟自己这个小小山神好不到哪去。
明烛却另有感受，眼前的人间繁华，有时候会让他动摇自己做的事情对错，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翩翩觉得明烛整晚都心事重重的，见旁边的小摊东西新鲜，当即招呼，“明烛，你快来看，好多东西。兔子手偶，跟你长得好像，还会跳耶，做得真不错，给我来一个。”
翩翩买完就塞明烛手里，又立刻去下一个小摊，她喜欢就买，除了自己的，还送给虞无咎他们，谁也没落下，本来就被她用得只剩下没多少的银子，很快见了底。
“姑娘，五两银子。”首饰店老板递出一只凤凰玉簪，翠点的羽毛华美。
翩翩掏钱袋发现空了，依依不舍地想说不要了，忽然虞无咎抬手越过来，将银子递给了老板，把凤凰玉簪和一叠银票放到她面前。
翩翩一时没接，他问：“还想看什么？”
“……你身上不是没带什么银子吗。”
“顺便拿的。”
翩翩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心里一丝甜，“哦，原来你回去不止拿了司令牌，还拿了银票啊。”
“神俸不是银票，找修道人去的钱庄换的。”
翩翩嘴角弯弯，“原来是这样，那还挺麻烦的。”
“嗯。”
直男。
翩翩眸中泛着笑，七夕的灯笼映出她的笑脸，虞无咎眼中也沾染上笑意，不自觉又加了句，“以后我带你去认那个钱庄，你就能继续在人间行走了。”
“好呀。”翩翩将凤凰玉簪小心收好，数了数手里的银票，认真道，“等以后有钱了我还你。”
虞无咎看她。
翩翩道：“这是你的钱，我不能白要，一定要还。”
虞无咎将她的认真收在眼里，知道她看似随性，实则是个有原则的姑娘，“好。”
翩翩开心地一路买买买了起来，虞无咎也因为大方的出手，终于从翩翩口中得到了凭亿近人的夸赞。虞无咎第一次觉得，金箔动人心也没什么不好，也有可爱的一面。
世间纷繁，此刻觉得烟火动人。
沈金桥嘴角动了动，意味深长对始终保持着两步远，亦步亦趋跟着的虞无咎道：“虞司主，前世欠下的姻缘，终究要还，逃也逃不过。”
虞无咎不为所动，他进入天庭前一直是潜心修炼，并未与人间缔结姻缘，也不存在前世今生之说。况且，作为财神司司长，天规是绝不能动情，否则就会沾染七情六欲，生出私心。
虞无咎淡淡道：“我欠了她因果，自会尽力弥补，护她周全。”
“护她周全……”沈金桥笑着看空中由许多男女一同升起的孔明灯，“若真能护她周全，便好。”
一道烟花在空中绽放，炫彩无比。
只见人群忽然都往前拥，原来城中碧连天酒馆老板娘柳青烟布下酒局，能三杯不醉者可得千两黄金。这碧连天的酒在密州城可是一绝，也是皇宫的贡酒，这次借着七夕做活动，酒香已经早就飘出来，只等着时间一到就好戏开锣。
“居然还能喝酒赚黄金！”翩翩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人群就往碧连天的方向挤。
虞无咎和沈金桥在混乱人群中看不到翩翩的身影，但却知道去哪里找她。
有黄金，小山神怎么舍得不要。
沈金桥道：“三杯不醉就有千两黄金，我倒也想看看这皇宫贡酒是什么滋味，敢如此大言不惭。”
虞无咎浅笑道：“听起来比你出手还大方。”
沈金桥展开扇子，笑道：“谁能赢得这千两黄金，就看财神落哪家了。”
碧连天今晚拿出来的是老板娘的独家秘制酒，别说喝着醉人，单是闻着就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挑战者络绎不绝，但多数是一杯就醉，神志开始糊涂，走路都晃动，有那自恃酒量好的，整杯猛喝而下，却当场倒地不起，引得哄堂大笑，只以为是挑战者徒有虚名。
翩翩挤了个最往前的位置，就见一个壮汉从人群中走出，拱手后，转身面相酒桌。
酒桌是一长条木桌，桌上摆着两坛子酒，酒杯摆满，旁边站着碧连天的倒酒小厮和女掌柜，正中间则坐着别有风韵的老板娘，翩翩认出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老板娘柳青烟。
柳青烟一袭青色长裙，微笑地坐在位置上，红唇烈焰，眼尾藏锋，性情十足。
“我来试试！我就不信有什么酒能难倒我酒疯子！”壮汉拍着胸脯，丝毫不将桌上的几杯小酒放在眼里。
“请。”柳青烟微笑道。
“换大碗的来！”壮汉要求。
女掌柜的开口道：“壮士，按照规矩，只能用桌上的小杯，三杯为限，请您品用。”
“瞧不起谁！拿碗来！别说是三杯，就是三碗，三坛都休想醉倒我，千两黄金是我的了！”酒疯子朗声开口，目光已经垂涎旁边的千两黄金。
“谁说是你的，我的！”
突然一道反对声。
“谁敢跟我抢！”酒疯子看过去，却见是个娇俏的姑娘。围观的人群见小姑娘如此豪言壮语，也忍不住看起热闹。
翩翩走到酒疯子旁边，理直气壮道：“我告诉你，这黄金我看到了就是我的，你休想跟我抢！”
酒疯子根本没把翩翩放在眼里，挥着手就叫她别捣乱。
柳青烟目光落在翩翩身上，笑着起身，“拿碗来。这样吧，总有个先来后到，这一碗酒，谁喝下去能不倒，就算谁赢如何？”
倒酒的小厮按照柳青烟的意思，倒了满满一碗酒出来，翩翩近距离闻到那酒都觉得有些晃神。她不懂酒，但也能闻出这酒绝非凡品，甚至有些像天上的仙酿——上次天庭盛会，雨露均沾送了点仙酿到山神府，她隐约记得味道，眼前的酒甚至比那时的仙酿还香。
沈金桥此时也转头问虞无咎，“你相信人间会有仙酿出现吗？”
虞无咎摇头，神色微敛。
明烛跟翩翩来过碧连天几次，只隐约见过柳青烟，在他印象里，此人极为神秘，想不到竟有如此手笔。
“啊！”
忽听一声惊呼，“砰”地一声，那酒疯子居然直挺挺倒在地上，他手中还捧着未喝完的酒，剩下的酒直接泼在他脸上，狼狈又可笑。酒疯子刚才生怕被翩翩抢了机会，抢过酒就喝，谁知还没喝完人就醉倒了。
柳青烟微笑地走到翩翩身边，“这位姑娘，该你了。”
翩翩闻到柳青烟身上一股清心的味道，像是深海的那种纯净，“你在酒里动了什么手脚？”
柳青烟微微一笑，风情染上眉梢，她修长的手从桌上拿起一杯酒，递到翩翩面前，“怎么，你不敢喝？”
翩翩看了那酒一眼，冷冷道：“你不是凡人，可也闻不见妖气，究竟是什么人？”
翩翩以前都只隔着帘幔见过柳青烟，因为世人都不过短短几十年，所以她也没有特地留意柳青烟什么时候在的。但仔细想来，这碧连天酒馆在城中已有上百年，酒的品质一直非常稳定，不是没有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柳青烟红唇勾起，目光毫无畏惧地看着翩翩，“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重要吗？只要黄金是真的就够了。”
翩翩将她手中的酒杯拿过，喝下，神色依旧清醒。
柳青烟眸中的笑容微微收了收，示意还有其它两杯，翩翩端过其它两杯，一一喝下。
人群中传来呼声。
但翩翩眼前的视线却开始有些模糊，她隐隐能听到柳青烟对她说了什么，但是只见红唇张了又合，却听不清楚。而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她似乎跌落到了谁的怀中。
……那酒好香，比仙酿更香，更醉人。
翩翩只觉得眼前光斑点点，许多事情在心里翻腾来去，满满的心事被搅动，有着说不出的委屈和难过。她睁开眼，看到眼前是满眼担忧的虞无咎，手正扶着她，两人靠得很近。
这是幻觉，一定是。
翩翩转身，踉跄险些摔倒。
“小心！”虞无咎将人重新拉回自己怀里。
翩翩却一把将他用力推开，“干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是财神爷，公事公办的，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你就是这样，眼里只有职责，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你没有心，但别人有，麻烦你也顾虑顾虑一下别人！”
“……抱歉。”
“你才不会道歉！每次都害我，我跟你在一起没有过好事。但就算是这样，我、我……你知道吗，我……我……我不喜欢你，你对我好都是有目的的，我只想进财神司混吃混喝，不想那么多。可我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你……”
“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我是神仙，根本不可能醉！你说你要查雾妖，根本就是骗我的，你只是想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对不对？”
虞无咎看着她。
翩翩凑近，凑得很近，惨笑，“我没那么傻，财神爷，我没那么傻，我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不要对我那么好。不然我会控制不住……”
剩下的几声呢喃消失在了虞无咎胸前。翩翩终于彻底醉倒，虞无咎眼明手快将她打横抱起，穿过长长的街道，走回山神府。
沈金桥在身后看着，无奈摇头。
明烛却停在原地，没有跟上，他没想到翩翩对虞无咎已经用情至深。他并非没有察觉，所以一直在她身边提醒，甚至想办法让她减少跟虞无咎的往来，但后来为了她的安危，还是想让她进财神司，但现在看来，进财神司对她来说未必稳妥。
柳青烟站在楼上，看着楼下虞无咎和沈金桥的身影，目光里流露出追思之色。
“老板娘，想不到真的有人能三杯不醉。”女掌柜碧心依旧惊讶不已。
“他们不是凡人。”
“那他们是……”
柳青烟嘴角微弯，却透着落寞之色，“他们既然来了，我的时间看来也不多了。”
“不会的老板娘，”碧心激动地上前，眼中含泪，“一定会有办法的，您不会有事的。”
柳青烟笑着宽慰道：“世间万物都有定数，我也不例外。不要伤心，你知道的，对我而言岁时没有意义，如今我终于能等到他了。”
碧心不断摇头，“那人也许是乱说的，他说一百年后能遇见，如今已经过了一百年，那人并未出现。”
“他说我衰亡之前能达成心愿，这些日子我确实能感觉到……”
“老板娘，不要说了！”碧心泪流满面，当初要不是老板娘从猎户手中将她救走，她早就被人吃掉了，“老板娘，他们能帮你找到人，我这就替你去找他们。”
柳青烟笑着，擦去碧心的眼泪，“你把黄金准备好，这次我亲自去。”
碧心知道柳青烟做的决定不会改变，点头去准备。
柳青烟独自在房中，打开铜镜前的一个精致盒子，里头放着一只毛笔，她拿出来轻轻抚着，脸上带着浅笑。
——
第二天翩翩从睡梦中醒来，觉得昨晚自己真是做了不得了的梦，居然当街骂财神爷，简直是胆子太肥。
还好，还好，是梦。
“醒了。”
翩翩正宽慰自己，就见虞无咎竟坐在自己房中，“财神爷！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金桥听到翩翩的声音，推门进来，正要告诉她昨晚发生的精彩事宜，就被虞无咎一个眼神阻止。
沈金桥玩味笑着道：“小山神，昨晚睡得怎么样？”
翩翩小心从床上下来，“不错。你们大早晨怎么在……不对，我昨晚怎么回来的，我记得自己在、在碧连天喝酒的……我的千两黄金！”
沈金桥道：“丢不了，你喝到第三杯就醉了。虞司主知道你想要那些黄金，又替你喝了，三杯不倒。”
“那就是说，我有千两黄金了！”
“就等你醒了自己去取呢。”
“太好了。财神爷，谢谢你，您真是我的财神爷，再也没有比您更体恤下属的上司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日后也好过。
虞无咎好笑，“那碧连天的酒不简单，不怪你。”
翩翩也正想说柳青烟的事，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清心气息，如今没有酒味干扰，闻起来更明显了，像是从海底深处出来的。
明烛进来道：“碧连天的老板娘来了。”
翩翩眼眸微眯，“居然能找到山神府，果然不是普通人，这气味……该不会是海底的什么精怪出身吧。”
因为感觉得出对方没有恶意，所以翩翩也没想着收拾或怎么样的，只是不知道对方主动上门有什么目的。
沈金桥戏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对别有目的的虞司主都不怕，还怕她吗。”
翩翩心里当即一惊，这不是她在梦里说的话吗！沈金桥怎么会知道！翩翩胆战心惊地又连忙看虞无咎的脸色，却见他毫无异样，似乎全然听不懂沈金桥的意思。
虞无咎神色如常道：“我跟你一起去。走吧。”
翩翩连忙心虚跟上。
沈金桥却没有一同前去，而昨晚，他也是站在人群当中，即便是虞无咎喝酒的时候也未上前，似乎有意避开跟柳青烟的碰面。明烛看在眼里，心中略微沉吟，转身去找翩翩。
柳青烟兀自站在愿池旁，看着那满满的愿池，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开口道：“还是人间的烟火最让人着迷，我说得对吗，山神大人。”
翩翩示意柳青烟坐，“老板娘亲自前来这么客气？”
柳青烟将千两黄金放到了桌上，“这是给你的。”
翩翩看了眼，收了。
柳青烟看她爱答不理，浅笑道：“再怎么说过门都是客，总不至于连一杯茶都没有吧。”
翩翩才不听柳青烟的鬼话，昨晚她会做那样的梦，绝对跟柳青烟的酒脱不开关系，就凭这一点，柳青烟就不是山神府的客人。
翩翩冷冷道：“我这里条件简陋，比不上碧连天。”
柳青烟微微一笑，看了旁边不说话的虞无咎一眼，朝桌上挥了下，当即就出现了白玉酒壶和酒杯。她毫不掩饰自己非凡人的身份，倒是让翩翩感受到了些许挑衅的味道。
虞无咎道：“昔日的东海公主，如今却在人间酿酒，成为酒馆老板娘，恐怕并非出于爱好吧。”
翩翩扶着桌子的手差点滑倒，东海公主？！
“你是龙女？”不对啊，为什么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龙气，可虞无咎绝不可能胡说。
柳青烟想不到身份这么快被看穿，更确定虞无咎绝非普通的神明，“说笑了，我早已不是什么龙女，留在人间不过是有点心愿未了而已。”
虞无咎道：“恐怕不是普通的心愿吧？”
柳青烟将笑了笑，“我想找个人。这件事，还请山神大人相助，若是能成的话，我愿以碧连天想赠。”
碧连天的价值，远胜过千两黄金，更重要的是，在翩翩手里，想开多久就多久，可谓是源源不断的财源。
柳青烟早已观察过翩翩，相信以这个为条件，她定然不会拒绝。
可是。
翩翩居然摇头，毫不动容。
翩翩漫不经心道：“连东海龙女都做不到的事，我这小小的山神又如何能做到？”
柳青烟看了虞无咎一眼，开口道：“我酿的‘万古流’唯有神仙能一杯不醉，唯有上神能三杯不倒。我的事，如今只有你们能帮我。如果碧连天不能打动你们的话，我想有一样东西一定可以。”
“什么？”翩翩疑惑，虞无咎也看向柳青烟。
“这壶酒。”
翩翩嗤笑，这酒跟昨晚的味道没有区别，凭什么认为能打动呢。
柳青烟似笑非笑道：“这酒能让人吐露真心，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例外。你看到什么，而你呢，又看到了什么？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你们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它可以帮你们确定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