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磊跟着丫鬟往林府走,越走路越黑,而那丫鬟的身影越来越远,很快便追不上。
齐天磊循着记忆快步前往,但任凭他怎么找,昨天那奢华的大宅都遍寻不见,像是从未有过一样。齐天磊不死心,在附近找了整整半宿,但都看不到任何宅邸,最终只能失落落先回去。
“齐公子。”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茅屋前想起,齐天磊浑身一个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才颤颤抬头看过去,却见翩翩笑盈盈地站在眼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娇俏地看着他。
“你……”齐天磊强自镇定,“你怎么在这?”
翩翩笑着道:“我看齐公子一整日都没回来,有些担心,便让我哥去找,我在这里等齐公子。”
“你……没事?”
翩翩看了自己一眼,“怎么了?”
齐天磊却分明记得他将翩翩砸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还将她拖入了地窖里。
齐天磊面色如常,摊开手,将宝珠递到翩翩面前,“这是姑娘掉落的吧,我找了一天才找到。”
翩翩满脸欣喜,“我一直找不到,还以为丢了呢,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多谢公子。”
齐天磊见她脸上毫无异样,心中沉了沉,面上越发冷静,“既然东西找回来,姑娘也早点休息吧,我这就去把明烛兄叫回来。”
“不必了,我哥已经回来了。”
齐天磊转身看到走来的明烛,明烛脸色难看,也没跟齐天磊打招呼,便带着翩翩回屋。齐天磊猜测,或许是明烛听到了乡里的流言,或者是其它,但他已经没心思猜测了。
齐天磊快步走近茅屋里,关紧房门后,拉开地窖,里头却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翩翩的尸体!
难道真的是他幻觉!
齐天磊额头布满汗,一脸的惊恐,却双眸却亮得吓人。
再联想那平白消失的林宅,齐天磊推测,可能是他中了什么山魅的妖术,毕竟古书上也曾有记载,山魅会故意戏弄人,让人以为自己做了没做过的事。
齐天磊瘫软在地,擦去额头的汗,片刻后起身将地窖的门又推上。
夜里睡觉时,齐天磊迷迷糊糊听到似乎有很多女子找他索命的声音,但睁开眼却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齐天磊从相熟的知府那里得知,朝廷开恩科,立马又会再安排一场科举。
齐天磊决心吸取上次的教训,专心准备科举。
“齐大善人,这私塾暂停,娃娃们就没地方学了。不过还是希望齐大善人早日高中,衣锦还乡。”
“齐大善人,这是乡亲们凑的一点盘缠,给你上京赶考用。你收着。”
“齐大善人,我们等着你回来,你一定会是个好官的。”
广德乡的乡民对齐天磊万分不舍,家家户户有钱的出钱,没钱的也想办法给点东西。齐天磊收下乡民的东西,感动万分,跪着给所有人磕头道谢。
“我齐天磊发誓,他日若是高中,必定当一名为百姓实心做事的清官,惩恶扬善、清廉自律,如违此誓,甘受天打雷劈。”
广德乡的乡民见他如此诚恳,也不由得抹泪,连忙将他扶起,有老人家更是祷告上天,希望这次让齐天磊高中。
齐天磊回到茅屋,还兀自擦着泪,他看到翩翩过来,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不舍道:“翩翩姑娘,我打算不日就进京赶考,这次我一定要考上,报答乡里。”
翩翩浅笑道:“你有此志向自然好。只是我刚才听你发誓,觉得不妥,要知道人能欺,能自欺,却不能欺天。”
齐天磊不解地看着翩翩。
“善恶跟科举不同,不是表面文章,齐公子明白吗?”
齐天磊怔了下,正色道:“我齐家世代积善,救济乡里,如何说是表面文章,我作为齐家后人,自当继续为民办事。”
“是这样最好。那我就祝公子早日夺魁。”
齐天磊看着翩翩动人的样子,想要出口再说点什么,但想到她是连字都不识的女子,暗暗叹口气,没再说话。
当晚齐天磊在睡梦里梦见了一个女子,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感觉不似凡人,更似神明。
齐天磊连忙跪下,诚恳道:“神明在上,在下广德学子齐天磊,自小苦读诗书,自认本分乐善,祖上更是施恩周民,如今却连连落榜十五载,还请您贵手点化,让学生能施展志向,回报乡里。”
“住口,齐天磊,你所作所为我再清楚不过,你每年焚书告天的内容我也知晓,你所说所表都不过是表面文章,伪善至极。你如今的遭遇完全是咎由自取,你能欺人,却不能欺天。”
齐天磊怔怔听着,忿忿道:“你若真的是神明,就该看到我的努力,我为乡里做的善事,怎可如此污蔑!”
“何为善?枉你自称是读书人,饱读诗书。你借放生之名,心安理得收受乡邻送的东西,其中大半都满足了你的口腹之欲;你口称要救济穷苦孩童,募集银钱,但却在上京路上大肆挥霍,为所欲为!人家女子有心于你,你却为了攀龙附凤,到处诋毁她名节,甚至要她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曾焚书告天,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知道悔改?”
齐天磊心里一惊,犹自狡辩道:“那放生的动物本也是用来吃的,那些孩童若非我救济又如何能活下来,还能读书。还有那姑娘,来路不明,不知廉耻亲近我,我只是好心劝告而已,再说性命,那是因为我中了山魅的妖术,并非真事!”
“好一个学富五车。”
齐天磊愤慨道:“你既是神明,应该查清原委,明正典刑,如何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再说,我祖上积下那么多功德,足以庇佑我取得功名,为何你要如此与我为难!
“与你为难?若非念及你齐家祖上积德,老天早已取你性命。还想取得功名?若你真的取得功名,岂不是鱼肉乡里、民不聊生,简直是荒天大谬!”
齐天磊听得这话,心凉了一半,若是自己真的不能取得功名,那岂不是一生尽毁。
齐天磊当即知错跪拜道:“神明在上,学生知道错了。还请神明高抬贵手,保佑学生这次能考中,学生发誓,一定会为民做事的,请您看在齐家祖上积德的份上,再给学生一次机会。”
翩翩看着齐天磊慌张叩拜的样子,眼眸微敛,神情严肃,语气威严——
“如今你齐家的功德已经消耗殆尽,你若真能悬崖勒马,尚且还能留下性命。望你日后诚心悔过,真正为民做事,积下福德,为时未晚。你且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人能欺人,不能欺天,往后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了。”
缥缈的声音远去,齐天磊抬头,眼前白茫茫一片,已然看不到任何身影。
“神明大人!”
齐天磊从梦中猛地惊醒,已经是满脸大汗,他想到梦中的一切,后背阵阵发凉。
砰砰砰的敲门声一直在门外响。
齐天磊连忙擦了汗,坐起身去开门,见到来人后,他神情顿时紧张,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后,才关上门跟来人说话。
齐天磊紧张道:“府台大人怎么说?”
“府台大人说,这次科考的题目还跟上次一样,会提前送过来,不过还要看齐公子这次的表现。”
齐天磊着急道:“上次我已经将修缮学堂、救济孩童的钱,连同我所有积蓄都给府台大人了,我实在是没借口再要了。再说上次府台大人不说我有机会高中吗,也没有啊。”
“哼,钱算什么?你能有李公子,张公子给的多?府台大人看得上你,是看中你齐家的善名,能给府台大人办事是你的福分。就你那点钱,大人根本看不上。也别说我没照顾你,看来你父亲对我有恩的份上,告诉你吧。”来人说着,凑到齐天磊耳旁。
齐天磊听得心惊肉跳,简单来说,就是要投其所好,而且要稀有。
府台大人向来喜欢……女人。
“别再像以前那样,送些庸脂俗粉了,那连府衙大门都进不了。”
齐天磊后背犹自阵阵发凉,梦中的话如在耳旁,但看着来人笃定的神情,他一时怔怔不知如何反应。
来人见齐天磊如此,嗤笑道:“齐公子,要想恢复你齐家祖上的荣光,单凭你自己可不行,别辜负了府台大人对你的厚望。你好好想清楚吧,我还要去拜会林公子,哼。”
门咯吱一声又关上,齐天磊独自坐在屋里,一直到天亮。
旁边的翩翩和明烛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朵里,想起初遇时,齐天磊说自己科举未中是因为临时换主考官,原来都不过是表面原因,背后实则是桩桩见不得人的勾当。
如此圣贤书,下笔又怎么可能清明出众,未中根本是情理之中。
明烛想到齐天磊和翩翩对峙的话,“齐天磊是真心认为自己做了许多善事,此人大善却大恶。”
“他若能幡然醒悟最好。”
第二天一早,翩翩打开门,却看到齐天磊站在她院子中来回踱步,一见她出现,就紧张又局促地迎上去。
“翩翩姑娘。”
“齐公子今日要上京赶考吧?”
“嗯。”齐天磊看着翩翩出众的面容,羞赧低头,温声道,“我这次考完便不打算回来了。”
“嗯?”
“我是说,这次不中我也没脸再回乡里,若是中了,必定不能在本地为官,也会被调去他处。”齐天磊说到这,停顿了下,而后像是下定决心般,看向翩翩,“翩翩姑娘,我自幼读圣贤书,知道礼义廉耻,更知道名节对女子的重要性。可我真的心仪翩翩姑娘,想请姑娘跟我一起上京,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齐天磊说完,紧张地看着翩翩。
翩翩微微一笑。
“我一定会娶姑娘的!若是姑娘不放心,可以拜完堂再走!”
“拜堂?”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齐天磊吓了一跳。
翩翩听着声音,也是意外,转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虞无咎居然出现在院外。他身着玄色华服,神情冷峻,出尘贵气,一看便知绝非常人。
虞无咎看着翩翩,眼眸微敛,“你要和谁拜堂?”
翩翩笑眯眯道:“原来是虞公子啊。虞公子,请你别再纠缠我了,如今齐公子与我两情相悦,我要陪他上京赶考,往后咱两再无瓜葛。”
虞无咎挑眉。
翩翩却笑着对齐天磊道:“走吧。”
齐天磊怔怔道:“可明烛兄……”
“我哥昨晚有事出门了,我自己做主就行了。”翩翩自顾往前走,又忽然道,“对了,虞公子,你爹是京城大官,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齐天磊亦步亦趋,不由得回头深深地看了虞无咎一眼。
虞无咎站在原地,看着翩翩跟齐天磊离去,若有所思。
——
翩翩跟着齐天磊前往京城,眼看天色将晚,翩翩提议要不要找个客栈歇息,齐天磊却坚持再走走。
“翩翩姑娘,前头就是父亲故交梁叔父的宅子,我们去那里投诉吧。”
翩翩脚步顿住,看着齐天磊。
齐天磊笑容微僵,“怎么了,翩翩姑娘?”
翩翩浅浅一笑,别有深意道:“齐公子,你知道黄粱一梦的故事吗?”
“……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翩翩恍然笑道:“是我哥给我讲的,他说是到头来一场空的意思,齐公子不会这么对我吧?”
“自然不会。还是快走吧,马上就到了。”齐天磊低头匆匆往前走。
翩翩摇了摇头,迈步跟上。
齐天磊敲开门,管家看了翩翩一眼,当即让他们进去。管家说此时梁大人正在前厅招待贵客,吩咐两人打个招呼就走,少听少看更少说。
翩翩跟着齐天磊走进前厅,却见虞无咎赫然在座,他竟然就是梁府台的贵客!
翩翩:……莫名觉得有点失算。
齐天磊也是呆愣片刻,但随即注意到对方只是对翩翩冷冷一瞥,并未多注目,推测是之前翩翩不留颜面的绝情话导致,倒是反遭了怨。
齐天磊只是带翩翩打过招呼便走了,等走到无人的地方,他问翩翩,“那虞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怎么会跟府台在一起?”
翩翩刚才已经用神识跟虞无咎通过话了,虞无咎白日里听过她的话后,稍作查看便知道她的用意,只是她本以为虞无咎会从旁协助,想不到他竟直接进了老巢。
翩翩嘴一扁,按着跟虞无咎商量的,圆道:“哦,他爹好像是什么翰林院的,翰林院是什么官啊齐公子?”
齐天磊心中顿惊,脑海迅速转动,莫非那科考题目就是那姓虞的公子送来的?!恐怕多半是如此。
齐天磊心中已经有数,对翩翩温声道:“是大官,了不得的官,若我想进翰林,除非成为新科状元。翩翩姑娘,想不到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考中的,此生绝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
“齐公子有心了。”
此时齐天磊已经将翩翩带到后院一处房间,他仔细关好门。眼见翩翩正收拾东西,他从包袱中拿出备好的绳子,一把将翩翩绑住,并堵住她的嘴,而后将人抬到床上。面对翩翩惊愕恐惧的目光,齐天磊不忍心,用腰带将她的眼睛蒙上。
齐天磊匆匆离开躲在暗处,没多久,他就见浑身酒气的梁府台摇摇晃晃过来,推开房间的门进去。
等了许久,等到梁府台满意地出来后,齐天磊打开门进房间,房间凌乱,床幔放着,隐隐听到躺着人在哭泣……
齐天磊抽出匕首,不敢看床上的人,奋力捅了几刀,直到鲜血喷溅,床上的人没了气息,他才痛苦跑出房间。
“虞公子!”
齐天磊浑身是血,哭着跑到虞无咎面前,“虞公子,翩翩姑娘叫府台大人糟蹋,杀害了!”
虞无咎的目光冰冷得吓人,齐天磊一时都忘了哀嚎。
虞无咎快步穿过走廊,正要推开房间,手顿住,看向正站在院子里赏月的翩翩。他往里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不过是翩翩用木头化的而已,那府台所经历的也只是黄粱一梦。
唯有齐天磊,是真的无可救药。
翩翩叹息道:“难怪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三百年,多少帝王将相如流水,唯有这人,棋棋新,却招招相似。”
虞无咎道:“古有三顾名相,今有你三试善人。山神大人良苦用心,何必自我菲薄。”
翩翩莞尔一笑,行礼道:“多谢财神爷恭维,小神无比受用。”
虞无咎浅笑,两人一起消失在庭院中。
齐天磊遍寻不到虞无咎后,便惊慌将翩翩的尸体处理,梁府台不知其中发生的事,将试题给了齐天磊。半个月后,齐天磊高中榜眼的消息传遍天下。
齐天磊得以衣锦还乡,在密州城踏马游街时,忽然被雷当街劈死,同时被劈中的还有齐天磊的茅屋,那茅屋熊熊大火之后,竟然出现几具森森白骨,还有许多金银财宝。密州城城守调查之下,发现竟然都是异乡失踪的少女,而那些财宝则是从沿途的小官吏手中收受的。
此案继续调查下去,迁出梁府台等人,才知道这些年来,他跟齐天磊等学子一起害死了57名姑娘,可谓罪恶昭彰。
齐天磊的真面目被广德乡的乡民知道后,大家纷纷都在说,若是真让齐大善人当了官,非成为大贪官、大奸臣不可,多亏老天有眼,劈死得好。
山神庙香火越发鼎盛。
不止有密州城城内城外的百姓,还有来自望周城的,大家聚在一起,都在说九仙山山神十分灵验。
“山神大人慈悲公道,多谢山神大人保佑。”
在香火袅袅中,翩翩盘坐在庙里,笑盈盈地看着人来人往,觉得自己总算是又完成了一件大事。
“山神大人,武试的通知来了,要您立刻前往指定地点。”葡萄精将财神司的告令递给翩翩。
翩翩看完当即道:“快去叫明烛,让他别顾着整理文书了。”
明烛为了整理清楚齐天磊的卷宗,独自闭关写了大半个月,可谓是真的罄竹难书。听到翩翩的传令,他立刻现身前来,两人一同赶往武试地点。
角落处,云歌站在许愿树下,嘲讽地看着翩翩离开,接下来,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