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到了芳娘的未来夫家门口，是户姓郑的人家，屋子有些旧，低矮的屋头，并排的三个房间，门前搭了两个棚子喂养鸭和猪，旁边有一块菜地，就是普通的人家。
翩翩正想找借口去敲郑家的门，就看到江城从远处过来。
江城遇到翩翩，也是诧异，“你不是去查卖身契吗，怎么到这来了？”
翩翩道：“查了，卖身契是郑家人从当铺老板手中买走的，而且一口气就拿出了二十两，你说奇不奇怪？”
江城扫了眼郑家的房子，若有所思，“那看来事情就没错了。我去查度牒的事，听到有人提过，说安诚曾经拿着银子到处买度牒，但都没有买到，后来终于打听说有度牒的人家，你猜是谁家？”
翩翩眉目一挑，示意郑家方向。
江城点头道：“说是郑家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一张度牒，安诚拿着银子上郑家买，却没人知道买没买到，而安诚手里那卖身得来的二十两也不翼而飞。”
翩翩眼眸微眯，“这么说来，这一切的古怪就都出在这郑家人身上了。”
“嗯，那死去的张屠夫，也是郑家人报的案。总不能这些都是巧合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郑王氏忽然从屋子里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似乎在往自己家里打量，不由得警觉。
“二位来这里做什么？”
翩翩面露哀色，“大娘，我们二人好不容易流落至此，如今他身怀绝症不久于人世，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听说您这有度牒，能否相让？”
王氏眼睛里顿时露出精明的光芒，她打量两人，认定他们绝非兄妹，那就是私奔的男女，这男的就要死了，剩下个女的，回去不敢回去，又没有男人可以依靠，更没有官家身份保护，若是能有张度牒，出家或者是回乡定然都方便。
江城配合地猛烈咳嗽了几下，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王氏脸上露出热切亲和的笑容，故作同情地对翩翩道：“姑娘你何必这么想不开呢，这度牒啊，我这里确实有，但是呢……”
江城道：“什么价格我们都可以接受，只要她在我死后不要想不开，或者受委屈就行。”
王氏眸中的笑容更深，面上道：“不是钱的问题。姑娘，你年纪轻轻，再说这位相公兴许还有其它办法解救。这样吧，你们先随我来，若是你们真的诚心想要度牒，我就是送给你们都行。”
翩翩和江城互相看了眼，这王氏看来还真的是有不少秘密。
翩翩和江城跟着王氏一路走，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一处偏僻的荒野之中。说是荒野，但眼前又有一座破落棚子，旁边篱笆围起来的一大圈，里头养着许多的鸡、鹅跟果树。
“这是……”
“这样吧，你们在我这园子里干上半年，若是能坚持得了，这度牒就送给你们了。谁干得好我给谁。”王氏一脸的精明样。
再看那园子里，已经有一个身材修长的瘦弱男子正摇摇晃晃地挑水，那桶里的水只有半桶，他还时常要摔倒，可见是未曾干过农活的。再看整个园子，恐怕男子就是从早干到晚，都干不完这园子里的活，不找人根本不行。
翩翩若有所思道：“大娘，你真的有度牒？”
“当然有，大娘还能骗你们吗？从今日起，你们就在这干活，半年后我说到做到。”
翩翩轻声道：“行吧，反正我们二人也无处可去。”
“这就对了。”就是看出你们无处可去，所以我才把你们找过来的，你们就跟这傻子一起干吧，白捡的工人，不要白不要。
王氏只差把算盘摆在脸上。
王氏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便在远处盯着三人干活，黑心的是，她还不管饭，活又得干好。美其名曰干点活，人的心情也就开了，兴许就不想出家了，一副全然是为做好事的模样。
翩翩和江城走近了，那园子里干活的人依旧头也不抬，自顾沉浸在浇水施肥里。
“赵公子？”江城迟疑。
赵新元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以为是父亲母亲派来抓自己的人，猛地抬头，“你们谁啊？”
江城安抚道：“赵公子莫怕，我们只是偶然来到此地。赵公子为何会在此？”
赵新元听说不是来找他的，松了口气，但也不想答江城的话。江城想到稍早前大壮说的，明白了过来，这赵新元定然是偷跑出城，又听说王氏手里有度牒，所以被她骗来干农活。
翩翩了然道：“原来你离家出走是来了这里，好好的公子哥不当，却来给人干苦力。”
赵新元被说得脸一红，见是位姑娘，不由得辩解道：“人各有志，名利富贵于我如浮云。我就算再考取功名，最后不过是像我父亲一样当官，可当了官又如何，根本不能为民做主。既然如此，不如早日出家，和这红尘俗世做个了断。”
翩翩听得赵新元这么说，更理解了，“原来是位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世道艰难，又只会逃避的公子哥。”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翩翩好笑道：“不是吗，你看看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水都挑不动，就算进了寺庙人会要你吗？你唯一会的就是读书，现在你连书都还没读出，就不想读了，还自诩超然脱俗，这不是逃避是什么？”
赵新元被翩翩说得面红耳赤，气得发抖，却没有办法反驳。
江城在旁边听着，暗自庆幸，之前他被骂的时候还觉得受不了，如今一比，简直不算什么。
翩翩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就为了你的度牒，已经有人送了命，很快又要再加一条。”
“你休要含血喷人，我只是想要度牒出家而已，什么时候害过人！”
翩翩便将他家丢失度牒，导致安诚卖女，又冒雨出城买度牒出意外丧命，如今芳娘也随时被砍头的事简单说了下，听得赵新元面色惨白，只觉得人间惨剧不过如此！
赵新元颤声道：“我，我不过是想要一张度牒而已，我没想到都爹娘会……不怪他们，那度牒丢失，安伯伯既然没拿为何要承认！只要说清楚，不就没有这些事了吗！”
江城也听不下去了，他也是苦日子熬出来的军功，大声呵斥道：“你说得好听！丢的是知府府的度牒，那安诚一介渔夫，又无认证物证帮他证明清白，单凭他空口辩解，谁会信服！大家只会认为他见财起意，抓他见官，轻则言行逼供，重则横死牢狱！你是真不知道百姓疾苦，还是你真如此天真，认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想读书就读书，不想读书就有人为你善后兜底！”
赵新元一介书生，从来只知道读书，耳濡目染的全是当知府的父亲的作为，从来不知道百姓的日子如何，现在被翩翩和江城呵斥，不止哑口无言，只觉得羞愧万分，无地自容。
赵新元道：“我只是想要度牒，没想过害任何人。现在、现在该如何是要，我要怎么才能救那位姑娘？”
翩翩看他还有救，便道：“你见过王氏手里的度牒吗？”
赵新元摇头，“没有，不过她说她有，还说半年后就给我，只要我在她这里做半年活。”
翩翩无语，赵新元再次面红耳赤，他也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骗，但总觉得无所谓，只要能逃离家里就行，如今想来，这个打算更见不得人。
翩翩道：“你去想办法让王氏把度牒给你看，最好能拿到手，然后回知府府看着芳娘，不要让她寻短见。”
赵新元如今翩翩和江城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毕竟他再天真，也不可能不把人命当回事。
赵新元朝王氏走过去。
江城不解问翩翩，“以你的本事，那王氏要是真有度牒的话，应该很容易拿到手，为什么叫他去，万一打草惊蛇。”
“啧，江将军，有个事情我必须澄清一下，我确实能出入任何地方，但绝不偷鸡摸狗，”说到这个词时，翩翩神情古怪了下，扫了眼旁边咕咕叫的鸡，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抓不住，继续道，“未经允许而取就是偷，这是一定不能干的。人间的事，就要用人间的方法解决，顺便考验考验这个赵新元，他可不能出家。”
赵新元身上可还有事呢。
江城若有所思，看着远处的赵新元和王氏。
赵新元重振旗鼓去找王氏，那王氏不知深浅，还自顾摆派头，“活干完了没有？我告诉你，说好半年，这每天的活都得干完，不然最后这度牒可不能给你。”
“你真有度牒？”
“怎么，你不相信，那你走好了。”王氏有恃无恐。
赵新元将挽起的袖子放下，理了理自己的衣冠，一派学子模样，“我要看度牒，若不能亲眼见到，我便押你见官。”
王氏只觉得听了句笑话，“嗤，见官？小伙子，你当你谁啊，这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赶紧干活去，没时间跟你耍贫嘴，天都快黑了。”
“我乃密州城知府公子。”赵新元眼见着王氏变了脸色，心中暗了暗，他自来不喜身份压人，但如今人命更重要，“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若是你拿不出度牒，我立刻回去告诉我爹，叫他将你一家关押起来。”
王氏哪里还敢耽误，当即吓得跪下，“公子不要，我什么都不懂的，我有度牒，我这就拿给你。”
赵新元松了口气，转头朝翩翩和江城点了点头。
江城虽听不见赵新元说了什么，但看他的举止大概能猜到一二，“翩翩姑娘的良苦用心，我如今知道了。这赵公子确实是可造之材，如今度牒到手，却不知道这王氏度牒从哪里来的？”
“问问不就知道了。”
翩翩朝王氏和赵新元走过去，却听赵新元已经提前问了，但听那王氏狡辩，说是捡的。
赵新元道：“这度牒全城难求，你从哪里捡的？”
“就、就山里头无意中捡的！公子一定要相信我，我老婆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
赵新元涉世未深都能看出王氏没说真话，翩翩和江城了解案情始末，更看出疑点。
这知府府丢了一张度牒，怎么找都找不到，如今王氏却“捡”到了一张度牒，要说多巧有多巧。翩翩看向赵新元，赵新元明白地点了点头，他这就拿着度牒回家问问母亲是否是府里丢失的那张。
至于王氏，如今什么确凿证据都没有，只能放她回去。
赵新元不敢耽误，拿着度牒立刻回府。
江城见他离开，隐约有预感，这度牒的疑团就快解开了，而芳娘的卖身契关键也在度牒，到时候也能一并解开。现在就剩下张屠夫的死还不清楚，究竟有何关联。
江城道：“那姓虞的看起来跟这位赵公子不相上下，都是不懂人间疾苦的，你将张屠夫的案子交给他，他真的能查清楚？”
江城在望周城的时候只见过虞无咎一两面，也未见虞无咎做过什么，印象里觉得比明烛还派不上用场。
翩翩还是第一次听有人敢用“姓虞的”称呼财神爷，乐不可支道：“不错，那姓虞的别提多臭屁，要不是看在他是我上司的份上，我才不搭理他。”
江城眉头紧皱，联系前后，不由得有些气愤道：“竟是仗势欺人的人。翩翩姑娘，对付这等人，要用实力说话，绝不能惯着他的淫威。”
说到“实力”二字的时候，江城伸出斗大的拳头握紧，示意要武力解决。翩翩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这真是无知者无畏。
“淫威？”
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翩翩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虞无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
“你这人怎么不出声的！会吓死人知不知道！”
虞无咎眼眸微眯。
江城震声道：“姓虞的，有什么问题冲我来。翩翩姑娘作为本地山神，兢兢业业，从未有任何偏私，你既然是她的上司，理应体恤她，你不止没这么做，还一直欺压她，你根本不配做神仙！”
江城不知道虞无咎的身份，所以骂的时候也骂不在点上，只能阐明观点。
翩翩震惊到失语。
虞无咎不怒反笑，嘴角微弯，“是我的错，回头我定会加紧照顾她，绝不会再叫她为难。”
江城义正严词道：“这样还差不多，你们做神仙的，更应该秉公执法才是。”
“你说得对。”
翩翩：“……”她有不详的预感。
虞无咎微笑着看向翩翩，“之前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翩翩好怕，连忙用神识跟虞无咎解释，但虞无咎却任凭她怎么说都不回应。
江城自顾又问虞无咎道：“张屠夫杀人之事你查得如此，可有进展？我们已经找到了一张度牒，不过还不知道是不是丢失的那张。”
江城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虞无咎，虞无咎脸上露出了然之色，“回知府府。”
“回去做什么？”
“事情都查清了。那芳娘确实是无辜的，杀张屠夫的另有其人。”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