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无咎看着翩翩,沉默良久,扶额道:“好吧,下不为例。”
“谢谢财神爷!”翩翩脸上露着灿烂笑容,可心底却有一丝落落的凉意。
虞无咎看着她的笑容,眸中也不自觉染上笑意。
虞无咎回了林府调查,而翩翩则再度杀去了碧连天,不顾碧心的阻拦,径自上楼去往柳青烟的房间。
“出去!”
房间一片昏暗,门窗紧闭,柳青烟虚弱地坐倒在床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翩翩仔细看过去,只见柳青烟原本墨黑的长发变白了许多,脖颈有青色龙鳞若隐若现,脸色衰败暗淡,气色发沉,像是行将就木般。
翩翩想起沈金桥说的,柳青烟命数将尽的话。
碧心哭着连忙去搀扶柳青烟,“老板娘,你怎么样?”
“扶我起来坐下。”
碧心将柳青烟扶到桌子旁,翩翩知道生灵衰亡前会时不时体验到魂碎的痛苦,她走过去,将一些神力注入了柳青烟体内,柳青烟脖颈上的龙鳞消失,脸色缓缓恢复,但变白的几缕头发却无法还原。
“谢谢。”
“老板娘,你的头发……”
柳青烟看了眼,不以为意,浅浅笑了笑,示意碧心先出去,“我跟山神大人有话要说。”
碧心悲伤退下。
“叫我翩翩吧。”
柳青烟浅笑,“好,翩翩,你来找我什么事?”
“你也算是密州城的老住户了,我想问你对于城中听雅轩林家了解多少?”要想打听消息,她相信柳青烟绝对是个好对象,更何况听雅轩和碧连天离得不远。
柳青烟笑了笑,“听雅轩在密州城经营字画已有上百年,我来的时候便见小有规模,听人说林家祖上是从书摊小贩做起的,后来又经林小姐的父亲林仲禾苦心经营,才有今日的听雅轩。林仲禾跟夫人感情深厚,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女,两人相继去世后,听雅轩便交由如今的林小姐打理,这位林小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将听雅轩打理得有声有色,就是婚事上不太顺利。”
翩翩点了点头,“那林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的嘛……”柳青烟倒是想起一件往事,“林仲禾在他夫人去世后,曾经来过碧连天买醉,我当时看他意志消沉,又可怜他用情至深,便倒了杯酒给他。”
“是神仙酿?”
“神仙酿?”这名字倒是听得柳青烟有些意外。
翩翩道:“怎么,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消息很灵通呢。昨晚之后,大家都说你这里有神仙酒,还自己取名叫神仙酿。”
柳青烟笑着点头,“倒是比‘万古流’更朗朗上口些。”
“林仲禾喝完酒有什么特别的?”
“他醒来一直说对不起夫人,无法完成对她的承诺,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碧连天,再也没有来过。没多久,我就听说林仲禾生病去世。”
翩翩想着林仲禾的异样,疑惑道:“林仲禾说对不起夫人,会不会跟林灿华的婚事有关?”
柳青烟摇头道:“林灿华当时只有十二岁,尚未婚配,应该不是。真要说这位林小姐,也着实不容易,十二岁就独自挑起听雅轩,听雅轩越是出色,她克夫的名声就越是响亮。”
“林灿华的五任未婚夫都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林小姐是十六岁开始招的婿,当时在密州城引起不小轰动,上门自荐的络绎不绝。我还记得第一个被选中的是位王姓公子,家道虽然中落,但人也算有才有貌,跟林小姐颇是般配,可没多久,就意外溺亡。林小姐伤心了一阵,第二年又选婿,一年一年,一直选到如今,除了抛绣球的这位,最近的是去年从外地找来的,但婚契刚定下没多久就病倒了,林小姐重金找人一直给他医治,用药吊了小半年,年初还是去世了。”
翩翩算了算,林灿华如今二十一,那就是说她连续选了五年,一年去世一个,也难怪得了克夫的名声。
柳青烟说着说着,沉吟道:“要说林小姐这五任未婚夫,看着都是正常死亡,但奇就奇在都是在成亲前七天。”
翩翩愣了愣,她记得林灿华说过,要在七日后跟虞无咎成亲,那也就是说,要想查清楚真相的话,就只有七日时间。
柳青烟见翩翩眉头紧锁,边倒茶边道:“你是本地山神,如果有异样的话,应该比我清楚,或许那林小姐命中该如此呢。”
翩翩摇头,“她命中姻缘有数,绝不是如此。”
柳青烟倒茶的动作一滞,命中姻缘有数,也就是说,翩翩果然有办法知道三世姻缘书上的事。
柳青烟不动声色浅笑道:“既然有数,如今出了意外,或许是有人故意要扰乱林小姐的命格呢?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柳青烟这话还真的提醒了翩翩,如果这林灿华的命格非常特别的话,那未必不是有人在故意扰乱,破坏气运,而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就是……
翩翩当即起身道:“多谢老板娘,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柳青烟没有挽留,只是在楼上看着翩翩快步走向听雅轩,她现在更感兴趣的是,翩翩身边究竟是不是有姻缘司的人,这人又是谁。
翩翩来到听雅轩,说相见虞无咎,谁知竟然被管家老胡拦下,说林灿华不许她进林家。
“我告诉你别太过分,人你们已经扣下了,还不许我见他。”
老胡幽幽扫了翩翩一眼,“小姐说了,谁都可以见,就是你不行。”
“凭什么?”
“你居心不良,想勾引我家姑爷。”
翩翩差点被气吐血,“你一把年纪张口就来,还有什么叫我勾引……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等着。”
老胡有恃无恐,嗤笑地看着翩翩气呼呼离开,他是誓死都要为小姐保住这位姑爷的,谁也别想抢走。
翩翩离开老胡视线后,便隐身进了林家,走到花园,却见虞无咎和林灿华坐在小亭子里,有说有笑地喝茶聊天,那画面怎么看怎么刺眼,财神爷什么时候这么平易近人了,难道乐不思蜀了不成?
翩翩隐身走到虞无咎身边,她知道虞无咎能看到自己,但虞无咎却毫无反应。
“财神爷,我有话跟你说。”
虞无咎的目光依旧在林灿华身上。
翩翩:“……”
翩翩一屁股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林灿华感觉桌上的茶水荡了荡,却以为是自己心里泛起的涟漪,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娇羞的笑。林灿华处事说一不二,目光精透,时常让人觉得不近人情,但此刻的模样,与普通女孩子无异,显然她是真的对虞无咎动了心。
翩翩肚子里有酸水在滚动。
林灿华掩唇轻笑,看着虞无咎,“萧公子原来是修行之人,家中既然无所牵挂,留在密州城正好。你放心,成婚后,我绝不阻止你修行,需要的话,我可以捐建一座道观,供你随时瞻仰仙尊。”
萧公子?
翩翩想起虞无咎初来乍到时,曾经用过“萧韶”这个化名。
哼,之前看着不乐意,如今连化名都用上了。
“萧公子,那边是有什么不妥吗?”林灿华见虞无咎的目光时不时往她旁边方向看。
虞无咎道:“有只鸟儿罢了。”
“鸟儿,在哪?我让人把它打下来。”
翩翩:“……”你们两个确定登对?
虞无咎笑了笑,“无妨,就让她待着吧。林小姐能否说说那五任未婚夫的事。”
林灿华脸色一变,手用力拍下桌子,“好端端的,你提他们做什么!”
“我想知道来龙去脉。”
“没什么可说的!”
林灿华起身遍走。
翩翩连忙催促虞无咎跟上,两人跟着来到一个房间门口。林灿华推开门,上头五个牌位齐立,正是之前去世的五位未婚夫。
林灿华神色发冷,心有不甘,指着牌位道:“他们都说是我害死的五位夫君,可我问心无愧!他叫邹子阳,是我的第一任夫君,最喜欢碧螺春,春日采茶游湖时溺水而亡;他叫于项山,武艺高强,说过要考武状元,在提亲当日遭遇山匪,不幸中箭身亡……”
林灿华一一指过去,“他是坠崖而死,他是意外被撞身亡……至于他,裴文杰,是我外出核查账本时意外结识,我们虽然不算性情相投,但相敬如宾,他不介意我的过往,还畅想过未来,说过想要一儿一女,可惜他先天有心疾,纵然我请便名医,也还是回天乏术!”
一字一句,敲击回荡,再看五个牌位整整齐齐,不免令人心底发寒。
林灿华眼眶通红,厉声道:“我对他们都是真心实意,从未想过害死他们,可他们全都离我而去,如今人人说我克夫,我不认,但事实在眼前,你让我怎么办!”
林灿华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抛头露面抛绣球,厚着脸皮将人硬留在府中,被人怎么说都不要紧,但无论如何,这次她一定要成亲!
虞无咎道:“林小姐,节哀。”
林灿华听他这么说,神色缓了缓,“官府查过,他们都是因为意外。在成亲之前,你就在府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
虞无咎默不作声。
林灿华知道他心里并不愿意,不由再度悲从中来,快步离开,不想再面对虞无咎。
翩翩当即现身,“喂,人家那么伤心,你也不知道安慰两句。”
虞无咎不理会,问道:“查出什么了。”
翩翩将从柳青烟那里打听来的全部告诉虞无咎,说完沉吟道:“你说会不会真的像柳青烟说的,有人想故意扰乱林灿华的命格?”
虞无咎掐指算了算,“林灿华虽然一世衣食无忧,但也并非多特别。”
翩翩转头看到那五个牌位,觉得莫名的阴森,“我就不信真有那么多意外,保险起见,要不要问问枉死城的城主。”
“问过了,这些人确实是自然而死。”
“那就太邪门了。对,柳青烟还说,这些人都是在成亲前七日出的意外。”
虞无咎点头,换句话说,真相就在这七日内,“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我先回去?”
虞无咎不解看她,“有何不妥。”
翩翩撇嘴,有人上门姑爷还真的做上瘾了,“行吧,那我先回去,财神爷保重。”
虞无咎点头,示意翩翩赶紧离开。
翩翩没好气走出房间,穿过花园路过书房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林灿华正严厉斥责下面的人做账不仔细,怀疑手脚不干净,那人吓得连连解释。翩翩本一晃而过,余光却看到花园外躲着一道身影,陌生长相,目光频频往书房的方向偷看。
翩翩眼眸微眯,见空中飞着一只蜜蜂,沉吟了下,让蜜蜂去蛰躲着的人。
那人吓得发出声响。
“谁?!”林灿华厉声走到窗边。
“小姐,是我。”
林灿华仔细辨认对方。
“三年前,小人卖身葬父,是小姐心善将我买下,还留我在府中做事。哦,我叫周如是,现下在库房中负责整理书画。”
林灿华仔细打量周如是,斯文俊秀,但气质看着有些懦弱,眼神闪躲,再联想到刚才偷听的行为,更是贼眉鼠眼。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林灿华疑声质问。
“小姐不要误会,我是想来提醒小姐,”周如是连忙摆手,指着书房中对账的伙计,“他偷换店里的字画,将真品换成赝品,和客人联手敲诈店里,从中获利,小姐明鉴,不要被他骗了。”
“他胡说!”
林灿华目光如炬,她一看账目就知道有问题,本就不会轻易绕过,现在认证在前,更要详查,她对周如是道:“你去把我伯父,还有管理库房的林叔一并叫来,我一问便知。”
“是。”周如是连忙下去叫人,那旁边站着的伙计暗自咬牙,脸色变了几番。
翩翩想不到还能看一场林家捉家贼的戏码。
林灿华果然非普通闺中女子,内里精明,行事果决,等她伯父林伯清和管理库房的林叔一到,根据一进一出的记录,还有账本收购及卖出的登记,当即发现问题。
那伙计不止是偷换真品,有时还故意把真品当成仿品低价卖掉,再联合外人将真品拿到黑市买卖,来回从中牟利。
林伯清愤然道:“今日要不是灿华看出端倪,林家的招牌迟早被你搞臭!”
林灿华面色冷怒,“伯父,带他去见官!决不轻饶!”
“小姐,求求您,小的再也不敢了。”
“拖下去!”林灿华绝不心软。
林伯清率人将人拖下去。
哀嚎声远去,林灿华的目光依旧锐利地落在周如是身上,“那赝品做得十分逼真,常人难以分辨,你一个看守库房的普通伙计如何能一眼辨别?”
周如是拱手恭敬道:“回小姐。小的自从被小姐买回来后,就想着有朝一日要报答小姐恩情,所以这三年来悉心跟着林叔学习,加上耳濡目染,这才能追赶小姐一二。小的不敢隐瞒,请小姐明察。”
林灿华看向林叔,林叔是林家的老人,看守库房三十几年,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林叔点头,笑着道:“不错,这小子确实勤恳好学,不止如此,小姐每次出门看货说点什么,他都会记下来小心钻研,我都快没什么可教的了。”
林灿华这才又仔细打量周如是,虽然气质有些懦弱,但为人温和诚恳,倒也是个好苗子。
林灿华道:“以后你就留在书房替我打下手,想要学会分辨字画,你那点功夫还不够。”
周如是知道林灿华的意思这是要留他在身边亲自教导,当即欣喜若狂道:“是!小的一定好好学!”
林叔在旁欣慰地点点头。
翩翩踱步出了林家,若有所思,走着走着便到了军府门口。看到是她,不等开口,军府守门的人已经兴奋跑进去通知江城。
“翩翩姑娘。”江城很快从里头出来。
翩翩对他的随叫随到已经习惯,也没有想过其中的深意。
翩翩自顾将林家的事说了,“我在想,这其中会不会也有人为的缘故,毕竟林家家大业大,又是林灿华一个女子掌家,在你们世人看来是非是不是会格外多?”
江城也早就听闻过林家的事,现在翩翩提起,他自然上心,“没问题,我这就去拜访拜访知府大人,问问其中是否还有内情。正好,这两日城守大人也想要一副字画做贺礼,我再带人到林家走一趟。”
翩翩正要道谢,就见江城腰间忽然多了一块玉佩,看着还有些眼熟。
江城顺着她的目光,将玉佩拿起,笑着道:“这是我父母的遗物,祖上传下来的。平时舞刀弄枪的就取下来了,这两日经常要出入城守府,便戴上了。”
“……能否借我看看?”
“自然。”
江城将玉佩递出,翩翩仔细打量,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竟然是三百年前应天府的王智与自己打赌赈灾之事时的那块玉佩。一眨眼恍如隔世,想不到玉佩竟以这种方式突然送到她眼前,还真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