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世界的火焰一旦点燃,便会以最狂野的姿态蔓延。
一夜之间,关于“陈牧”的讨论从零星的火苗汇聚成滔天烈焰,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有人不辞辛劳,根据零散的视频和只言片语,绘制出了一幅详尽的“陈牧送餐地图”,用红色的标记圈出他最常出没的几个老旧街区,竟引得无数人按图索骥,只为一睹真容。
一名小学生的作文《我心中的英雄》在家长群里疯传,稚嫩的笔触写道:“我的英雄不是超人,是那个告诉我们‘你是谁’的外卖叔叔”。
商业的嗅觉永远最为灵敏,一家创意公司火速推出“陈牧同款保温箱”,打着“装下你的名字,温暖你的灵魂”的旗号,开启限量预售,第一批五百个名额在三分钟内被一抢而空。
阿兰刷着手机,屏幕上光怪陆离的信息流让她眉头紧锁。
她找到正在院子里擦拭电动车的陈牧,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忧虑:“陈牧,你看到了吗?你正在变成一个符号,一个被无数人任意解读的偶像,你快不再是你自己了。”
陈牧停下手中的抹布,抬起头,午后的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没有反驳,只是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个笑容一如既往地纯粹,却又多了一丝旁人看不懂的狡黠。
第二天,整个城市都为之错愕。
那个被神化的陈牧,竟戴上了一副宽大的墨镜和厚实的口罩,手里拎着一个老式铁皮喇叭,直接走上了人流最密集的老街街头。
他没有送外-卖,也没有再摆摊,而是清了清嗓子,对着喇叭,用一种近乎吆喝的声调,喊出了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现招代理!名字认证摊,招代理啦!不问出身,不看背景,只要你敢大声说出自己是谁,你就能当一日‘名字认证官’!”
这番操作,比他之前所有的行为加起来都更具颠覆性。
他没有选择销声匿迹,也没有选择登高一呼成为领袖,反而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将这份刚刚聚集起来的“神性”亲手打碎,然后像撒传单一样,分发给每一个路过的普通人。
他在三个最破旧、被城市遗忘最久的老小区里,设立了三个简陋的“名字代理点”。
没有统一的制服,没有严格的流程,他只提供了三样东西:一沓鲜红的宣纸,一枚刻着“我承认你”的通用印章,以及一支小小的录音笔,用来记录下每一次认证时的对话。
他鼓励小区的居民们轮流值班,为每一个前来寻找身份认同的人做认证。
第一个走马上任的,是独居在三号楼,平日里连下楼都颤颤巍巍的刘桂香老太太。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和邻居之外的人说过话了。
当第一个年轻人局促不安地站在她面前,报上自己名字时,刘老太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在红纸上写下对方的名字。
当她抬起头,将盖好印章的红纸递过去时,浑浊的老眼里竟噙满了泪水:“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了,我头一回觉得,我这张嘴,这张老掉牙的嘴,它是有用的。”
这句话通过好事者的手机镜头,瞬间传遍了全网。
报名成为“代理员”的人潮水般涌来,有下岗的工人,有赋闲在家的主妇,有刚刚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
陈牧对所有报名者来者不拒,不审核,不筛选,甚至连面都不露,只在每个代理点的桌子上,用纸板写下了一句同样的话:“你不代表我,你代表你自己。”
两天后,一个爆炸性的事件发生了。
一名曾经因为精神病史而被家人强制注销户口、在社会上“消失”了五年的年轻人,成为了其中一个代理点的认证员。
他坐在那里,从清晨到日暮,神情专注而肃穆,一刻不停地为来访者认证。
当他为第二十八个人盖下印章后,这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突然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抽动,发出了压抑许久的哽咽:“原来……原来我也能给别人做证明……我也能……”
这段视频彻底引爆了舆论。
支持者们将其奉为“平凡的伟大”,认为这正是“名字认证”运动的精髓——每个被遗忘者都有权为他人点亮一盏灯。
而反对者的声音也空前尖锐,无数法律界人士和评论员站出来,言辞激烈地指责:“荒唐至极!一个连自身合法身份都存疑的精神病人,他做的认证具备任何法律效力吗?这是对规则和秩序的公然践踏!”
当晚,风暴降临。
三名身穿制服的市政管理人员找上门,以“缺乏合法资质,扰乱社会管理秩序”为由,要求陈牧立刻撤下所有的代理点。
气氛剑拔弩张,围观的居民们群情激愤,眼看就要爆发冲突。
陈牧却在此时闻讯赶到。
他没有争辩,没有煽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
他只是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到为首的市政人员面前。
那是一份名为《民间身份互认公约》的草稿,内容简单得像一首诗,末尾只有一行字,却重逾千钧:“我们彼此承认,因为我们共同活着。”
这一举动,让所有剑拔弩张的态势瞬间凝固。
清明节前夕,官方的强制措施还未正式下达,一场谁也未曾预料到的变革,却如春雨后的野草,在一夜之间疯长起来。
全城突然冒出了上百个自发设立的“名字代理角”。
它们无处不在,有的就设在街角的修车摊旁,一张小马扎,一块木板;有的挂在废品回收站的大门上,用粉笔在墙上写着“你来,我认”;甚至有一位幼儿园老师,带着一群孩子,在操场上用积木搭起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小朋友认证亭”。
老赵,那个曾经在菜市场第一个获得名字钢印的环卫工,也默默地加入了这场洪流。
他在自己负责的环卫站门口支起一张小桌,将那枚刻着“赵建国”三个字的钢印小心翼翼地挂在胸前,阳光下,那枚粗糙的钢印闪着光,像一枚饱经风霜的勋章。
他不善言辞,只是在为每一位认证者盖下自己的名字后,郑重地轻轻点头,低声说一句:“记住了,你是谁。”
深夜,苏公馆内,苏清蘅正用一块丝绸反复擦拭着那面古朴的铜镜。
忽然,光洁如水的镜面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行氤氲的虚影文字:“信不止于神,故火可燎原。”她心头一震,猛地望向窗外。
城市的另一端,陈牧正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桥洞下,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数着一堆五花八门的破旧名片。
那是这几天,各个代理点上的“认证官”们自发制作的“工作证”。
有的用硬纸板画,有的用烟盒拆开写,字迹歪歪斜斜,却透着一股生猛的劲儿。
他挑出一张用红辣椒图案做标记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低声笑道:“这才是真的‘万法速通’——人心通了,法自然就有了。”
远处,一群热血的少年正举着手绘的牌子,在空旷的街道上巡游,牌子上用粗大的字体写着:“今天,我们都是陈牧。”
而桥洞下的陈牧,只是低头喝了一口阿兰硬塞给他的保温杯里的姜茶,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他望着远处城市明灭的灯火,仿佛能听到无数颗心脏正在共同跳动的声音。
风声呼啸而过,他轻声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这片沉寂的夜空:
“明天,又该轮到谁来骂我了?”
这场由一个名字点燃的火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其产生的热量,已经开始让某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感到灼烧般的不安。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只等待一个宣告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