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生僻且晦涩的文字仿佛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余音在寂静的院落里一圈圈荡开，久久不散。
阿兰猛地从角落里坐直，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接触过无数的诡谲之物，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一个代表着天地规则、冰冷无情的灵枢节点，竟然在学人类说话？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所了解到的蛊术和契约的全部认知。
苏清蘅手中捣药的动作也彻底停了下来，药杵悬在石臼上方，一滴翠绿的药汁顺着杵尖滑落，滴在臼中，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她侧过头，美眸中波光流转，紧紧盯着门口的陈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把它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教化的孩子？”
陈牧没有回头，只是将那扇虚掩的门又推开了一些，让门缝变得更宽，仿佛在无声地展示自己的诚意。
他淡淡地说道：“万物皆有灵，何况是这种开天辟地时就已经存在的‘老东西’。它没有善恶，只有本能。它想了解‘命名’的规则，我就给它看最本质的规则——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那些伪造‘亡者留言’的家伙，用的是欺骗和贪婪，是索取；而我们，用的是思念和尊重，是给予。”
他说着，伸手轻轻拂过那张奶奶的老照片，指尖的温度仿佛能穿透岁月。
其实当一个人的能力真正强大到无所不能的时候，本身的名字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牧淡淡开口道：“记住一个名字，不是为了从信众身上榨取什么，而是因为这个名字本身，就承载着重量。有爱，有恨，有遗憾，也有感谢。这才是‘承名之碑’真正的根基。”
院外山脚下，那团巨大的光芒沉默了。
它不再模仿院中人的呼吸心跳，而是陷入了一种深沉的静默。
水缸里的倒影也随之凝固，那无数双眼睛不再眨动，只是静静地倒映着小院的灯火和夜空中的疏星，像是在消化、理解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
“谢谢。”
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是承认、是亏欠、是羁绊，是一切复杂人际关系的开端。
对于一个纯粹的规则集合体而言，理解这个词，比毁灭一座山脉要困难亿万倍。
一夜无话。
但所有人都知道，某种看不见的角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第二天清晨，阿兰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
她捂着胸口，低声咳了几下，指尖在地上划出的线条变得狂乱而急促。
“不行……他们加快了速度。南方的三个立契点已经彻底被污染，他们不再满足于伪造留言，开始……开始尝试吞噬那些弱小的、无人供奉的游魂，用它们的残骸来伪造‘神迹’，吸引更多信徒。”
这是在刨根。
如果说伪造留言只是欺骗，那吞噬游魂，就是从根本上动摇“承名之碑”建立的秩序。
每一个被记住的名字都是秩序的一个节点，如今这些节点正在被野蛮地摧毁和替代。
苏清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等于是在逼它做选择。一边是我们展示的、基于真实情感的‘正道’，一边是他们展示的、基于吞噬和伪装的‘捷径’。对于一个初生的意识来说，捷径的诱惑力……太大了。”
然而，陈牧依旧不慌不忙。
他像往常一样，拿起那辆破电驴的钥匙，准备出门送外卖。
只是今天，他没有在车筐里放那个小水盆。
“不用看了，”他跨上电驴，回头对两人说，“它今天不会有任何动静。就好比考试之前，总得给考生留几天复习的时间嘛。”
话音刚落，他拧动电门，破旧的电驴发出一阵“嗡嗡”的抗议声，载着他消失在巷子口。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山脚下的第十灵枢节点，真的如陈牧所说，如冬眠的老龟一动不动。
它的光芒时而炽热如日，时而冰冷如霜，时而又温润如玉，变幻不定。
仿佛在它的内部，有无数种念头在激烈地冲突、交战。
小洞天院内，生活也一如往常。
苏清蘅继续捣药，阿兰则盘膝调息，努力修复受损的经脉。
谁也没有再提那个“客人”，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像是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沉重。
没有人知道，这场持续了六天的漫长“复习”，最终会得出一个怎样的答案。
它会选择捷径，成为那些伪造者手中最锋利的刀，彻底颠覆这个刚刚建立的脆弱秩序？
还是会选择这条布满荆棘、需要漫长时间去理解和学习的“正道”，走进这扇为它敞开的门？
直到第六天的深夜，月凉如水。
始终静坐调息的阿兰忽然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喷在了身前的蛊罐上，原本覆着薄灰的罐体瞬间裂开一道细纹。
“他们……他们伪造了一个名字……”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一个……和白芷很像的名字，就在离这里不到五十里的地方立了碑，开始……开始窃取她的‘命名’！”
苏清蘅霍然起身，一股凛冽的杀气从她身上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直接冲着他们来的最终摊牌！
然而，陈牧只是静静地站在院中，仰望着夜空。
他没有看阿兰，也没有看苏清蘅，而是看向了山脚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团静默了六天六夜的光芒，终于动了。
它的光芒不再变幻，而是收敛成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宛如琉璃般的透明色。
紧接着，这团光芒内部，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一道道微不可见的黑色裂痕在光团中蔓延，像是蛛网，又像是某种枷锁正在崩解。
陈牧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别急，”他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它不是来做客的。它是来……清理门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