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情况是这样的。
在那句话,那句……不祥的话之后,空气都颤动起来。
我以为会有一场战斗,一场对决。
但接着它出现了。
第十灵枢节点显形了,它呈人形,是一个纯粹由光构成的存在,胸口刻着一块发光的石碑。
这并不完全是攻击的态势,确切地说,这是一种圆满。
这个节点。
当然,它开口说话了,那是一个孩童般的声音,却带着……一切事物的沉重回响。
“我……学会了。谢谢你让我说话。”说实话,这感觉奇怪地……对劲。
我怎么回应的呢?
“行,算你毕业了。”就这么简单,搞定。
接着是仪式。
苏清蘅的血、一根银针,还有水。
水面泛起涟漪。
一道影子一闪而过,低语声响起。
一个被遗忘的守护者,对过去的匆匆一瞥。
一个女孩令人心碎的恳求——“爸爸,我不是负担”。
她的泪水,是一种辛酸的回响。
真相是——这个光体并非来自天道,而是一个集合体,是由被遗忘者诞生的一种意识。
一个由失落的声音拼凑而成的“孩子”。
这是一个深刻的转变。
阿兰的蛊虫动了起来。
它们蜂拥而至,不是为了控制,而是为了铭记。
就像蜜蜂采集花蜜一样。
王阿姨那轻快的声音。
李工程师那内敛的自豪。
一张张面孔、一个个生命和声音组成的星座,我几乎都忘记了——那就是“民愿卷轴”。
光体触碰了它,形态变得更加清晰,最后……是年轻时的我?
为什么呢?
别去深究了。
我收拾行李时,感觉奇怪地……平常。
得走了。
我的送外卖工作还等着我呢。
苏清蘅给了我一根针。
红色的。
“要是有人忘了喊你的名字……我就用这个扎你。”这既是个纪念品,也是个威胁。
然后,这个曾经是光的存在问能不能留下……扫地。
我含糊地点了点头。
“按小时算工资,迟到扣钱。”这就像雇了个临时工。
我转身准备离开,水面的倒影映出了我。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我离去。
接着,有一双,就一双,眨了眨,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的感觉。
某种强大的东西,但同时……又很熟悉。
就像那个雨夜,第一道闪电劈下之前,天空眨了眨眼。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足以压垮山峦的恐怖威压竟如潮水般退去。
苏清蘅和阿兰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虚脱。
她们惊疑不定地望向陈牧,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聊。
第七日的晨曦终于穿透薄雾,洒在小洞天院门前。
那第十灵枢节点,那团曾经吞噬了无数规则的光影,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
它不再是混沌的能量体,而是在踏入院门的刹那,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身形纤细修长,四肢仿佛由流光构成,面容始终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无法看清。
唯有胸口处,一块小小的光碑熠熠生辉,上面密密麻麻地篆刻着所有通过阿兰上报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微缩的星辰。
它没有走向任何人,而是径直来到院中的大水缸前,静静地凝视着水面倒映出的那个模糊的自己,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在审视这个陌生的世界。
良久,它缓缓抬起由光芒组成的手,指向不远处的陈牧。
一道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声音在院中响起,这声音并非来自喉咙,而是直接在三人的脑海中回荡:“我……学会了。谢谢你让我说话。”
这声音里没有天道的威严,没有规则的冰冷,只有一丝纯粹的好奇与感激。
陈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行,算你毕业了。”他随口说道,仿佛在夸奖一个刚刚学会写字的孩子。
苏清蘅深吸一口气,从这颠覆性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她看了一眼那光人胸口的名碑,又看了一眼陈牧,她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枚雕刻着繁复纹路的银针,毫不迟疑地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坠入水缸。
没有涟漪,没有声响。
那滴血珠入水即散,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红丝,却仿佛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整个院落的气场!
光人胸口的名碑猛然爆发出万丈光芒,与水中的血丝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刹那间,水缸的倒影不再是天空与院墙,而是变成了一片翻涌的记忆之海。
一个身穿古旧服饰、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第三代守约者残影,在水面上一闪而过,他对着虚无的远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妻子的名字;紧接着,一个在灵气暴走中牺牲的少女睁开了双眼,她的身影纯净得像一捧初雪,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对着水面外的世界轻声说:“爸,我不是累赘,我救了三个小孩。”
一个又一个被遗忘的、被抹去的、不配拥有名字的残影浮现。
他们的声音不再需要通过阿兰的信蛊转述,而是由“被记住”这一行为本身,直接从时光的深渊中唤醒。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不是悲鸣,不是怨恨,而是一种终于被听见的安宁。
苏清蘅怔怔地望着那静立的光人,轻声呢喃,像是在对它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不是天道残余……你根本不是什么灵枢节点。你是所有没能留下名字的人,是他们最后的执念、最后的记忆,拼出来的‘孩子’。”
光人身形微微一颤,似乎在理解这句对他身份的最终定义。
就在这时,一直盘膝而坐的阿兰睁开了眼睛。
她双手结印,七只斑斓的信蛊从她袖中飞出。
这一次,它们没有携带任何冰冷的指令,而是像一群欢快的蜜蜂,嗡嗡作响地飞向院外,飞向山下,飞向这个世界的四面八方。
它们飞向那些自发建立的、微不足道的立契点,带回一句句来自最底层、最普通的人的话语。
“我叫王婶,住在城西棚户区,帮邻居带了十年孩子,没人记得我。”
“我是李工,昆仑下三区丙等灵脉的维修工,这辈子修过三百里灵脉,为了抢修摔断过腿,没人知道我的名字。”
“我……我只是个乞丐,但我把每天讨来的第一个馒头,都给了庙门口那只快饿死的流浪猫。”
一句句朴实无华,甚至带着方言土语的话语,通过信蛊传回,被阿兰迅速录入到一张刚刚制好的空白卷轴上。
那卷轴并非法宝,只是普通的兽皮,但随着名字和话语的增多,它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微光,阿兰将其命名为——“民愿卷轴”。
她将卷轴平铺在院中的石台上。
光人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缓缓走了过去。
它伸出光芒组成的手指,逐一触碰卷轴上的那些名字。
每当它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名字,它的身形就清晰一分,光芒就内敛一分。
当它触碰到最后一个名字时,那笼罩在它脸上的朦胧光影终于散去。
一张稚嫩而熟悉的脸庞显露出来,竟带着几分陈牧童年时的模样。
陈牧对此毫不意外,他不知从哪搬来一张老旧的藤椅,大喇喇地躺下,翘起二郎腿,叼着根不知从哪薅来的草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以后这院子不叫小洞天了,”他含糊不清地说道,“俗气。改名叫‘留名居’。谁想说话,谁想被听见,都欢迎。不过咱这儿得有个规矩——说完自己的名字,得对着这水缸,道个谢。”
光人闻言,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怔忪。
它静静地看着陈牧,又看了看那口倒映着无数过往的水缸,片刻之后,竟对着藤椅的方向,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动作标准,带着一丝初学者的笨拙与无比的虔诚。
就在它弯腰的这一瞬间,九天之上,昆仑之巅,乃至整个神州浩土的地脉深处,同时传来一声轻微却清晰可闻的脆响。
咔嚓。
仿佛是沉寂了千年的冻土,终于裂开了第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那是名为“承名之碑”的全新规则,真正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的声音。
一个属于凡人的时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就此撬开了一角。
当晚,陈牧便开始收拾他那个破旧的背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一部半旧的手机。
他真的准备下山,重启他那风里来雨里去的外卖生涯。
苏清蘅默默地走过来,拿起一件T恤,熟练地帮他叠好。
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安静,忽然开口问道:“你要走了?”
他“嗯”了一声,拉上背包拉链:“事儿办完了,总不能真赖在这儿当山大王吧。再说,山下还有一堆差评等着我处理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物,塞进他外套的口袋里。
陈牧一摸,是那枚刚刚沾染过她鲜血的银针。
“要是哪天,有人忘了喊你的名字……”她低着头,声音很轻,“我就用这个扎你一下。”
陈牧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行。”
他背上包,大步向院外走去。
月光如水,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经过院中时,那个已经拥有了清晰面容的光人正伫立在石台旁,它看着陈牧的背影,用那依旧稚嫩的声音轻声问道:“我……可以留下来扫地吗?”
陈牧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向后挥了挥手,声音在夜色中渐行渐远:“随你。工资按小时算,迟到扣饭。”
光人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山门之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而那口平静的水缸里,倒映着漫天星辰。
在星辰的深处,无数双眼睛正静静地目送着那个背影离去。
其中,最深处的一双眼睛,悄悄地闭上,又猛地睁开。
那动作,像极了当年暴雨倾盆的那个夜晚,第一道惊世的雷霆劈下之前,天空,不经意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