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盘坐在雪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不是因为冷。
两块古镜残片在他掌心交叠,一块带着天外星尘的清冽,一块浸着地底熔岩的灼痕,像两枚被命运攥皱的时光硬币。
他能听见碎片内部传来细碎的震颤,像是百年前的心跳声终于撞进了此刻的风雪里。
别再用推演功法那套了。苏清蘅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鼻音。
陈牧这才发现她睫毛上的雪粒早化成了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在领口洇出深色的痕。
她不知何时跪在了他对面,发簪当啷一声落在雪地上,墨色长发被山风掀开,露出后颈那道淡金色的守约者印记——此刻正泛着与古镜同频的微光。
万法速通的本源...是感知。陈牧喉结动了动,碎片的热度透过掌心往血管里钻,像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热鸡蛋,我之前总想着怎么用它变强,现在才明白...
明白什么?苏清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凉得惊人。
她另一只手按在古镜上,血脉顺着皮肤纹路渗进镜面,是明白守约者等的从来不是钥匙,是点火的人?
陈牧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古镜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血纹,像百年前苏清蘅以命封印蚀骨老人时溅上的血,又像此刻她甘愿剥离古镜本体的决绝。
碎片在两人掌心熔解,银白的火焰腾地窜起,烧得山风都打了个旋儿——那火不烫,反而带着某种让人心安的温度,像苏清蘅塞给他的姜汤,像白芷替他挡法则碎片时的眼尾星光。
寄命族的宿命...
低哑的呢喃从身后传来。
陈牧转头,正看见阿兰跪坐在雪地里,原本清澈的眼瞳被暗青色符文填满。
她的指尖抵着白芷心口,那里原本若有若无的残魂突然凝实了些,连带着空气里浮动的昆仑守护灵残念都开始翻涌。
三缕不同的气息像被线穿起的珠子,在阿兰额头的蛊纹里串成一线。
阿兰?苏清蘅想伸手去扶,被陈牧轻轻拦住。
他注意到阿兰的指尖在抖,每根血管都鼓成了青紫色,却仍咬着牙往白芷心口输送力量:是...替死者说话。她的声音像是从很旧的留声机里飘出来的,他们说...该让活着的人,自己选路。
白芷的睫毛颤了颤。
陈牧看着她缓缓睁眼,眼底的光比三天前替他挡法则碎片时更亮。
她抬头望了眼第十灵枢节点,又转头看他,突然笑出了声:这感觉...像那年暴雨天,我送最后一单烤鸭,电梯坏了爬二十层楼。她的残魂开始变淡,却主动迎向誓约之火,陈老板,这次换我给你开道——
银焰裹着残魂冲天而起,直扑第十灵枢节点。
陈牧听见山脚下传来轰鸣,那原本像机械心脏般冰冷跳动的光团,竟开始随着火焰的节奏起伏。
一下,两下,像婴儿的第一次呼吸。
你欲何为?
天穹突然裂开一道缝。
这次没有虚影之眼,没有铺天盖地的律令,只有一道纯粹的质问,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般直白。
陈牧站起身,雪从他后背簌簌滑落。
他望着那道裂痕,身后是踉跄着爬起的苏清蘅,是咬着唇硬撑的阿兰,是即将消散却还在笑的白芷——突然就想起七岁那年,奶奶背着他在雪地里走,他缩在她背上问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们,奶奶说因为有些人,总爱替别人定规矩。
你们设下百年之约。陈牧举起誓约之火,火焰在他掌心跃动,映得他眼底发亮,让我们争灵气、抢机缘、互相残杀...可没人问过,我们想要什么。
山风卷着他的话往云里钻。
第十灵枢节点的光流突然炸成七彩,陈牧听见千里外有剑鸣,有古钟撞响,有被灵气辐射病折磨的凡人突然哭出声——那些他送过外卖的小区,那些他躲雨的便利店,此刻都像被按了播放键的老电影,鲜活起来。
现在我来问。他往前走了一步,离悬崖边缘只剩半尺,人间...要不要天?
沉默像块大石头压下来。
陈牧能听见苏清蘅急促的呼吸,能听见阿兰蛊罐里虫子的低鸣,能听见白芷残魂消散前最后一声叹息。
然后,第十灵枢节点的光流突然温柔地裹住他的手,天穹裂痕像被谁轻轻合上的书,连风声都软了。
清蘅。陈牧转身,掌心的火焰只剩豆粒大。
他把那点光轻轻按在苏清蘅手心里,看她眼尾的泪落进火焰里,溅起细碎的星子,我不当钥匙了。他笑了,像那年送完最后一单,在便利店啃关东煮时的笑,我当那个...亲手开门的人。
数日后的昆仑山小洞天,檐角的铜铃被晨风吹得叮当响。
陈牧蹲在屋檐下喝白粥,勺子碰着碗沿发出轻响。
苏清蘅在石桌旁捣药,捣杵一下下砸在药钵里,混着白芷拄拐走路时咔嗒咔嗒的声响——她现在能在太阳底下晒半个时辰了,虽然得阿兰扶着。
阿兰抱着她的蛊罐蜷在廊下打盹,蛊罐上的纹路泛着淡青色,像在说什么梦话。
当啷。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进水缸。
陈牧抬头,看见一块巴掌大的灵枢碎片正沉在水底,水面被激起的涟漪里,映出无数双眼睛。
有他熟悉的,奶奶的、白芷的、昆仑守护灵的;有他陌生的,穿着古代道袍的、裹着现代白大褂的、甚至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全都安静地望着他,像在等他说点什么。
陈牧吹了口气,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把那些眼睛搅成了碎片。
他低头喝了口粥,温温的,带着苏清蘅放的红枣甜。
远处山雾开始漫上来,像块被揉皱的白纱,慢慢裹住了小洞天的青瓦。
阿牧。苏清蘅端着药碗走过来,发梢沾着晨露,该喝药了。
陈牧接过碗,抬头望了眼被薄雾笼罩的天空。
他知道,等雾散了,会有新的故事开始——可能是屋檐下的铜铃再响,可能是水缸里的碎片发光,可能是阿兰的蛊罐突然震动。
但此刻,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山风里若有若无的,新约开始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