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破晓，无形的绞索便已然收紧。
“叮！”全城无数外卖员的手机同时弹出一条冰冷的系统公告：“为响应信息安全整改要求，即日起，‘临时命名通道’功能暂停使用。”
这行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无数人的希望。
几乎是同一时间，全市各大社区的电子公告栏和纸质布告栏上，都张贴出了措辞严厉的通知：“为规范社区管理，非实名注册用户将无法通过门禁系统验证，不得接受任何形式的物资配送。”
双重封锁，密不透风。
陈牧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是阿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撕裂听筒：“陈牧！出事了！系统里三个孩子的单子被强制取消，我联系了他们的邻居，他们说孩子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电话那头是绝望的啜泣，而陈牧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慌乱。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两条扼杀生路的公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想用规则杀人。
那就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规则。
“别慌，”他的声音沉稳得像一块磐石，“告诉那边的邻居，饭，半小时内送到。”
挂断电话，陈牧没有片刻迟疑。
他冲进院子，从工具箱里抓出一把扳手和一卷电线，直奔他那辆伤痕累累的电动车。
一阵行云流水的操作后，车尾原本的广告架被拆下，取而代লাইনে是一块被他改装过的LED显示屏。
他插上备用电源，连接上手机的蓝牙，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敲击。
下一秒，猩红色的字体在屏幕上滚动起来，像一道流淌的血。
“我叫林小雨。”
“我叫李念祖。”
“我叫张小花。”
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他亲手录入“临时命名通道”的黑户。
如今，这条通道被堵死，他便用最原始、最刺眼的方式，让这些名字重见天日。
电动车发动，LED屏上的名字每闪烁一次，都像一声沉重的钟鸣，敲在整座城市的神经上。
中午时分，陈牧顶着无数路人惊异的目光，将车停在了一所重点小学的门口。
他提着一份热气腾腾的午餐，递给一位早已等候在此的女老师。
女老师接过饭盒，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忧虑与期待：“陈先生，你们……真的能帮那些孩子找回名字吗？”
陈牧的目光越过她，看向操场上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平静地回答：“我不能马上改变他们的户口本，但我能让这所学校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字，记住他们的存在。”
下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所小学竟自发组织了一场特殊的活动——“名字交换日”。
孩子们用彩笔在卡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挂在胸前。
而最特别的环节，是全校师生聚集在礼堂，由那位女老师，大声朗读出那些因没有户口而无法入学的孩子们的自我介绍。
“我叫林小雨，我喜欢画画，我想给妈妈画一条彩色的裙子……”
“我叫李念祖，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警察，保护所有的人……”
稚嫩的童音通过广播回荡在校园上空，许多学生和老师都红了眼眶。
他们互相交换着手写的名牌，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苏清蘅也被邀请到了现场。
她没有讲深奥的理论，而是举起那枚古镜碎片，利用阳光，在礼堂的白墙上投影出一道道流动的光影。
“大家看，”她的声音清越而有力，“你们刚刚念出的每一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在空气中留下了独一无二的震动痕迹。在古老的传承里，这，就是最原始的‘灵纹’。只要它被念诵过，被记住过，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光影变幻，仿佛将那些无形的声音，刻印在了时空之中。
傍晚，当陈牧骑着他那辆“移动姓名墙”穿过一条主干道时，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横亘在他面前，截断了去路。
车上下来两名身穿深色制服、神情严肃的男子。
“陈牧先生？您的行为已涉嫌扰乱公共秩序，请您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其中一人亮出了证件，语气不容置喙。
街上的行人瞬间围拢过来，气氛骤然紧张。
陈牧却异常平静，他熄了火，从车上下来，然后转身打开了车尾的保温箱，三份还冒着热气的饭盒静静躺在里面。
“我可以跟你们走，”他看着两名制服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但这三份饭，必须送完。”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角。
他指着手机上三个“待送达”的订单，念了出来：“这一份，是给一个正在做化疗的老人，他儿子在外地回不来。这一份，是给一位独居的残疾母亲，她的孩子刚上大学。还有这一份，是给一个昨天才从家暴里逃出来的少女，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她们的名字，现在都在你们的系统里挂着‘待送达’。如果我跟你们走了，这个‘待送达’，可能就会变成‘用户已死亡’。”
人群中一片哗然。有人已经掏出手机，对准了这里，开启了直播。
两名制服男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没想到陈牧会如此应对。
正当他们犹豫之际，一个中年大叔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把接过一份饭盒：“地址在哪？我替他送！”
“还有我！我也送一份！”一个年轻的女孩紧跟着喊道。
“算我一个！”
“小伙子你放心去，饭，我们保证给你送到！”
短短十分钟，仿佛全城的善意都被点燃。
整条街的人都成了陈牧的临时骑手，他们接过饭盒，按照地址，奔赴城市的各个角落。
那两名制服男子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民意洪流冲击得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份“违规”的订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合法”地送达。
深夜，陈牧回到了留名居。
调查最终不了了之，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他只做了个笔录就被放行。
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月光如水。
院子中央，那个熟悉的光人正静静站立着，身形前所未有的清晰，几乎能看清轮廓。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陈牧递过来一只颇具年代感的旧式外卖箱。
箱子很沉，陈牧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没有饭菜，而是整整齐齐、码放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纸质档案。
每一份档案上，都用隽秀的字迹记录着一个名字，一个故事。
这三年来，所有经他之手录入“临时命名通道”的姓名，全都在这里。
“这些，该交给你了。”光人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嗡鸣，而是一个温和而疲惫的男声。
“我……不是谁的亡魂。”光人看着陈牧，缓缓说道，“我是这三年来，所有被送出去的那一单。是每一次点击‘送达’后，汇聚起来的意念。”
话音落下，光人的身影开始溃散，化作亿万点璀璨的微光，如萤火虫般飘落，最终无声地渗入脚下的土地。
陈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箱体。
他的指尖，在箱子侧面触到了一行深刻的刻痕。
他凑近月光，看清了那行字。
“我叫陈牧，还在跑单。”
这不是结束。他猛然意识到，这是一种传承，一种责任的交接。
凌晨三点，天空毫无征兆地撕开一道裂口，暴雨倾盆而下。
陈牧披上雨衣，推门而出。
院子里，他的电动车静静地等待着，仿佛一匹蓄势待发的战马。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那个熟悉的外卖平台界面，竟然恢复如初。
不，不完全一样。
在界面的最角落，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入口——图标是一盏摇曳的煤油灯。
他心头一动，点了进去。
一个全新的、极简的界面弹了出来，首页上只有一句话：“今晚还能接单吗？”
话音下方，一个列表正在缓缓刷新。
一条，十条，上百条……新的订单如潮水般涌现，地址遍布全城那些最偏僻、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落。
而每一条订单的备注栏里，都清一色地写着同样一句话：
“请一定送到，有人在等。”
陈牧深吸一口气，雨水的腥甜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涌入肺中。
他跨上电动车，拧动了电门。
微弱的电流声在暴雨中几不可闻，但车尾那块LED屏，却再次亮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它没有滚动任何名字，而是亮起了一片温暖的、如同灯火般的橙光。
他驶入雨幕，后视镜里，整座城市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灯火随之点亮，每一盏，都盛着一碗滚烫的热汤，碗底，都刻着一个不肯被世界消磨的名字。
雨水如瀑，冲刷着霓虹的虚假光彩，也冲刷着那些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陈牧没有驶向那些灯火通明的写字楼或高档小区，而是掉转车头，顶着狂风，冲向了城市地图上那片被标记为“待规划”的巨大阴影——棚户区。
今夜的第一单，就在那片最深的黑暗里，等待着一盏煤油灯的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