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刘满堂吃的极其压抑,除了席间那种阿谀奉承的不适感,更多的是烦恼他之后跟刘福旦的关系要如何处理。
因为个人经历跟身体上的残缺,刘福旦一直敏感脆弱,即便当初刘月平那件事之后,他已经能独当一面挑起季家饭庄的重任了,但他还是那副胆怯自卑,不敢当事的模样。
如今他年岁大了,加上刘满堂这个徒弟闯出名堂,他心里那种自卑感更加强烈。
同样穷苦出身,同样师承一脉,刘满堂这个本快饿死的小叫花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能在商界会长旁边吃饭喝酒的主,而刘福旦却还是那个会在关键时刻出错,一无是处的窝囊废。
同样的起点,不同的归途,刘满堂这才发现,自己与刘福旦之间不知不觉已经架起了一面布满裂痕的高墙,稍有不慎便会墙倒屋塌,落得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他现在能做的唯有在崩塌的那天来临之前,尽快处理好那些裂隙,但事情真的能如他所想那般顺利吗?
终于宴会结束,刘满堂也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场危机,回去的路上,他看到路上有一家小酒馆,小小的铺面让他想起了出来奉天时,初遇王广平的场景。
他看着那酒馆出神,忽然扯住了刘福旦的衣角:“师父,天还早,咱们爷俩好长时间没喝顿酒了,不如让大伙先回去,咱俩进去坐会儿怎么样?”
刘福旦一愣,不知为何刘满堂会忽然邀请自己喝酒,但细一想,今天自己出了差错,差点酿成大祸,而且刘满堂特意选了这么一家没什么人的小铺子,多半是想兴师问罪的,便开口道:“不喝了,我今天有点累了,改天吧。”
“喝杯酒又废不了多少时间,进去吧,明天我放您的假,让您好好休息就是了,走吧!”
刘满堂连哄带拽,好不容易给刘福旦拽到了屋里,刚进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就迎了上来,热情招呼着他们:“两位爷,里面请,想吃点什么?咱家有风味小炒,酱烧鱼,干香豆皮……”
那小伙计一边招揽一边报着自家的招牌菜,偶尔记不清楚的地方有些卡顿,也是红着脸腼腆一笑,这让刘满堂想起了自己刚到季家饭庄的时候,那会儿他还没拜入师门,做着跑堂上菜的活儿,偶尔遇到询问菜品的客人,似乎也是这幅模样。
点了几碟简单的小炒之后,小伙计便下去通知准备,刘满堂端起茶杯轻轻喝了口茶水,他才刚把喝了一半的茶杯放下,却见对面的刘福旦赶紧拿起了茶壶,给他面前的茶杯续上了水。
刘满堂赶忙挡住刘福旦的手:“师父,你这是干什么?哪有让师父给徒弟倒茶的,你这不是折煞徒弟吗?”
“你如今是掌柜老板,我是在你手下干活的,属下照顾老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刘满堂听着这番话感觉有些刺耳,但他还是压着那种不适的别扭感,跟刘福旦攀谈起来:“师父,我知道你对我有气,当初送信回去,本说是让你们来享清福的,结果我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对你们很少照顾,还让你们一把年纪了也跟着操劳,是我这当徒弟的不孝顺。”
“是啊一把年纪了,我这个师父到底也是不中用了啊。”刘福旦语气落寞,那种由内而外的无助感涌上心头,压得他几乎快要哭出来。
“师父你又说丧气话,咱们爷俩,不管到什么时候,您都是师父,不管外头说什么,这都是定死的,改不了,我能有今天,全凭您当年的教诲,要是没有您,我现在估计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哪能有今天呢?”
“你跟我不一样,你脑袋活泛又会看眼色,你这种聪明人,总会有出息的,而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也不想其他的了,只要能好好照顾师父,就够了。”
刘满堂听他说这话,觉得刘福旦应当压制了很久的情绪,他想开口劝阻,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正为难的时候,那个小伙计端着酒跟小菜走了出来。
“菜还要稍等一会儿,这几碟小菜是我们掌柜送的,您二位先喝着。”
说罢小伙计退了下去,刘福旦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想要拿起酒壶给刘满堂倒酒,不想刘满堂抢先一步将酒壶拿了起来,倒了两杯酒。
刘满堂倒好了一杯酒轻轻推到了刘福旦跟前:“师父,您请。”
刘福旦看了看眼前那杯酒,端起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二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来回喝了能有四五杯,等到第六杯的时候,刘福旦再也按捺不住,将杯子按住询问刘满堂:“满堂,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直说吧,别这么绕来绕去的,咱俩都累。”
听他这么说了,刘满堂也不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师父,那我就直接说了,这些日子因为我跟杨会长的事情,城里有了很多关于咱们师徒的说法,我也听到了一些,无非是些师不如徒之类的话,可那些人知道什么,无非就是些见风使舵的风言风语,您何必放在心上呢?还有……”
不等刘满堂说完,刘福旦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不如你,若是当初来闯关东的是我,我恐怕在半路就怕累逃走了,根本不可能想你这样把生意做起来,更不可能跟杨会长那样的大人物攀上关系,也不可能让师父他老人家能无忧无虑的住在大院子里。”
刘福旦越说越激动,手上的杯子也抖了起来,刘满堂欲言又止,他忽然有些后悔,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找刘福旦过来喝酒的。
“哟,这不是刘老板吗?怎么想着来我的小店喝酒了?”
刘满堂回头看去,这家小铺的掌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刘满堂站起身来客气的跟对方打招呼:“我们回来得晚,有点累了,看您这还开着门,就领我师父过来喝两口。”
“你师父?”掌柜的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他来到刘福旦身边坐下:“原来您就是刘老板的师父啊,真不简单,您能教出这么好的徒弟来,想必一定很有手段吧?”
“我吗?我不如他的本事大,不提也罢。”
“怎么能不提呢,有句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本事大是他的事,要是没有你领他进门,他就是个屁,再说你徒弟现在有出息了,你这当师父的得高兴才是,你说对吧刘老板?”
刘满堂尴尬笑笑,那掌柜见状揽过刘福旦的肩膀,指着上菜的那个小伙计对他道:“这孩子是我上个月收的徒弟,笨手笨脚的很,我教了一个月,现在菜名还背不熟呢?我要是能有您这么有本事,教出来个好徒弟,那可就太好了。”
听了这话,刘福旦有些困惑:“他要是比你好,你不难受吗?”
“那有啥难受的,这小子不管以后多有出息,到了我跟前都得客客气气低头叫上一句师父,我巴不得他跟刘老板那样名声在外呢,等到老了的时候跟人吹牛皮,也能说一句,我是谁谁谁的师父,那多有面啊,你说是吧?”
刘福旦一愣,但看这掌柜的神态不像是在唬人,倒是真心盼着这个小伙计能有出息,想当初他刚收下刘满堂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怎么现在反倒别扭起来了,难道真的是他给那些话带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