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今年的春节，我家多了两个人，我想和国林哥一起过年，国林哥又放不下唐晓玲。
即使这顿年夜饭吃的不欢乐，我娘还是做了八菜一汤。
我费劲巴哈地给这个夹菜又给那个盛汤，唐晓玲添油加醋地说她家除夕夜有鸡鸭鱼。
“我家坐不下您这尊大佛，你可以离开，要不是国林哥看你可怜巴巴一个人过大年夜，我才不会让你坐上我家饭桌呢。”
我亲娘和亲丈夫我惯着，她我可不惯。
“你当我愿意来啊，是国林哥求着我说给他个面子我才来的，就你家这点寒酸东西，我才看不上！”
“看不上你赶紧滚啊！”
“娇娇……“国林哥语气哀求着看向我，一手抓住我的手。
我娘筷子一摔，说了句我和你玉奶奶去吃，你们爱怎么吵怎么吵。
我看着唐晓玲怒火中烧，真是个祸事精。
“唐晓玲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国林哥面子上，我一准把你那虚伪的嘴脸撕烂！”
“黄阿娇！你才是撒泡尿照照自己，脸上那道疤痕半夜看见都能吓死人！”
国林哥拦住我要动手的身子，死死抱住，朝着唐晓玲说：“够了晓玲，你先回知青点吧。”
唐晓玲泪眼汪汪地看着王国林又瞪我，随即跑走了。
只剩下了我和国林哥，我一个劲地喝酒。
以前我娘从来不让我喝，每次过年才拿出来，只给我死去的爷爷倒一杯，今天我抱着酒瓶子当水喝。
国林哥只喝了一杯，就感觉不清醒了，许是我遗传了我爷的酒量，这大半瓶下去，也不醉。
今夜外面不亮，火炕烧的很旺，我出了一身汗，国林哥脱了我的衣裳。
年后十五，村主任喊国林哥和唐晓玲不知道干什么，回来后国林哥变得满脸愁容。
我一再逼问他才说要回城里一趟，他娘要不行了。
我请求我娘让我跟着一起去，我娘不让，国林哥也不让，可是为什么，唐晓玲也要一起回去。
“娇娇，等春天播种了，我就回来了，你相信我，等我回来。”
“我和你一起不行吗？我还可以照顾你娘的。”我哭着求国林哥带我一起去，他只是抱着我说一定会回来的。
我和娘把他们俩送到乡里，我紧紧拽着国林哥袖子不松开。
我娘强硬地给我拉开，让他俩路上小心。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我只在他们到家那天接到来一个报平安电话。
我娘为了让我不要整日只知道想男人，非要教我做饭，一个玉米面硬是做出了十几种吃法。
“娘，这卤汤坏掉了，不要吃了，我倒给大黄吧。”我闻了几遍，总有一种怪味，止不住犯恶心。
“瞎说，昨日熬的，天气这么冷，怎么会坏。”
我娘拿过去自己闻，说我鼻子坏了。
我辩解说才没有：“就是有股怪味，闻的人想吐。”
我娘背着的身子缓缓转过来，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你闻着想吐？”
我说是。
我娘咚的一声跌坐在凳子上，两眼空洞，大喊一声：“我这一辈子是造的什么孽啊！”
“娘娘娘，你怎么了？”
我娘看着我久久不说话，把我抱在怀里放声痛哭。
……
我沉默了有四五天，不敢相信的不是自己怀孕了，而是国林哥不会再回来了。
他娘根本没事，就是不同意我这个儿媳妇，于是两方家长，借着国林哥的娘身体不好为借口让两个人回去，等回到那边再想办法留下。
唐晓玲知道，我娘知道，村主任知道。
我不知道，国林哥不知道。
他们三个人，就为我们两个人做决定了。
我娘哭着求我把孩子打掉，甚至把我爹叫来了，让我跟着我爹去住一段时间，孩子打掉，养好身子再回村里。
我坚决不，这是我和国林哥的孩子，国林哥还不知道呢。
我娘日日夜夜哭，我从来不知道她也是爱哭的人，以前那般坚强。
春暖花开之日，我肚子藏不住了，我听到村里有人在问国林还回来吗？
我娘说不知道，孩子们的事情，她管不了了。
是个深夜，我又睡不着，终是拿着国林哥留下的那串地址，决定去找他。
我娘给我收拾了半大的包袱，把家里的钱都揣上，赶着牛车把我送到车站。
“你能把王国林带回来，娘就当一切没发生过，你要是带不回来，就死心了吧……你要是留在那边，给娘来个信，让娘歇心。”
我哭着说好，我说最后一次了，谢谢娘的成全。
车慢慢发动，我却受不了那股子味道，只坐到下一站就赶紧下车呼吸新鲜空气，竟没有再赶上车去。
我徘徊在车站附近，等自己身子缓过来，看到对面能打电话。
是唐晓玲接起来。
“我和国林哥哥马上要结婚了，坝子村我们也不会再回去了，那里发生的事情，认识的人，都当作不存在了，你也别再给我们打电话了，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让王国林接下电话，我有事告诉他。”
“国林哥哥没空，正和我爸爸下棋呢，我就大发慈悲善良点，你想说什么我最后再帮你转达一次。”
我沉思了一会儿，不想说了，只是问：“是国林哥要和你结婚的吗？”
“当然了，要不是你每日能送现成的饭给我们两个，还死皮赖脸的帮我干活，国林哥哥心疼我，这才和你一直演戏，否则，国林哥哥才不会理会你呢，你还妄想他真的娶你，做梦吧……”
我静静听着唐晓玲在电话对面的炫耀，她国林哥给了彩礼，买了自行车缝纫机，他们拍了结婚照……
我撑着自己要破碎的身体，问售票员：从这里到北京，火车要走多久。
他们说两天，来回算四天，如果算我在北京待两天，一共是六天。
我决定就在这里住六天，然后回家，找我娘，什么王国林的，我不要了。
不是我的，终究就不是我的，这个南墙，我就撞到这里了。
六天过去。
我娘一早就等着我了，我看见她，眼泪汹涌。
我娘撑着我上牛车，一路上和我讲她给她外孙做了好些衣裳。
我哭了一路，眼睛被吹的疼，我娘给我用鸡蛋敷，边说：“我娇娇还小，只不过走了眼看上个俊俏男人，不是什么大事。”
又是一年春。
黄玉米五岁了，整日跟着一群男娃娃爬树下河的，我怎么打都不听话。
好不容易把人关在家里安分了几天，便问了我一堆稀奇古怪的问题。
“妈，我爹死了，为什么连个坟头都没？”
“等着你给他挖。”
“那我在院子里挖一个行不？”
“行，你挖好以后每天给他磕三个响头啊！”
黄玉米随即把铁锹一丢：“那我不给他挖了，我黄玉米可是坝子村小霸王。才不会给人磕头。”
“哈哈哈哈，黄玉米你真是娘的大孝女。”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做了主任女婿的知青也要回城了，带着他的媳妇儿子，临行前来找我，问我要给王国林带话吗？
我说不用。
那天，我告诉唐晓玲，我怀孕了，我在G车站等他六天，他要是不来，就算了。
没人知道，在我心中，我已经嫁给过他了，我的爱情，是有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