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忙过去了,大队里面粮食也统计完了,家家户户闲下来,都在凑村主任家的热闹。
这个月十八,他家女儿要和知青结婚了,那知青成了上门女婿。
我在屋外听着其他人说,这下你是彻底回不去城里了,那知青也就笑笑,没说话。
回城里真的那么重要吗?留在坝子村不好吗?我家里吃穿不愁,我这么能干活,那么喜欢国林哥。
自那天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国林哥,他也不来找我,倒是唐晓玲来了我家好几次,拐着弯地和我讲他们以后回城里会过得多好。
我娘说肯定是王国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便让唐晓玲来了。
可我懒得看唐晓玲那副嘴脸,不过还想从她嘴里听一下国林哥以后的生活。
村主任家办事,整个村都去帮忙了,我娘给我端回来了一碗饺子,便急匆匆又去凑热闹了。
我听着外面敲锣打鼓的做派,心里痛苦不堪。
端起饺子就朝着知青点跑去。
知青点的人也都去参加婚礼了,我愣愣地坐下院子里,一口一个饺子,真香。
“阿娇?”
我回过头,是国林哥!
“阿娇你怎么哭了?”
“国林哥……国林哥我……我…”
“好了好了不想说不说了。”
国林哥坐在我旁边,从兜里拿出一颗糖。
“真甜。”
国林哥看着我,我已经半碗饺子下肚,才想起来这是给他送来的。
我端起饺子,哭泣产生的鼻涕欲落未落,带着哭腔说:“这里面有肉,猪肉,贼香。”
国林哥看着我出了神,他慢慢抬起一只手盖在我手背上:“阿娇,你不是说和我谈恋爱了,怎么就再也不来找我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怕……我怕你……”回不了城。
“晓玲和我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我拜托她去多陪陪你,我想你们女孩之间肯定能多说些话。”
我突然间放声大哭,紧紧搂住国林哥的脖子:“国林哥,我也想和你结婚。”
国林哥的身体顿住,他的手慢慢附在我后背,轻轻地顺着:“阿娇,你还小,结婚的事情不着急。”
我大声喊道:“不行,我们都亲过了,你必须对我负责,和我结婚。”
我还未等到国林哥的回话,只听到一声脆响,我猛地回头,站了满院子的人。
国林哥急忙把我的手臂放下,我看到了我娘,眼眶中满是不可置信。
四、
我哀求地看着我娘。
此刻,我只希望,她成全我。
我们静静对峙了几分钟,整个院子无人在说话,只听到唐晓玲在抽泣。
突然,我娘冲过人群上前给了我一巴掌,接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如同那日狗子婶一样,要男人为自己女儿负责。
……
人群散去,我跟在娘身后,前面走着的玉奶奶在开导我娘,说我从小就执拗,想做的事十头牛拉不回来,都是命,让我娘看开些。
一切的发展措手不及,可结果明明如此顺我心意,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我娘再一次为我妥协,她没有骂我没有打我,为我开始准备嫁妆,整夜整夜地缝制被褥。
唐晓玲在过后的几天日日找我,也不多说,只是说着说着就哭,我觉得自己好对不起她,可是变心的,不是我啊。
那日我娘也才哭闹了几句,国林哥哥便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我们是在谈恋爱。
他还与我娘保证:他喜欢我,愿意娶我。
我安慰自己,只是这段时间她们会比较难受,但未来一切都是好的。
即使国林哥回不了城里,可以把他妈妈接到我家,我来照顾。
我这般想着就这般和国林哥说,他抱着我哽咽了,说谢谢阿娇。
我第一眼就看上的男人终于是我的了,我带着国林哥走过我从小玩到大的地方,给他讲我小时候多调皮,我娘气得要拿鞭子抽我,再听国林哥讲他的童年,讲他看过的书。
我彼时认为,世界不会有比我还幸福的人。
那住金屋子的阿娇,怎么会有我紧紧握住国林哥的手幸福。
我们约在了腊月十八去城里领结婚证,我娘借了个二八大杠,我在前面坐着,唐晓玲在后面坐着。
这组合有点奇怪,可都是事出有因。
我们到了乡政府结婚办事处,才知道男子二十岁才可以领结婚证。
国林哥笑我撅起的嘴巴能挂二两猪肉,我是真的很气。
唐晓玲在邮局和家里打电话,边哭边说,我在一旁站着有点无地自容。
看到对面有卖红薯的,我就逃离了这个场景。
大冬天吃个红薯太舒坦了,我打了个长长的嗝,和卖货的大爷聊了许久才见两人走出来。
国林哥的眼眶也在微微发红,我不敢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地问怎么了?
只好忍痛割爱给他俩也买了红薯。
哪知唐晓玲不理人,还把红薯摔地上,气呼呼地走了。
国林哥看看我又看看她,我只好说:“你赶紧跟着啊,走丢了我可不帮你找。”
最好走丢,走到天涯海角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只能继续和卖红薯的大爷聊天,天黑了下来,也越发冷了,大爷收摊回家。
大爷劝我找个小旅馆去住吧,反正有村里开的婚姻介绍信。
哪里还有住旅馆的钱,都吃红薯了,我娘出门钱塞给我的包袱,还在那自行车上拴着。
俗话说人穷志不穷,可是我此刻都要被冻死了,还管什么志向。
当年我爹娘是包办婚姻,我五岁那年我爹声称自己找到了真爱,要去追求爱情。在那个时候,被我爷差点乱棍子打死,我奶哭瞎了眼睛,都没有阻止我爹要抛弃妻女的决心。
自那时起,我娘就发誓,再也不要见我爹,我也跟着她发誓,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我那个死爹,还能是谁。
“你娘来了,你那好国林哥回去了你没回去,你娘驾着一辆牛车就进城了!”
我看着从后面跑过来的女人,头发凌乱,嘴唇冻得青紫,双眼通红,一靠近我,一鞭子朝我抽下来。
我想抬手挡一下,可是天太冷了,我手臂早就冻僵,那道鞭子直直地抽在我脸上,一瞬间火辣辣的疼。
到了我爹家,屋内暖和,脸上又疼又痒,我浑身难受,死死瞪着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娘不和我说话,我爹坐在我俩中间唉声叹气,过了一会儿,我那后娘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进来。
我还赌气着不吃,我娘却已经吸溜吸溜了大半碗。
这一夜是我活了十八年来最艰辛地一夜,不说心里的疼,就是脸上的疼,都想直哼哼。
可眼下哪敢哼哼。
“阿娇,爹知道,爹是最没有资格对你说教的人,可你是我亲生女儿,我不愿意看着你跳火坑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这个火坑,我已经跳了半个了,谁知道我都跳下去后,是被烧个半死,还是能浴火重生呢?
我就是想再赌一次,国林哥一定会回来接我的,一定的。
“王国林天黑了才来找你,问我你去哪里呢?我真是想笑,他带走我女儿,结果问我去哪了。我说你在睡觉,他就真的信了。”我娘毫无情绪地讲着,可句句戳我心。
“娘,是我让国林哥去追唐晓玲的。”
我娘看了我一眼,靠着墙一边,闭上了眼睛。
我俩一人坐在炕的一边,我娘倔强地不躺上去睡,我也不敢。
第二日,天微微亮,我娘牵着牛车,我坐在后面,我们还是没有讲话。
快到我家门口时,我看到国林哥蹲在门口的石墩子上,一见到我们,急忙起身,差点没站稳。
“婶子,阿娇……”
我娘看了我一眼,我跳下车,她赶着牛车向前,要送还给人家。
国林哥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娇娇,对不起,我昨天以为你肯定会自己回来的,来家里找你婶子说你睡着了,是后来听说婶子借了牛车进城我才知道的,娇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临走时我爹给我披上了他的军大衣,大衣领子遮住我整个脑袋,才把我此刻泪流满面的样子遮住。
一定很丑。
王国林抱着我,将我脑袋按在他怀里,我只感觉疼,脸疼,心更疼。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自己回来呢,我自己怎么就回来了呢?
走路得走三个小时呢,我虽然是个村里孩子,可凭什么我就得走着回来,唐晓玲就能坐车回来。
“国林哥,晓玲姐……是不是永远比我重要?”
国林哥将我抱的越紧,缓缓开口:“娇娇,昨天唐叔叔说了,他很快就能让晓玲回城里了。”
我把这话告诉我娘,她只说那等唐晓玲干脆走了再说我和国林哥结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