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殿中灯火通明,房顶雕刻着张牙舞爪的巨龙,以傲视天下的姿态俯瞰殿中人。
一袭明黄色的孤高身影半倚在宽大的雕花木椅上,手指洁净修长,似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奏章。走得近了,可看见他浓黑上扬的眉毛,略思索时带着些许孩子气,更多的,是君临一方的骄傲和霸气。
此人正是毓国高高在上的新帝钟离千越,他有一双漂亮的嘴唇,抿着时隐忍,展颜轻笑时,嘴角总有一丝苦笑和嘲弄,挥之不去。
大概是批阅朝臣的奏折太过厌倦,他搁下朱笔,轻轻揉了揉额头,抿了内侍奉上的茶水,换上一只画笔。
画笔轻落,白纸上栩栩如生,渐渐浮现一个女子的容貌,女子年轻美丽,眉宇间的妩媚和懵懂如与生俱来,是别人学不去的韵致,她笑眼弯弯,一张芙蓉面玲珑圆润,天真至极。
“白红绡。”钟离千越默念,突然揉了那张纸,眉心带着重重的阴影。过了半晌。似乎又很不舍,重新将画抚平。苦笑在他嘴边加深,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叹息。
将画笔搁置在笔架上,他招呼了一个内侍过来,吩咐他把画像装裱,挂到已重新修缮的绮罗殿上。绮罗殿上次着火,重新修缮后,已改回自己的原名,真真切切的——老皇帝遗妃白娘娘所居之处,没有人再隐瞒它的真实过往。
听说那里没有妃嫔居住,已经变得格外冷清。只是他下令,任何人没有容许,再也不得靠近那里,他要留着这个宫殿,只要那个女人回来,随时都能住进去。
这么为她,她却从不领情。
钟离千越气恼,张狂的性格几乎迫使他立刻快马加鞭赶往西域,将那个女人从那人身边带回来,他想同她一起跳入冷水里,让她好好醒醒,也让自己冷静,不让那些怒火将自己焚烧得失去理智。
哇哇的哭声突然拉回他的神智,一瞬间那双带着戾气的眼睛变得清明,他放下政务,大步往偏殿内走去。
掀开帘子,几个宫女奶娘立即下跪行礼,钟离千越看都不看,径直走到特制的小摇床边,看着粉嘟嘟的小婴儿正哭得委屈,皱着眉,抱起她不悦道:“怎么回事?”
奶娘吓得声音不稳,小声道:“奴婢方才不小心弄出动静,惊醒了长公主,还望皇上恕罪!”
钟离千越不耐烦地摆手,“都下去。”看她们带上门走了,这才稍微舒展了眉心,在婴儿脸蛋上亲了一口,柔声道:“朕的小公主,不哭不哭。”
仔细端详着女儿,发现她真的很像自己,眉毛嘴巴都像,可是任谁也看出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有她娘的影子。都那样的娇憨纯真,眼神无辜。他有些出神,愣愣地回想起以前的事。
白红绡总是不识好歹,他救了她的命,若不是他,怕她早就摔倒山崖下,不知碎成几瓣,她就算以身相许又有什么损失,他贵为临王,又俊俏无双,别的女人对她巴心巴肺他看都不看一眼,偏偏好心贴上她,她却逃避不及。
白红绡那女人明明并不善良,脾气也不好,可是他就是爱,爱惨了她那双眼睛,爱惨了她的一举一动,就算知道是罂粟,也要去摘下它,麻痹自己在所不辞。
为何这么浓烈的感情,最终换来这样的结果。
也许没有那场几乎让她殒命的大火,白红绡会渐渐淡忘了楚逸非,会为了女儿,为了自己对她的好,渐渐爱上他。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贵为天子,竟也有无力的时候,赶到那里,正殿已经焚烧得一片狼藉。他记得当时的绝望,几乎想要冲进火场,他不敢相信,几日前还活生生的面容,已经消逝在火中,灰飞湮灭,一丝痕迹也不留。
大火后,他沉静了好几日,不说话,不处理政务,甚至饭也不想吃。一日梦回,听红绡让自己照顾好孩子,这才勉强振作起来,却转了性情,似乎变了个人,冷漠,无情。
与自己母后再也没有往日的亲近,从丽妃那里带回红绡的孩子自己抚养,宁愿对着奏章和不谙世事的女儿,也不再对后宫中任何人事感兴趣。
这么心如死灰般过了几十天,竟听到不久前回京的赵子霄说,白红绡还活着,跟着一个人,似乎往西域方向的路线而去。
他如梦初醒,那场大火扑灭后,砖瓦器具皆存,不可能那个女人一丝痕迹也不留下,至少一片尸骨,至少几缕衣裳残片。什么都没有,那么,她没死。
他又欢喜又气愤,淡漠的外表下,内心几乎癫狂。那女人还活着,这就好,他有了将她带回身边的机会,可是她去西域,明显就是去投奔那个人,想到这里,没来由得一阵怒气,几乎烧得自己彻夜难眠,恨不得出兵剿了西域残存的无忧宗。
可惜那女人对楚逸非死心塌地,他九五之尊,既然答应她不再追究那人叛乱的事,就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
不过那女人可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说用自己换无忧宗所有人的性命,现在却远走他方,留他在偌大的皇宫,看着虚与委蛇的女人们令人厌烦的笑脸。
念在她出走是为后宫情势所迫,暂不追究,可是,终有一天,要让她回到这里。
怀中的孩子停止了哭泣,攥着他的衣袖,乌黑的眼瞳盯着自己,突然笑开了。钟离千越扬起唇角,“丫头,我会让你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