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陪伴我的时候,总是强作开心。终于到后来我知道,每一个被选为祭司的人,都会服下一种蛊,那种蛊会在他离开苗疆时发作,一点一点,噬尽人的心血。所以,苗疆的祭司,无论多么强大,都要永世留在苗疆,不得去别的地方。”悦容的声音飘渺得似乎从魂魄深处传来。
我眼泪婆娑,鼻子酸得一塌糊涂,揉着眼睛道:“那他不离开苗疆,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悦容的坚强渐渐剥落,声音哽咽,依旧挺直了背,咬唇道:“他和我杀了祭司,留在苗疆也不得安宁,但他选择带我离开,让我这个本不该苟活的人,好好地过到现在,拜师,学艺,收徒,我得到这么多,不能再奢求更多。”
我的袖子上全是水渍,在这放满千年寒冰的洞室里,泪渍结成了薄薄的冰片,袖子碰到脸,冰得我一震,思绪也顺畅起来,我对悦容道:“所以你觉得你人生得到了太多,而他为你而死,你欠他很多,认为自己不该得到幸福,不该去爱别的人,对吗?”
“是,”悦容点头,“他许我一世,我便还他一生,我这辈子,只能守在他身边。”
君莫离垂头,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原来如此,原来比我想得还要……”他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才继续道,“他确实待你很好,师姐,如若当年我是他,我也愿意为你而死。”
说着这样肉麻的话,却丝毫没觉得耳朵难受,反倒听出一股悲凉来,在被感伤包裹的洞室里,飘渺回荡。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爱悦容,听她不堪的过往,有的只是心痛,痛到极致的那种,我看得到。
只可惜,他不是躺在石床上的曜,占有了他师姐整颗心的曜。
我有些挫败,觉得拿不起勇气去破坏这两个美好的人,但又愧对君莫离,一筹莫展时,悦容又道:“遇到师傅时,曜病入膏肓,已无力回天。他临去前给了我一枚戒指,娶我做他的新娘。这么多年,我好好保存着他的身体,努力学习医术,希望能救回他,但梦醒来终于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说到这里,她终于潸然泪下,所有的冷漠和坚强全部瓦解,她坐下来,摸着石床上少年美丽的面庞,低声道:“曜,我害了你,这一辈子,我都陪在你身边。”
君莫离双眼泛红,而我已经没了语言。此刻只想扑到在一个人的怀里,而不巧,出现在脑海的第一位,竟然不是楚逸非。
我下意识地在软弱时,想把钟离千越作为依靠,哪怕是挡箭牌,而在楚逸非面前,我保持着乖巧,伶俐,讨得他的欢心,以他的欢喜为欢喜。
钟离千越是不是也很惨,连君莫离的处境都不如?
我的心揪着疼痛,伸手捂住心口,似乎破了一个洞。我安慰自己,快做新娘了,嫁给楚逸非是我人生一大心愿,为何还要顾及其他。
然而看着悦容,看着洞室里人的悲哀,我发现自己是那么无力,该珍惜的被抛弃,总是抓不住要领。
我头痛欲裂,寒冰的冷气袭来,浑身无力,我的听力越来越模糊,似乎听到遥远京城的声音。
“红绡。”那也是一句叹息。
回过神,君莫离不知何时已经抱住了悦容,我晃晃脑袋,企图把眼前的情景看得清晰,我听到悦容挣开他的声音,悦容狠狠推开了他。
君莫离眼中有绝望,他突然挥掌向石床上的人击去,他说:“你该醒了师姐,我毁了他,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悦容面色大变,一瞬间戾气浮上眉间,她挥手打开了君莫离的胳膊,反手一掌,不偏不倚,正击在君莫离的左胸。
君莫离退了几步,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他却笑了,殷红的血衬得他艳丽起来,他捂住心口,淡淡道:“师姐,也许我死了,你便也能记住我了,但愿,但愿你能记住……”
我脑子一片浆糊,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身子摇晃,就往君莫离那里跑,没跑出两步,脚下一软坐到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我惊叫,声音撕裂:“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了,君莫离,你怎么了?!”
短短的失神中,洞内发生这么多事,怎么会这样?!分明只是一场戏,为何弄成这般田地,我不明白,不明白。
没人听见我的叫喊,君莫离已然倒了下去,他依旧笑着,嘴角不停有鲜血溢出来。悦容也愣了,她飞身过去,点了他的要穴,替他擦血,然而嘴角的血擦去便冒出来,源源不断,几乎把悦容素白的袖子染成红色。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我有气无力,身子瘫软,寒气*得我无处可遁。
君莫离伸手去摸悦容的脸颊,笑得犹如春风,“师姐,你终于为我担心,我娘亲死后,你是第一个关怀我的女人,从那时起我决定爱你,哪怕你不爱我,我就是要爱你,改变不了。”
微微喘息了片刻,便又从嘴角涌出很多血,任悦容擦都擦不尽,君莫离叹息:“无法陪你了,师姐,若我死了,你能分出一小半的爱给我,值了。师姐,我好爱你,无论你发生过什么,无论……”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下去,模糊中我看见悦容的眼角有泪滑下,她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什么,我神志不清,根本听不到,然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