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谁，谁口中所说？”我诧异不已，这两晚他的言语间依旧泄露出什么，似乎有人对他说过我，那个人又是如何知道我的，似乎对我十分熟悉。
我想了好些时候，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只能继续*问他。
君莫离回过神，见我追问，忙不迭把话题转了过去，任我扯也扯不回来，他说：“娘娘不如听我说说自己的身世。”
见稍微吸引了我的兴趣，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来。
“我从小生活在中原，与我娘相依为命，村里人只道我是个野种，对我和娘十分不待见。再长大些，污言秽语不时而来，他们说我是个杂种，只因我同中原人并不完全相同，我头发卷曲，骨骼比同龄孩子宽大，年长人看得出，我有西域的血统。一次被辱骂中，我再也忍受不了，发狂般同那个比我大几岁的孩子厮打，娘娘，您猜，故事往下是什么？”
我尤其喜欢听人说故事，此时早已入迷，听他这么一问，愣愣说不出个所以然，赶紧急道：“讲啊讲，你揍得那小子哭爹喊娘，还是最终实力悬殊，你输了？”
他扑哧一笑，面上笑意转瞬即逝，依旧恢复了淡定，轻声道：“当然是前者，娘娘以为呢，我虽年纪稍小于他，个头却与他一般高，加之怒火中烧，差点失手伤了人命。幸好……”
我竖起耳朵，觉得精彩的转折基本都是在下面，赶紧仔细听来。
君莫离那张并不比小白逊色多少的面容带着些茫然，似乎在追忆往事，眉间有一丝黯淡，衬着他那张狭长的双目，生生得惹人爱怜。我这个当娘的人的芳心啊，差点把持不住，想要扑过去将他抱在怀中，好生安抚一番。
烛火中心念一动，突然想起曾经面对着楚逸非的茫然时，也是这般不镇定，恨不得将他所有苦恼都背负。这世上有一类男人，都是让人忍不住心疼的，管不住自己，哪怕伤痕累累，也要为他消灾解难。
我虽没做出多少牺牲，却违背自己的意愿进宫，一切发展至此，当真无法回头。蓝颜祸水啊！
面前这位，怎么常让我想起楚逸非，那个人明明已经留在西域，纵马奔驰在无垠的草原上，他应该变成一只雄鹰，展翅翱翔，他会幸福，我不该再牵挂。
思绪重重时他开口，缓缓道：“我失手将那人打成重伤，险些丧了性命，村里人围在我家门口，让我娘把我交出去接受村规处罚，剁去双手，当时我也是吓坏了，不知要怎么办才好。想当初一无所有，受尽欺凌，人生真是奇妙呢。”
我能想象他当时的恐惧，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面对性命和酷刑的威胁，怎能如他现在说来这般淡然自若，那一定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正要出言安慰，君莫离却笑得坦然，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不知是愤恨，还是懊悔，抑或想念，他说：“娘坚决不把我交出去，不料那群村民居然往我们居住的房屋纵火，浓烟滚滚中，娘靠着单薄的身躯，居然带我从后院跑了出去。为了护住我，她的后背被火烧伤，不敢耽搁治病，带着我继续往西逃去，等到那群村民追不上时，她的伤口早已溃烂不堪。”
半眯着眼睛，他依旧在笑，嘴角却带着说不尽的苦涩：“人生真是无常，那么年轻美貌的女子，却不得享受夫君宠爱，儿女绕膝，在年华依旧时匆匆而逝。她临终前将那枚蝴蝶玉坠交予我，说是当初我爹留给她的定情信物，我说我恨爹，抛弃了我们，让我们这么多年如此艰辛。她却告诉我，他只是更早走了一步，无法兑现承诺，她说她不怨，此生已经满足。我至今不知爹与她度过什么样的美好，令她不后悔搭上自己的一生。娘娘，我也想问问您，女人为何会如此心甘情愿，为心爱的男人搭上一生？”
我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回答，也弄不清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为楚逸非搭上一生，不对，身边熟睡的丫头告诉我，我分明是为钟离千越搭上一生。我与他共有了一个孩子，虽然她并非在我们的期待下来临，却是阴差阳错的产物，推也推不了。
可是，我心甘情愿搭上一生吗？似乎我常有抱怨，抱怨着很多人，却唯独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心。我垂下头，最终也只能苦笑，“大概因为是心爱的，所以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君莫离细长的眉毛挑了挑，微微怔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我的答案是否有道理，半晌他笑出来，“娘娘啊，您这回答等于没说。”
我抓抓头发，迷惑了一阵，也笑了起来，可不真是没说。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将话题继续，就小心翼翼问他：“那，令堂走后，你是怎么生活的，我见你现在这般，想必是遇到不凡的高人，从此让你学文学武，并衣食无忧了？”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靠到椅背上，枕着胳膊，对宫中礼仪丝毫不顾，我向来厌恶深宫那一套，倒觉得同他投缘的很，干脆也学着他的样子枕着胳膊靠在床头，催促道：“哎，你赶紧再讲讲，我满肚子疑问。”
君莫离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了几口才继续道：“后来我靠着一家饭馆掌柜的接济，埋葬了娘，也将自己卖在了那家饭馆，端茶倒水，洗碗扫地喂马，什么活都干，偶尔还会遇到客人手脚不规矩，想到以前赌一时之气害死了娘，便只能生生忍住。有一次一个饭桶抢了我的玉坠，并对我恶言调笑，我挥拳相向，却被他的爪牙打得半死，那时我的命运却改变了。”
“怎么？”我完全沉浸在他的故事里，他年纪轻轻，却经过不少磨炼啊，我不过经历生离，唯一一次死别，是和老皇帝钟离浩，毕竟他非我挚爱，我愧疚过，伤心过，也就慢慢抛诸脑后了。
忘却，算是我一门很大的本领，无师自通。
他也坠入了过往的故事中，浓密的睫毛低垂，盖住眼睑，将那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眼中所有光彩遮蔽，室内一时寂静无声，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后来，”沉默了些许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些飘渺，“有个人救下我，帮我抢回了玉坠，他正欲将玉坠交还我时，突然面色一变。他问我，玉坠是不是我的，我告诉他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那人将我细细端详好久，面色凝重，在我不情愿的情况下强行带走了我。”
我随着他口中的故事心情起伏，忙坐起些，盯着他的面部看。
那双红唇开启，他继续道来：“他带我去了西域边的一个村落，我在那里遇到很多人，大多身怀绝技，武功高强，他们追问我父亲的名字，我娘当初几乎没跟我讲过我父亲的事，只说他姓君。想不到这个君字刚出口，他们齐齐跪拜下来，叫我小宗主。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突然变成了地位尊崇的小宗主，虽然门派曾遇灭顶之灾，但所幸我从未谋面的父亲智谋过人，虽牺牲自己，却保全了一小部分实力。我的生活从此虽不能说呼风唤雨，却也是越来越顺当起来。回首过去，真真人生如梦。”
门派，灭顶之灾，宗主，这话怎么似曾相识？
我越听越疑惑重重，抓抓头发，一条条思路突然清晰起来。
白红绡是个笨蛋，这么久了，居然才能将这么简单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我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努力把持，生怕一个激动从床上滚到地上。苍天大地啊，面前长得让人浮想联翩的美男，居然就是，居然就是……
怪不得，怪不得我总觉得眼前这副面容，有一二分与他神似。
脑中轰鸣一片，我好端端在这毓国皇宫，却能与他的亲人如此深谈，遥远的距离并不远，如果有绳子可以牵连，我们分明靠得很近。
只是为什么，来者不是他？
他有娇妻美眷，爱子绕膝，就如我有丫头，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家人，缘聚缘散，已经到了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