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出租屋里,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冷的光,像一只窥探人间的独眼。
陈默死死盯着屏幕,瞳孔里倒映着那封邮件的标题——“急聘海外公关总监”。
刺眼的加粗字体下方,是一串更令人心跳失速的数字:年薪百万,美金结算。
包往返机票,包五星级酒店食宿。
最荒谬的是,无需面试,直通入职。
这像一个拙劣的诈骗玩笑,每一个字都在嘲笑着他的智商。
可陈默笑不出来。
手机屏幕上,是仁爱医院催缴费用的短信,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插在他的心口——肝移植手术,下个月必须进行,费用还差整整二十万。
母亲的命,就悬在这二十万上。
三个月了,他没接到一个电话,没收到一封面试通知。
自从他将前东家“盛华资本”财务报表中虚增的三个亿营收捅到媒体后,整个公关行业就对他关上了大门。
他成了那个不守规矩的“疯子”,一个行走的职业污点。
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在酒后拍着他的肩膀,醉眼惺忪地劝他:“阿默,水至清则无鱼,你别太较真了。”
较真?他只是守住了底线,却被踢出了世界。
绝望像藤蔓,一圈圈勒紧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那份荒谬的Offer,此刻却像是黑暗深渊中唯一垂下的一根蛛丝,哪怕明知上面涂满了剧毒。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苦涩。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用力敲下五个字,然后点击发送。
“我接受offer。”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像是命运齿轮转动的咔嚓声。
一周后,滇南边境小镇。
灰蒙蒙的天空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劣质柴油混合的气味。
陈默拖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从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大巴上走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一条小指粗金链子的胖子立刻迎了上来,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团。
“陈默先生?我是公司HR,王经理!”
胖子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热情得有些过头,递过来一份打印粗糙的合同:“来来来,陈先生一路辛苦。咱们这儿效率高,签个保密协议就行,到了地方直接上岗,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国际化速度!”
陈默接过合同,目光飞速扫过。
条款模糊不清,权责界定暧昧,连公司名称都只是一个简单的英文缩写“K.K. Group”,办公地点只写着“东南亚某经济特区”。
这根本不是合同,更像是一张卖身契。
“王经理,这……”
“哎,都是流程,流程!”王经理不耐烦地打断他,掏出手机,“对了,公司内部沟通都用这个APP,安全保密。你装一下,我帮你激活权限。”
陈默看着手机上弹出的安装请求,那款APP的图标是一个黑色的、扭曲的字母K,没有任何开发者信息。
安装它,就意味着将手机的所有权限拱手相让。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危险。
可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憔悴面容,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犹豫和警惕。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点了同意。
APP安装完毕的瞬间,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走,班车在前面等着了。”
所谓的“公司班车”,是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七座商务车,车窗贴着不透光的深色膜,像一头潜伏在阴影里的野兽。
车门拉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夜路颠簸,车子驶离小镇,拐入一条没有路灯的漆黑山道。
车内死寂一片,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碾过碎石的沙沙声。
陈默的心一点点下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前方出现了一点灯光,是一个边防检查站。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司机熟练地降下车窗,没有出示任何证件,而是递出了一叠厚厚的信封。
检查站的警员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信封,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车内,便挥了挥手,直接放行。
交易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陈默的血液瞬间凉透了。这不是一家正规公司,这是一个犯罪团伙!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停车!”他厉声喝道,身体已经绷紧,准备随时撞门逃离。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就在陈默准备开口再次呼喊时,坐在他身旁的王经理突然动了。
一只肥硕的手闪电般扼住他的肩膀,与此同时,后颈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针尖刺入皮肤。
一股冰冷的液体被强行注入他的身体,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视野开始旋转、模糊,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远。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透过车窗,看到了远方山脊上,一道由铁丝网和高墙构成的狰狞轮廓,在惨白的月光下,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不知过了多久。
刺鼻的铁锈味和汗酸味钻入鼻腔,将陈默从混沌中唤醒。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铁笼之中。
手腕和脚踝上,扣着冰冷的金属环,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会带起一片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笼子外,是一片昏暗的、仓库般的巨大空间,四周摆放着几十个一模一样的铁笼。
压抑的哭喊声、绝望的呜咽声、愤怒的咒骂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交响乐。
“新来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陈默转过头,看到一个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中年男人蹲在那里,正漠然地看着他。
男人身上穿着囚服般的灰色衣裤,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的眉角一直延伸到下颌,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省点力气吧,”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黄牙,“到了这里,就别想着能逃出去了。没人能逃。”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打量着四周。
他的大脑在剧痛后,正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恢复清醒。
他观察着笼子的焊点、锁扣的结构,评估着墙壁的高度和材质。
就在这时,远处一扇沉重的铁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踹开。
哭喊声戛然而止,整个空间瞬间死寂。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男人拎着一根黑色的电棍,闲庭信步般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几个手持棍棒的打手,眼神凶狠。
魁梧男人的目光像巡视领地的猛兽,缓缓扫过每一个噤若寒蝉的笼子,最后,停留在了陈默身上。
陈默身上的商务休闲装虽然沾了些灰尘,但依旧整洁,与周围人的狼狈不堪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在所有人都被恐惧攫住的时候,只有他,眼神里没有崩溃,只有冰冷的审视。
“哟,”魁梧男人——赵豹,这里的头目之一——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用电棍指了指陈默,“这小白脸,看着就不服管。”
他没有直接走向陈默,而是停在了旁边一个笼子前,笼子里一个年轻人正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瞪着他。
“阿杰,是吧?”赵豹笑了笑,从手下那里拿过一张纸,“来,把这上面的话术模板给我大声念一遍。念好了,今天就有饭吃。”
那个叫阿杰的年轻人涨红了脸,一把将纸打掉,怒吼道:“我操你妈!老子就算死,也不会帮你们这群畜生搞诈骗!”
“有骨气。”赵豹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骤然变冷。
他慢条斯理地举起手,按下了电棍旁边一个独立的遥控器按钮。
“滋啦——!”
凄厉的电流声响起!
阿杰手腕和脚踝上的金属环瞬间迸发出刺眼的电火花,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猛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声,随即口吐白沫,瘫软在地,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整个仓库,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流消散后微弱的“嗡嗡”声和浓重的焦糊味。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残暴的杀鸡儆猴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赵豹一眼。
赵豹很满意这种效果,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的阿杰,目光再次投向了陈默,想从他脸上看到同样的恐惧。
然而,他失望了。
陈默低着头,似乎也在躲避他的目光。
但他的视线,却聚焦在地面一道细小的裂缝上。
一只蚂蚁正沿着裂缝的边缘,艰难地爬行着。
他的瞳孔深处,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惊人的冷静。
脑海中,数据正在飞速闪过:
赵豹按下遥控器,到阿杰身上电击器响应,视觉延迟大约0.3秒。
在按下按钮前,赵豹的右手指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左耳的耳垂——在微表情心理学中,这是典型的焦虑和自我安抚信号。
他在炫耀武力,同时也在畏惧失控。
他对任何反抗的苗头都极度敏感,并会用最残暴的方式第一时间掐灭。
陈默的心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恐惧,不是终点。
恐惧,是最好的武器。
我不是猎物。
死寂的空气被打破了,赵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一步一步,正朝着陈默的笼子走来。
每一个脚步声,都像一记重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夜还很长,但对于某些人来说,黎明前的黑暗,才是真正的狩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