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静谧,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每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监舍的铁门被粗暴地踹开,手持电棍的打手们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叫骂声和棍棒敲击床板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都他妈给老子滚起来!死猪吗!”
“快点!三分钟内到广场集合,谁最后一个到,今天就别想吃饭!”
混乱中,陈默被人从床板上拽了下来,踉跄着挤在人群中。
他面无表情,但眼角的余光却在飞速扫视,将打手的人数、站位、以及他们脸上那种习以为常的暴虐神情,尽数刻入脑海。
冰冷的水泥广场上,上百名新人像一群受惊的鹌鹑,瑟瑟发抖地被驱赶着站成歪歪扭扭的队列。
晨间的寒风带着湿气,刮在单薄的囚服上,刺骨的冷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一个满身横肉的男人走上了前方的水泥高台,他叼着一根雪茄,三角眼里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光芒。
他就是赵豹。
他重重地将一个高音喇叭顿在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瞬间压下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
“欢迎各位‘精英’,来到我们这个温暖的大家庭。”赵豹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从今天起,你们将有三天的‘驯化期’。规矩很简单,听好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第一,每个人每天都有诈骗指标,完不成的,饿饭!完不成两天,饿两天!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有饭吃!”
“第二,别动什么歪心思。这里,每一寸墙壁都有眼睛。”他指了指广场四周角落里闪着红点的摄像头,“任何试图逃跑的,抓住之后,就在这个广场上,电刑示众!让所有人都看看,背叛‘家人’的下场!”
“第三,”赵豹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快感,“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要试图煽动反抗,不要拉帮结派。谁敢当那个刺头,我不会让他死得太痛快。知道水牢吗?我会把他泡在里面,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条规则,像三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广场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恐惧,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住每一个人的脖颈,让他们无法呼吸。
赵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人群中一个身影上。
在所有人都畏惧地低下头时,只有那个人,还静静地站着,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站出来。”赵豹用雪茄指着他。
陈默从队列中走出,站在了最前方。
“你叫什么名字?”赵豹眯起眼睛,审视着这个与众不同的猎物。
“陈默。”陈默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陈默?沉默?”赵豹玩味地咀嚼着这个名字,随即发出一声狞笑,“好名字。进了老子这里,我保证让你想叫都叫不出声来!”
他挥了挥手,一个眼神麻木,脸上带着一道长长刀疤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老刀,带这批新人去‘上岗’,让他们尽快熟悉业务。”
“是,豹哥。”
老刀领着众人,穿过一条阴森狭长的走廊。
头顶上,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如同上百只复眼,无声地监视着一切。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汗臭、烟味和绝望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新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巨大的厅堂,被分割成上百个狭小的隔间。
每个隔间里都坐着一个人,戴着耳机,对着麦克风低声交谈。
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嗡嗡作响的魔音。
“宝贝,我这边项目出了点问题,资金周转不过来,你先借我五万应急好不好?等我这笔生意做完,马上就带你去马尔代夫。”一个操着港台腔的男人柔声哄骗着。
“王总,您看我们这个新能源项目的回报率,三个月翻一番,绝对是您投资的不二之选!我们内部有消息,马上就要上市了!”一个东北口音的男人语气激动,充满了煽动性。
“杀猪盘”“投资骗局”“裸聊勒索”……人类社会最阴暗的诈骗手段,在这里轮番上演,构成了一曲荒诞而罪恶的交响乐。
空气浑浊得几乎要滴出油来。
有人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机械地念着话术;有人则脸色煞白,捂着嘴,强忍着恶心,一遍遍地背诵那些骗人的词句,直到发出干呕的声音。
“这里,就是你们未来的战场,也是坟场。”老刀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不想被电,不想进水牢,就给老子好好干。”
陈默被分配到了“婚恋组”,桌上放着一叠厚厚的话术资料和一个U盘。
他将U盘插入电脑,培训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上,一个女人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自己如何被一个“完美爱人”骗光了所有积蓄,甚至还背上了巨额网贷。
视频的最后,是一则社会新闻的截图——该女子因不堪重负,从高楼一跃而下。
画面定格在她留在桌上的遗书,上面一行用血写成的字迹,触目惊心:“你说爱我的……”
那一瞬间,陈默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颤。
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比广场上的寒风更甚。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
他没有再看那血字,而是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起来。
他记录的不是话术本身,而是话术的结构,是每一个能够精准挑动女性情感、击溃心理防线的关键节点——如何建立信任、如何展示价值、如何制造危机感、如何引导投入……他像一个最冷酷的解剖师,将那些包裹着糖衣的毒药,一层层剥开,分析其内在的致命逻辑。
午休时间,所有人被赶到另一个房间吃饭。
食物是两个冰冷的馒头和一碗看不出内容的菜汤。
墙角里,上午那个因为动作慢了半拍被电击的年轻人阿杰,正蜷缩在那里,全身仍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
他面前的馒头,一口未动。
陈默走到他身边,将自己剩下的大半瓶水分给了他。
阿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恨意。
“你现在最想做什么?”陈默蹲下来,轻声问道,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杀了那个狗娘养的赵豹!”阿杰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默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得可怕:“愤怒和仇恨是奢侈品,在这里,它们只会害死你。我们要做的,是先像蟑螂一样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让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阿杰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让他狂乱的情绪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
不远处,正靠着墙监视众人的老刀,无意中听到了这番对话。
他那双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诧异,他重新审视起那个叫陈默的年轻人,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夜晚,监舍里鼾声和梦呓声此起彼伏。
陈默毫无睡意。
他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借着从铁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窗户的结构。
钢筋的直径大约三厘米,间距二十八厘米,成年人无法钻过。
窗户外层,是闪烁着幽蓝电弧的高压电网。
他默默计算着,远处塔楼上探照灯扫过的频率,以及守卫巡逻的脚步声。
电网每两小时会进行一次短暂的断电巡检,时长约三十秒。
守卫换岗的路线存在一个视觉盲区,交接的间隙,大约有七分钟。
这些数据,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子里。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撕下身上囚服衬衣内侧的一角布料,又用手指蘸了点地上的积灰混着口水,在那块小小的布料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赵豹靠恐惧统治,但恐惧可以转移——让他开始害怕别人,他的权威就会瓦解。”
写完,他小心翼翼地将布条折好,塞进了裤缝的夹层里。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
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了线,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人间炼狱哭泣。
第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哀嚎和呕吐声成了监区的主旋律。
不断有人因为完不成指标而被剥夺食物,也有人因为背不出话术而被拳打脚踢。
整个诈骗园区,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绞肉机,将所有人的尊严和人性碾得粉碎。
陈默成了最“优秀”的新人。
他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精准的话术,在短短一天内,就成功让一个目标对象对他产生了初步的信任。
他甚至因为“业绩突出”,额外得到了一个馒头的奖励。
他把那个馒头,分给了已经饿了两天的阿杰。
赵豹对这一切很满意,他喜欢这种所有人都被恐惧支配的感觉。
他相信,再坚硬的骨头,在这座熔炉里,也终将被熔化成一滩烂泥。
第三日的清晨,来得格外安静。
刺耳的警报没有响起,也没有打手粗暴的叫骂。
监舍的门被打开,所有人被带到了广场上。
赵豹已经站在了高台上。
他今天没有叼雪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如同审判者般的笑容。
他看着台下这些被折磨了两天,已经初具“奴性”的新人,像是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陈默站在人群中,他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气氛和前两日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赵豹的眼神告诉他,今天的规则,将不再是关于食物和电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