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24日,广东海警局接到了来自南海海域上的一个报警电话。
“我......我是横田渔20......2068号的......的船长,谢广全,我......我们船上有个船员,有......有人被杀了!”谢广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磕磕巴巴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作为一名有无数次远洋出海作业经验的老船长,谢广全这是头一次感受到,原来在这片他最熟悉的茫茫大海上,竟还有比风暴更令人恐惧和害怕的东西。
两天后,渔船抵达太古仓码头,海警局湛江支队的支队长项中平带队第一时间来到了船上。
“你就是报案人?”项中平冲着主动迎过来的谢广全开口问道。
“是的!是的!警官!我是横田渔2068号的负责人!”谢广全的身后里里拉拉站着五六名船员。
“尸体在哪里?”项中平看着谢广全直直的问道。
“在冰库,我们根据你们的要求,把杨培胜的尸体放在了冰库里。”谢广全神情凝重。
“嗯。”项中平清了清嗓子转而对下属吩咐道:“阿锋,你带两个人和江法医去冰库,把杨培胜的尸体带回队里!”
“收到!”薛锋有力的应答道。
“诶!伯言!”就在这时,谢广全冲身后一名三十多岁,长相憨实的船员急急的说了一句:“你叫上阿力和昆子,带这几位警官去冰库!”
“嗯嗯!”陈伯言点着头闷闷的应了两声,随即便和另外两名船员领着薛锋和江法医等人往冰库的方向走去。
“嫌疑人现在在哪里?”项中平左右环顾了一圈对谢广全继续发问道。
“在住舱,我带你们去!”谢广全说完遂自顾往前走。
项中平一边跟着谢广全一边对身后的年轻警员扔下一句:“小飞,跟上!”
“好!”杜宁飞提了提双肩包的带子,大跨步的紧跟其后。
没过一会儿,项中平和杜宁飞就来到了位于甲板下的某一间住舱的门外。
在打开舱门的那一刻,杜宁飞便被舱内浑浊的空气给呛得连连咳嗽,直到项中平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杜宁飞这才自觉有些不好意思,只见他抿住嘴强忍咳嗽,压着头随项中平往里走了几步,最后两人在舱内东南角最里面的位置停了下来。
“叫什么?”项中平半蹲下身子,冲地板上一个手脚被反绑的男人问道。
“郭......兆......松......”男人的声音极度虚弱。
项中平粗粗观察了一下郭兆松的身体状态,然后又问道:“你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不知道......”郭兆松有气无力的回道。
“那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疼?”项中平边问边站起身,并从杜宁飞的包里拿出了一个手电筒。
此时的郭兆松大喘了几口气,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疼,疼,疼.......都疼.......”
听到郭兆松这么说,项中平随即再次蹲下身,只见他打开手电筒,在郭兆松的面前左右晃了晃,遂低声问道:“可以看到光源吗?”
“有一点......一点光......”郭兆松的声音越来越虚。
项中平于是放下手电筒,但见他摊开手掌凑近郭兆松又问道:“这是几?”
这时郭兆松的意识俨然开始模糊起来,他没有回应项中平的问题。
“咳!”项中平见状干咳了一声,为了确保郭兆松的生命安全,他即刻示意杜宁飞解开其身上的绳子和胶布,紧接着他又问一直站在舱门处的谢广全要了一瓶水,在拿过水的同时,项中平忍不住叨咕了一句:“谢船长,郭兆松才被你们关了两天,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嗯......”谢广全支支吾吾的并没有回答。
“郭兆松,我们现在把你解开,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能做到吗?”杜宁飞给郭兆松戴上了手铐并扶着他靠墙坐了起来,随后顺手接过项中平递过来的水喂郭兆松喝了几口。
“谢谢。”喝过水的郭兆松道了声谢。
“还要吗?”杜宁飞又问了一嘴。
郭兆松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缓了缓松绑后的身体,片刻过后,他的气色和精神明显好了不少。
“杨培胜是我杀的。”这次还没等项中平和杜宁飞发问,郭兆松便主动交代道:“可我不是有意的,是他要杀我!我是自保!我没想杀他!”
听完郭兆松的这句话,项中平和杜宁飞即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继而再三确认郭兆松的身体没有大碍后,两人便押着他走出了住舱。
此时此刻,项中平发现舱门口除了谢广全之外,又围起了一堆人,包括从冰库返回的陈伯言,他无意扫了一眼众人,遂对着谢广全说道:“你把船上所有人员的名单给我一份,然后召集起来和我们回局里做个笔录。”
“好的!好的!”谢广全连连点头。
就在被押着经过一众船员时,郭兆松独独望了一眼此时也正看向自己的陈伯言,只听他沉沉的嘀咕了几声:“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正当防卫!正当防卫!”
下午四点多,海警局湛江支队。
项中平安排了三组人马,分别对横田渔2068号上包括郭兆松在内一共十七名船员分批进行了审问和询问。
郭兆松坐在02号审讯室,他一脸疲惫的对着项中平和一名负责记录的警员供述着自己行凶的经过。
“这纯属是个意外,我没想杀他......是杨培胜要杀我!是杨培胜先把刀顶在了我的脖子上!”郭兆松说着便扭过头把脖子上一处疑似利器划破的伤口露给项中平看。
项中平看了一眼随即问道:“你说杨培胜要杀你?他为什么要杀你?”
郭兆松叹了一口气回道:“哎......其实我和杨培胜没什么,本来没什么太大的矛盾,是因为冯武,那天的事都是因为冯武......”
“冯武?他是......”项中平有些疑惑。
“他是我们的渔捞长,他这个人......”此刻,郭兆松的眼神中似既有愤懑也有委屈,只听他接着说道:“我们船上拢共不到二十个人,但其中的人际关系却复杂得很,他们很喜欢搞小团体、小帮派什么的,尤其是对我们几个新来的,欺生的现象很严重,按理说冯武作为渔捞长应该......可他......我有时稍微一点事没做好,他就动手动脚,我还比他大几岁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不像伯言他们几个那么会忍气吞声,很多时候我也会对着冯武骂回去,他既然不给我面子,我也没必要在他面前装孙子,说白了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干嘛弄得这么难堪啊,在船上谁又比谁高一等呢?就算是船长谢广全,他不也是给船老板打工的嘛!想想冯武只不过是区区一个渔捞长而已......”郭兆松越说越自觉心酸。
“那你和冯武......”项中平突然打断道:“你们这些所谓的矛盾,和死者杨培胜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你具体说说案发当天的事!”
只见郭兆松垂下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抬起头说道:“杨培胜......那天......一个多礼拜之前吧......”
“你是说一个礼拜之前?!”项中平立即皱起眉头反问道:“难道不是两......”这时,项中平猛的吞下了后半句话,心想从郭兆松被关在舱内的身体状况来看,确实不像只关了两三天的样子,如果案发时间真如郭兆松所说的是一个多礼拜之前,那谢广全为什么直到两天前才报案呢?
“嗯,是的,一个礼拜之前......”听郭兆松再次确认了时间,项中平便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继续听他说道:“那天,天刚亮,我们大家都在甲板上修补渔网,我不小心把网甩到了冯武的腿上,我真的是不小心的,那时我坐在地上,想把整理好的网往旁边放放,就这么甩出去了,可我怎么知道他正好走到我的背后呢!然后,冯武一边骂一边狠狠的踢了我几脚,本来我也想道歉的,毕竟渔网确实挺重的,拍到腿上估计也不轻,可他......他骂的话太难听了!说我们南方男人......还骂到了我的老婆孩子!我真的忍无可忍了!我就和他打了起来!”
“然后呢?”项中平追问道。
郭兆松咳了几声,随后继续说道:“然后,其他人就过来帮忙拉架,可......可杨培胜他,他拉偏架!胡乱中他也打了我几拳,好几下都打在了脸上,我的眼角都被打破了一个口子!”郭兆松现在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心里依旧好不生气。
“杨培胜拉偏架......”项中平压着声音问郭兆松:“这就是你的杀人动机?”
“不是!不是!”郭兆松连连摇头道:“我没想杀他!那天......吃过中饭后,本来我想着去找冯武当面再理论几句,可他没在住舱,正和谢广全在船长室,所以我就往回走,在路过杨培胜的住舱时,见他在午睡,我想到他早上拉偏架的事,就越想越窝火,我就......就走到他床边,踢了他一脚,让他少管闲事!没想到他直接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刀,往我的脖子刺过来,我吓了一跳,就本能的去夺刀,你们看,我手上这个口子就是那个时候给划的!”说话间,戴着手铐的郭兆松吃力的扭动手腕,想让项中平看看自己手上的伤口。
“你接着说。”项中平望了一眼郭兆松的手掌。
“杨培胜拿着刀向我扑过来,我就死命夺下了刀,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我不小心,不受控的捅了他几下......警官,我真的没想杀他!我......我是正当防卫!正当防卫啊!”郭兆松一脸的悔恨。
面对像郭兆松这样,在审讯过程中基本不抵抗,并主动积极交代案发原委的嫌疑人,项中平是倍感轻松的,心说只要等法医那边的鉴定结果一出来,横田渔2068号杀人事件离真相也就不远了。
结束了郭兆松的第一轮审讯后,项中平稍作休息便来到了05号审讯室,因为他心中有个疑惑需要谢广全来亲自解开。
在对谢广全询问了一些有关郭兆松和杨培胜、冯武之间的关系和矛盾等问题后,项中平装作漫不经心的突然问了一句:“他们打架那天是几号啊?”
“10......24号!8月24号!前天!嗯!前天!”谢广全的语气看似很坚定但眼神却闪烁游离。
“你确定是24号?”项中平压低了声音盯着谢广全再次问道。
“嗯。”谢广全没有正视项中平的眼睛,只嗯了一声并把头侧向了一边。
“你撒谎!”项中平见谢广全神色有些不自然,于是心生一计决定赌一把,诈一诈这位老船长,只见他忽的提高了音量冲着谢广全呵斥道:“甲板上的监控视频里显示,他们打架的时间根本不是8月24号!”其实这时的警方还未调取出完整的监控录像,项中平也自知以这样的询问技巧来得到被询问人的口供有些不光彩,但在这一刻,他好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尽快解开谜团。
“我......那个......”谢广全显然被项中平的质问吓了一跳,他赶忙慌乱的解释道:“嗯......嗯......那个......是的,郭兆松打架的时间不是在24号,我是说,郭兆松把杨培胜......杨培胜被杀那天是24号!我刚才没说清楚!”
“哦......”项中平故意拉长了声调,然后慢声慢气的说道:“打架不在24号,杀人在24号,是吧?你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对对对!”谢广全张着嘴不停的点着头。
这时,项中平看谢广全满头大汗,衬衣的腋窝处也早已湿透,心想这个老船长的心理防线估计马上就要被攻破了,于是他紧接着说道:“我说谢船长啊,你大概是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法医的存在吧?”
谢广全默不作声,喘着粗气,他怔怔的望着项中平,嘴唇有些微微颤抖。
“我再问你一遍!杨培胜遇害是在哪一天?你想清楚了再回答!”项中平死死盯着疲态尽显的谢广全厉声问道。
“2......10......18号......8月18号!”这一刻,谢广全像极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只见他垂着脑袋低声回道:“案发那天是8月18号。”
“18号?!那你为什么等到24号才报警?杨培胜的死是不是和你也有......”项中平的话还没问完,就听谢广全猛的抬起头急急的打断道:“没有!没有!没没没!杨培胜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我24号才报警是因为......”谢广全顿了顿,似有一丝无奈的接着解释道:“因为案发当天我们的船在东海海域上作业,8月18号的东海其实还在休渔期,9月下旬才开渔,我给我们的船老板打了电话,和他说了杨培胜的事,他怕休渔期期间在东海私自作业会被吊销捕捞证,到时候甚至连渔船都有可能被没收,所以......所以老板就让我把船开进南海再报警,因为南海的开渔期从8月就开始了。”
说出实情的谢广全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随后不忘向项中平讨了一杯水喝。
与此同时,在01号审讯室里,薛锋也正给陈伯言做着笔录。
“你和杨培胜是舍友?”薛锋一边看着手里的船员资料一边问陈伯言。
“嗯,我们在同一个住舱。”陈伯言抿了抿嘴回答道。
“据其他船员说,案发时除了郭兆松和杨培胜,你也在现场,是这样吗?”薛锋低沉的又问道。
陈伯言点点头没有回话。
“那你把当时看到的案发经过复述一遍,越详细越好。”薛锋的语气十分冷峻。
时间足足过去了半分钟,才见陈伯言闷闷的开口道:“那天下午,我和杨培胜都在午睡,我睡在上铺,后来我被吼叫声给惊醒了,我看到松哥......那个......我是说,我看到郭兆松和杨培胜两个人在地上,地板上都是血。”
这时审讯室里瞬间静得出奇,半晌,薛锋咳了一声,脸上挂着一个错愕的表情,只听他有些不客气的冲陈伯言说道:“说完了?没了?就这样?陈伯言,你要清楚你可是本案最重要,也是唯一一个目击证人,你的证词很关键,你知道“详细”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陈伯言一时拉着脸,神情板正的回道:“可我......我醒来就只看到了这些啊......后来我跳下床,紧接着大伙也都冲过来了,再然后郭兆松就被我们拉开了......”
薛锋听完陈伯言的话后,无奈挤出一个苦笑,随后说道:“那这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嗯。”陈伯言应了一声。
“郭兆松和杨培胜扭打的过程中,谁拿着刀?”
“不知道,没看清。”
“他们之间有没有过什么对话?”
“没有,他们只是在大叫。”
“打斗时间持续了多久?”
“那个时候很混乱,至于多久我没什么概念了。”
“当你们把郭兆松拉开的时候,刀在谁的手上?”
“在地上。”
“郭兆松被你们制服后,杨培胜还有意识吗?你们有对杨培胜进行过抢救吗?”
“杨培胜那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反应了,不过我们的随船医生还是试着抢救过。”
“其他人赶来之前,你看到的杨培胜是个什么状态?”
直到薛锋问出这个问题,陈伯言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他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正要开口说什么,恰在此刻,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郭兆松被押走前望向自己的眼神,以及嘴里喃喃自语的话。
过了几秒钟,只见陈伯言眉头紧蹙,垂着眼皮对薛锋低声回答道:“我......我没看清,他们在地上扭成一团,我没看清楚。”
薛锋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敦厚,言语木讷的唯一目击证人尽说一些“不知道”、“看不清”、“没概念”等等这样的无效口供,他实在有些失望和莫可奈何。
第二天上午十点,湛江支队会议室。
在反复查看横田渔2068号上的监控录像后,项中平发现正如郭兆松交代的那样,2005年8月18日的清晨,郭兆松和冯武在甲板上发生了肢体冲突,而杨培胜在拉架的过程中确实打了郭兆松几拳,到了下午一点多,视频中显示,郭兆松先是往冯武的住舱走去,然后又折了回来,最后走进了杨培胜的住舱,在整个过程中,郭兆松两手空空,身上并未见那把行凶时用的刀。
虽然监控中的内容和郭兆松的口供基本吻合,但项中平发现视频里仍有几个地方,在其之前的供述过程中并未并提起。监控里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郭兆松曾一个人在甲板上喝酒,脚边最起码有五六个空酒瓶,而且不停的在抽烟,到了快一点的时候,只见郭兆松把疑似他个人的生活用品全部丢进了海里,这个举动很难不让项中平心生怀疑。
下午两点,杜宁飞取来了杨培胜的尸检鉴定书,在看过里面的内容后,项中平立即向江法医请教了一些问题,随后便对郭兆松展开了又一轮审问。
“郭兆松,你先前说你从杨培胜的手里夺下了刀,然后无意中捅了他?是吗?”项中平不疾不徐的问道。
郭兆松一边点头一边嗯了一声。
“那你再具体说说,捅在了哪里?捅了几刀?”项中平随即又问道。
“反正就......肚子上吧,胡乱中捅了几下,两三下吧,警官,具体的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记得自己往杨培胜的身上捅了几刀呢?”郭兆松满脸卑屈。
见郭兆松还是没有招供的意思,于是项中平语重心长的劝道:“郭兆松,我们也看的出,你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杨培胜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所以我劝你一句,早一点主动说出实情,这样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听到项中平这么说,郭兆松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道:“警官!我真的没想杀他!我是正当防卫!这......这就是实情啊!”
“好!”项中平清了清嗓子冲着郭兆松正气凛凛的说道:“郭兆松,我们已经给过你机会了!那么你现在听好了!法医除了在杨培胜的腹部发现了两处刀伤,还在他的背部发现了多达十一处刀伤,而且刀刀致命,每一刀都是使尽全力的!这就是你所谓的正当防卫吗?”
面对项中平言之凿凿的质问,郭兆松先是紧紧的咬着牙,随后有些激动的开口道:“我没读过那么多书,我也不懂你们法律上怎么判断防卫正当不正当的,我只知道当有人要杀我时,不管我怎么反抗或者杀了对方,我,我觉得我就是正当的!难道有人把刀抵到你的脖子上,你还能做到不拼命吗?你们说的杨培胜身上那些刀伤,是我捅的,一开始我就承认了!不管是肚子上还是哪里,但我说了很多次了,那些都是出于本能啊,我要是不拼尽全力,那死的就是我!”
在这一刻,项中平看到郭兆松的眼中不但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好像也藏着无尽的悲凉和恐惧。
从8月18号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案发现场周围经过了多日的雨水和海水的冲刷,早就没有了任何痕迹,而住舱内也被船员打扫干净,没有留下更多有用的物证,虽然那把行凶的刀被保留了下来,但上面有太多人的指纹,所以项中平心里很清楚,就目前掌握的物证并不足以判定郭兆松到底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亦或者是蓄意谋杀。
傍晚时候,由于郭兆松一直不松口,所以项中平便暂缓了对他的审问,继而想从其他船员的口供中找到突破口,当多次翻阅了十几份笔录后,项中平挑出了陈伯言的口供记录,并对着薛锋近乎恨恨的骂道:“阿锋,这个陈伯言可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他的口供怎么这么水!你怎么做的笔录啊!你也不是新人了!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事吗?!”
“项队!我真的......”薛锋一脸无辜的解释道:“我是真的拿这个陈伯言没办法,一问三不知的,哎......”
“你去传唤一下陈伯言,让他再来一趟局里,我亲自问问,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知!”项中平冲薛锋吩咐完后并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
晚上七点半,陈伯言走进了湛江支队的办公室,这次项中平并没有安排陈伯言去审讯室做笔录,而是选择了相对轻松的环境来对陈伯言进行询问。
“陈伯言,你好。”项中平微笑着首先打了声招呼。
“你好,警官。”陈伯言隔着会议桌坐在项中平的正对面,神情不免有些拘谨。
“这次让你再过来一趟呢,是因为有一些问题我们还需要向你这边再了解一下。”项中平娓娓说道。
“嗯,你们问吧。”陈伯言双手交叉搭在了腿上。
“你是船上的厨师......”项中平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然后问道:“资料里写的,你和郭兆松是老乡,都是泽江省离水人,是吧?”
“嗯。”陈伯言轻轻点了点头。
“在老家的时候就认识了?”项中平又问道。
陈伯言摇摇头回道:“我们是最新一批船员,到了船上才认识的。”
“在你的印象中,郭兆松是个什么样的人?”项中平闲闲的问了一句。
陈伯言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松哥人挺实在的,做事不挑活,脏活累活都没在躲的,人挺好的,也没什么脾气,除了......”
“除了什么?”项中平立即打断道。
“除了喝多的时候,他就会......不过每个人喝高了也都会变得暴躁易怒的吧......”陈伯言的回话处处透着谨慎。
“嗯,是吧。”这时,项中平的脑海中忽的闪过监控里郭兆松坐在甲板上喝酒的画面,他若有所思,而后继续对陈伯言发问道:“8月18号,案发的时候,除了郭兆松和杨培胜,你是唯一一个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你说一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陈伯言突然压低了声音回道:“我就看到他们打作一团。”
“只是打作一团?很快你们其他人就把他俩拉开了?”项中平紧接着问道。
“是的。”陈伯言说话间,不由得把头稍稍垂了下去。
项中平见陈伯言仿佛有意在闪躲,于是他徐徐的说道:“结果我们大家都看到了,杨培胜身中十几刀,而郭兆松只有几处划伤而已,你说你看的是他们两个扭打在一起?真的只是扭打在一起吗?我希望你能把你看到的事情经过说出来,如果,你有所隐瞒,你不但帮不了你的老乡,你也会害了你自己,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陈伯言很清楚,此时的项中平在用最轻和的语气说了一番分量最重的话,不知不觉间,陈伯言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脑子里更是乱做一团,时而回想起与郭兆松一起做事时的情景,时而又出现郭兆松帮自己出头和老船员起冲突的画面,时而是案发当天住舱里触目惊心的那一幕,时而是郭兆松被捕前那个求救一般的眼神以及刚才项中平说的这句:“你会害了你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缄默良久的陈伯言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沉沉的说道:“那天......被喊叫声吵醒后,我看到......看到他们一开始扭打在一起,后来郭兆松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手里多了一把刀,我看到他往杨培胜的身上刺了几下,然后杨培胜就爬着往外退,想爬到舱外的通道上,而郭兆松在后面紧紧追着杨培胜,连续的捅了......不知道捅了多少下,完全没有给杨培胜还手的余地,我一边叫大伙来一边跳下床,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感觉只有几秒钟,最多十几秒钟......”
“你看到郭兆松手里的那把刀是从杨培胜手里夺过去的吗?还有,杨培胜平时有没有把刀放在枕头底下的习惯?”项中平神情严肃,直直的问出了两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个......”陈伯言停顿了两秒钟,接着回道:“我只看到郭兆松拿着刀,但我确实不知道一开始这把刀是谁先拿出来的......你刚才说,枕头底下放刀?这,这是不可能的!其实我是睡在下铺的,那天午睡我之所睡到上铺去,是因为当我回住舱的时候,杨培胜已经睡在下铺了,除了晚上,平时休息的时候,一般谁先回来,都会直接倒在下铺眯一会的,所以你说我的枕头下面放着刀,这是不可能的!”
听完陈伯言全部的陈述,项中平遂轻声的冲身边的薛锋问了句:“都记录好了吗?”
“好了。”薛锋站起身并让陈伯言在笔录上签了字。
“警官!”签完字的陈伯言在走之前突然向项中平支支吾吾的问了一句:“那个......郭兆松会被判死刑吗?”
“这是法院的工作。”项中平说完便让薛锋把陈伯言送出了支队。
8月28日,上午九点。
当项中平拿着陈伯言的证词,戳穿了郭兆松口中刀是杨培胜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的谎言后,郭兆松无法,最终低下了头,他痛苦并悔恨的交代了作案经过......
8月18日的中午,在完全属于弱势和被动情况下和冯武发生了所谓的打架事件之后,郭兆松难咽心中积压已久的闷气,于是他独自一人来到甲板上喝了很多酒,但酒精并没有浇灭他的怒火,反而越烧越旺,临近下午一点的时候,郭兆松往海里扔掉了自己所有的生活用品,然后随手从工具框里拿了一把小刀别在腰上,并用上衣盖住了腰部,他决定去找冯武做个了断,后因冯武和谢广全同在船长室,郭兆松只得悻悻的折返回来,当经过杨培胜的住舱时,清晨时候杨培胜拉偏架的情景再一次涌上了郭兆松的心头,而此刻郭兆松感到自己被杨培胜打伤的眼角仿佛格外的刺痛,胸口即瞬间燃起了难以压制的熊熊恨意,酒精和恨就这样推着郭兆松迈进了住舱......
大海是一处发掘不完的宝藏地,同时也是滋养罪恶的深渊,在海上漂泊的船只就像一座座四处流浪的孤岛,而孤岛上的船员则形同困兽,举目都是茫茫的海水和不能直视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