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王端坐于上首，将两个儿子之间这无声的交锋尽收眼底。司沐那狗急跳墙般的小动作，司离那近乎纵容的冷漠，如同一幅清晰的画卷，在他心中展开。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嫡子司离身上。
司离并未回避他的视线，反而抬眸，坦然迎上。那双遗传自其母的凤眸之中，此刻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对兄长落井下石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寒潭之下，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坚定，是为了肃清军中毒瘤的决心，是为了枉死将士讨回公道的执念，更是对他这个父王过往优柔寡断、纵容偏袒的无声质问。
晋阳王心中猛地一悸。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当司离的母亲，他那温婉却刚烈的发妻，在病榻上握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地说“护好我的离儿，莫要让这后宅的污秽，脏了他的路”时，眼中闪烁的，也是这般相似的、带着忧虑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那一刻的承诺与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冲散了他最后一丝因父子之情而产生的犹豫。
他明白了。
今日，若他不处置司沐，他这个嫡子，是绝不会罢休的。
晋阳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动摇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痛却不得不为的决绝。
他不再看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司沐，而是将目光重新投注在司离呈上的那叠账册上，翻开账册细看半晌，脸色不断变换，待翻过一半，已是呼吸急促，面含怒意。
突然，晋阳王猛地将账册合上，卷起用力砸向司沐。
司沐不敢避开，硬生生挨了一砸，额角渗出血迹。
晋阳王怒指司沐，抖着手半天没骂得出来。
季军师见状，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安抚道：“王爷息怒！身体要紧！”
晋阳王接过茶水一口喝完，而后痛心疾首骂道：“这个逆子！本王把军中药材供给交给他，他竟敢联合外人将军中药材以次充好，从中赚取暴利！还借机克扣伤兵抚恤金！难怪这些年军中伤员折损越来越多！为了敛财手段龌龊到如此地步！他不配为本王之子！”
晋阳王看着下面紧张翻看账册的司沐，越看越气，直接将手中的茶杯也砸了过去，而后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却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心惊：
“来人。”
书房内外一片肃静，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
“将大公子司沐，”晋阳王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押入府中地牢，严加看管！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
“季军师，文丰。”
“臣（属下）在！”两人立刻躬身应道。
“由你二人牵头，会同军中司马、掌书记，即刻成立核查小组，依据世子所呈账册及线索，给本王彻查军中药材贪腐一案！所有涉案人员，无论身份高低，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是！”
命令既下，如同雷霆。
两名守在门外的亲卫立刻应声而入，步伐沉稳，面无表情地走向瘫软在地的司沐，一左一右便要架起他的胳膊将他拖走。
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司沐，他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了亲卫的手，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向前扑爬了几步，声音凄厉绝望，带着最后的不甘和挣扎：
“父王！父王！儿子冤枉！儿子是被人陷害的啊！是司离！是他容不下我！父王您明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