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雾2025-10-28 19:0815,122

  1.

   

   

  董新志,今年五十一岁,年轻时白手起家,把生意做得很大,在地方上也算一号人物。时过境迁,他的投资失败了一次,精力也不不济,便趁着高价把厂子卖了,折现钱,又置办了几处房产,日子过得也算潇洒气派。

   

  只是周围人对他的称呼也从董厂长变为老董。

   

  老董是个慷慨体面的人。出门吃饭,对服务生都是客客气气。十年前丧妻,他至今也没有再娶,独自抚养儿子成年。

   

  到今日,儿子也有了未婚妻,两方父母相看过便能定婚期了。

   

   

  女方也是单亲家庭。她母亲叫白玉慧,是个端庄妇人,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她之前在外企做管理岗,因为身体原因,去年病退了。也算是有根底的小家庭,白玉慧说好给女儿的陪嫁就有一房一车。

   

  老董和白玉慧是旧相识。上次见面,两人相谈甚欢。这次约好四个人一起吃顿饭,把婚事说定。不知怎么,白玉慧却提早一小时过来,说有要事相谈。

   

  老董请她进了书房,只听她道:“过去的那件事,我还是没有放下。我一直想报复你。”

   

  白玉慧冷笑着,说出自己的复仇手段。

   

  他震怒,抄起黄铜摆件砸死了她。

   

  那一刻是五点零五。

   

  老董他花了五分钟,平息怒气怒氣。又花了五分钟,接受现实。

  他茫然地站在尸体边,他有想过要自杀。

   

  但他明白,警方介入调查,很快会把杀人动机公之于众。他宁死都不愿这样。

   

  五点五十五分,他已经清理完现场,有了一个周全的计划。

   

   

  2

   

  六点整, 老董的儿子董宁携女友到了。她随母姓,叫白晓佳。

   

  老董佯怒,质问白晓佳,道 “你妈妈怎么还没到?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白晓佳茫然摇头,连打了几个电话都不通。

   

  老董勃然大怒,借题发挥起来,道:“你妈妈不来也好,我听说了一件事,你是被收养的,不是你妈的孩子。”他顿一顿,冷冷道:“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们结婚的。”

   

  董宁在一旁愕然,低声道:“爸,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早在上个月,董宁就私下与老董通过气,聊过女友的身世。

   

  当时老董的态度很温和,忙说不介意,“这种事没什么要紧的。教养大于生,她妈妈一看就是不错的人。小白这孩子我也很喜欢,是不是亲生的也不要紧。她也不容易,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

   

  老董一向是个开明又不是威严的大家长,如今却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继续数落白晓佳,道:“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是被遗弃的,我还以为你是亲戚间过继的。这是两个概念,被遗弃的孩子多半有什么缺陷,就算没有,兴许哪天你的生父生母就找上门来打秋风了,全是麻烦。我才不想让我儿子趟浑水。”

   

  白晓宁没作声,泪盈于眶,低头拨母亲的电话,没打通。这是自然,白玉慧的手机在老董抽屉里,电话卡已经第一时间取出来了。

   

  老董又骂了几句,董宁本想帮着女友解释几句,却被老董一个眼神吓退。

   

  老董道:“你要帮她说话?怎么,还没结婚,我说话就不管用了。”

   

  董宁自是不敢顶嘴,只得不停向白晓宁使眼色,暗示她先服软。白晓宁见他如此懦弱,愤然离席,夺门而出。

   

  老董还不忘对着她的背影说风凉话,“你妈没来倒正好,你一会儿记得和她说一声,让她别来了,省得白跑一趟。”

   

  还算走得及时。老董松一口气,接下来总算有时间处理尸体了。

  

  

  尸体太重,他根本搬运不动,只能叫上保姆秦阿姨帮忙。

  

  老佣人了,信得过,他对她道:“凡事有我,不会牵连你的,别担心。”

  

  

  保姆秦阿姨郑重点头,他也由此生出某种久违的自豪感。他老了,厂子关了,过去的光荣不再,他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只能不停给老照片擦灰。直到此刻,他又做了自己的主,重新主宰起他人的命运。

   

  只要没人知道他杀人的动机,他就算被捕,也是胜利。

  

  

   

   

  3

  

  一切都按老董的预想来。第二天,白晓佳就报了警,但成年人失踪超过24小时才能立案。

   

  

  

  白玉慧彻夜未归,白晓佳联系不上她,立刻报了警,但按规定,成年人失踪超过24小时才能立案。白晓佳她不愿干等,便找了一位厉害的同学帮忙,第二天一早就登门拜访。

   

  此人叫乔牧野。

   

  老董以前听儿子提过,这是个处处强过他一头的人——跳级读书,提前批进大学,家世好,模样好,就是太聪明显得倨傲,不近人情。好在这都是车祸前的事了。

   

  不多时,一位拄着拐杖,戴着单边眼罩年轻人敲响了董家的门登门拜访。

   

  只见乔牧野面色苍白,二十来岁模样,七分清秀,三分拘谨。打了声招呼便不再说话了。

   

  老董问道:“她妈不见了,为什么会找你帮忙?”(接不上)

   

   

  乔牧野腼腆一笑,道:“我比较擅长上网,以前通过这种方法,帮同学找过流浪猫。”

   

  老董心头一松,暗暗发笑,想道:“找他就是来胡闹的。”

   

  乔牧野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拐杖戳到扫地机器人,还险些绊来一跤。他这狼狈样只该出现在助学宣传册上,而不是凶案调查中。

   

  或许他曾经是个厉害角色,但车祸后他和傻子只差一步了。

   

   

  乔牧野并不急着问老董的话,而是先去厨房看了一眼,打开冰箱张望两眼,道:“冰箱里有配好的菜,很新鲜,这个家肯定有保姆。她人呢?”

   

  老董道:“保姆不住家,我让她今天休息了。”

   

  “该不会是保姆看到了不该看的,你怕她乱说话,才让她走了。”乔牧野微笑着,不觉得这话有多冒犯。

   

  他又去了书房,书房是全套红木家具,精工细雕。他只草草看了一眼,道:“如果白玉慧被杀了,第一现场应该就是书房,凶器就是这个黄铜摆件,凶手只能是您。”

   

   

  “你什么意思?”老董吓了一跳。

   

  “书房里的这些书很久没动过,都积了一层灰。这个黄铜摆件原本是摆在桌上的,却忽然被放进书柜里摆着。”他指了指书架中间的一层,有一个长方形的印子。昨天老董把那一层的书全挪开了,腾出地方把摆件放进去。

   

  “既然有发现,你怎么不报警?”

   

  “被砸死的人是颅内出血,溅出来的血迹并不多。就算报警,在这上面找到微量血迹,也未必能证明是白玉慧的血迹。她已经没有血亲在世上,现实不比小说,微量的血迹很难检验dna,如果用化学试剂擦过就更是了。一般要达成完善的证据链,还是要先找到尸体。”

   

  老董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好没礼貌。一进门就说我是凶手,我要真是凶手,还真要谢谢你,给我吃了定心丸。”

   

  “其实白玉慧最多是失踪,未必是死了,对吗?你的语气怎么这么肯定她死了。”乔牧野依旧在微笑。

   

  还真是小看这小子了,几次三番都在诈他。老董定一定神,道:“我这是顺着你的话头说下去,是你一进门就乱七八糟说些凶器啊血迹的话,看在你是小白介绍来的,又带着伤,我才不和你计较。”

   

  他顿一顿,又给自己补充了几句,“我昨天情绪上来,说了小白几句,后来想想是我不对。算我理亏,就由着你们胡闹吧。”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呢?”乔牧野朝他举起手机,“我有证据。白玉慧的手机到过你家。这是查找手机功能,可以定位手机被关机前的位置。昨天下午五点二十,她的定位在你家。到五点二十五,定位就消失了。”

   

   

  老董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对,她是来过我家。我还和她吵过架。昨天她是提前到的,告诉我一件事。她的癌症复发,这事连她女儿都不知道。之前她从外企申请离职就是因为癌症,不过那时候是早期,控制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复发,她是希望小白和我儿子早日完婚。但我没那么高尚,我儿子一结婚就要照顾个生病的丈母娘,我很难接受,就和她吵起来,说了几句气话,说她要是为女儿着想就不该拖累她。她一气之下就走了,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这个摆件。我也是心虚,才没和小白说实话,万一她母亲有个好歹,是我不对。”

   

  “你是说白玉慧寻短见了?”

   

  “不好说,是虚惊一场就太好了。如果……” 见乔牧野将信将疑,老董也不便把话说得肯定,“唉,事情变成这样都怪我。”

   

  “嗯,有道理。”乔牧野并不给他面子,继续提问,“白玉慧推心置腹和你说了很多事,你们的关系不像是普通的亲家。你们之前认识吗?”

   

  “以前她给我做工,在我的厂子做事。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过得不错。她真够努力的。”老董莫名笑了一下。

   

   

   

  乔牧野想见昨天的保姆,老董半推半就,只说现在不方便。乔牧野不勉强,告辞离开。不多时,一辆白色的别克停在门口。是白晓佳的车。

   

   

  老董亲自送了乔牧野上车。因为门前的台阶很滑,老董搀扶着他,不时让他小心脚下。

   

  乔牧野道:“谢谢你,你不计较我冒犯了你吗?”

   

  老董道:“胡说八道是年轻人的特权,关键是你现在受伤了,照顾你应该的。你倒也不用因此有心理负担,觉得我有问题,尽管告诉小白。”

   

   

  “我会的。因为车祸以后,我的记忆能力出现问题,是顺行性遗忘。日常发生的事,我一般只能记三天。”

   

  “你放宽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的人记性都不好,我有时候都想不起来早饭吃什么。”

   

  “所以我想在三天内把是白玉慧的事情调查清楚。”

   

  真正放宽心的是老董,乔牧野再厉害,凭他的记忆力也查不出多少事。

   

  老董走到白晓佳的车前,弓着背,低着头向白晓佳致歉,“昨天是我说气话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不管你以后愿不愿意和我儿子结婚,我都拿你当我女儿看。”他的语气诚恳,甚至称得上低声下气。

   

  “没必要。”白晓佳冷冷道。她一踩油门,载着乔牧野,扬长而去。

   

   

  稍晚些时候,董宁回家来。他现在不敢见白晓佳,那懦怯的样子,又被老董数落了一顿。

   

   

  老董道:“乔牧野已经来过了,他可比你强多了。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竟然从他手里把小白抢了过来。”

   

  董宁沉默不语,脸色很不好看。

   

  4

   

  乔牧野走路不便,一向是白晓佳开车送他回去。在车里白晓佳问他对老董的看法。

  

  乔牧野没立刻作答,先低头看记事本。因为他在车祸中伤了海马体,记忆总是断断续续,所以随身携带记事本,写下结论。

   

   

  乔牧野翻看着笔记,道:“他很傲慢,想显得平易近人,却更傲慢。你相信冷读法吗?”

  

  “我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白晓佳如实道。

  

  “就是通过该观察他人的微表情、语言节奏和手部动作来判断他的心理活动。我怕忘记,画下了董先生的几个典型表情。”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个标准的假笑。老董的嘴角因为笑得用力而出现皱纹,眼睛却没有笑意,他的目光也并非直视。

   

  乔牧野道:“这是他见到我时的第一个表情。先直视我打量,为了避免眼神太露骨,再露出假笑。他对我很有戒心。当 。他和我寒暄时,一直是双手抱肩,典型的戒备反应。然后……”

  

  他翻过下一页,继续道:“然后我提出要去厨房,他给我指路,却走在我后面。这是一个消极反应,他不希望我过去。我提出去书房的时候,他却更积极。他说和你妈是工厂里的旧相识时,双手抱肩,典型的戒备反应?”

   

  白晓佳对白玉慧的过往一无所知,帮不上忙,只得再三谢过他,又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借了我三千块没还?”

   

  乔牧野笑道:“根据冷读法,你现在反应也是在说谎。嘴唇绷紧,表示严肃,眼周肌肉却紧张,压制笑意。”

   

  他低头翻笔记,举起给她看,上面画圈标注了一句,“如果白晓佳说你欠她钱,不要信,她又是在恶作剧。”

   

  “这算你耍赖。下次我想个更好的主意逗你。”白晓佳微笑,又想起母亲还下落不明,笑意倏忽而逝。

   

   

  乔牧野住在高层,好在有电梯。

   

  白晓佳送他到电梯口,临分别,乔牧野道:“我不记得有没有安慰过你。但我还是想说,你别太担心,你妈可能只是一时压抑,想静一静,说不定今天晚上她就回家了。”

   

  “这话你对我说过了。我当时也对你说过谢谢了。再谢一次。”

   

   

   

   

  5.

  

  

   

   

   

  乔牧野回到家。空荡的四室两厅,是他父母留下的遗产。顺行性失忆导致他记不起车祸后的许多事,为了加深记忆,他把重要的事件单独做成文件,存在电脑里时时回看。

   

  他打开电脑,提前备好的程序便开始自动播放录像。

   

  先是一段他童年录像的剪辑,由他父亲配的旁白,“牧野,你好。我们是爸爸妈妈。你的名字是我们一起想的。君子卑以自牧。希望你喜欢这个名字。”

   

  接着是他父母为他庆祝生日的录像。

   

  由他父亲摄影,母亲对着镜头说话,“今天我们牧野十五岁了,双喜临门,他又在奥数赛中得了奖。不过妈妈最开心的还是你健康快乐长大了。”

   

  镜头里的他低着头,不耐烦地用叉子戳蛋糕顶上的草莓。

   

   

  最后的录像拍摄于他十八岁时,容貌基本现在无二。还是母亲作为旁白,问道:“考上名牌大学了,牧野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最想要的就是爸妈你们别拍我了,太尴尬了。”

   

  “现在你觉得尴尬,以后等你有孩子了,你让他们再看,就会很怀念了。”这次是他父亲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新闻报道,主持人面无表情道 :“今天上午十一时,xx高速至桐洲方向32公里处发生重大事故一辆小客车追尾一辆大客车,之后又冲入对面车道,撞向一辆小型轿车,造成三死八伤。”

   

  失忆也不全是坏处,乔牧野对车祸的记忆也不深,恢复意识时已经在医院了,警察通知他父母被送来前就断气了。记忆太模糊,连痛苦都变得朦胧。

   

  紧接着又跳出一条通知,是过去的他提醒现在的自己,“别忘记董宁的恩情。”

   

  作为佐证,下面又跳出几张聊天记录都截图。看日期这些都是两年前的事,乔牧野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些留言分别是:

   

   

  10月21日 16:42 “是我,你的室友董宁。你已经三天没去学校了。我从辅导员那里要来你的住址。开一下门。”

   

  10月21日 16:44 “刚才很重的一声是什么?你是不是摔了?你再不开门我叫物业了。”

   

  10月 21日 17:03 “你上吊用的绳子我带走了。我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别太想不开。我明天会再来看你的。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

   

  11月1日 16:01 “我又给你带了干锅鸡,上周你说喜欢的。不过你大概不记得。”

   

  11月5日 12:01 “今天我要去参加无人机活动,没空来你这,我让我女朋友给你带饭。她叫白晓佳。也是我们这个专业的,是大一学妹。你应该之前认识。”

   

  12月2日 20:22  “明天我和白晓佳要出去郊游,你一起出来玩吧。散散心对身体好,医生也说多走路对你的腿要好处。”

   

  看完聊天记录,乔牧野惊觉自己记不清董宁的长相,只有个大致的轮廓。

   

  这是顺行性失忆的特点,不会丢失车祸前的记忆,却很难记住车祸后发生的事。车祸前,董宁是他一个接触不多的室友。

   

  继续往下看,是一篇网页报道的截图,上个月发出的,标题为,“找猫巧破绑架案,一在校大学生救出十二岁被绑少女”。

   

  报道中有他的照片,正拄着拐,一脸茫然地对着镜头微笑,旁边是与他握手的受害者家属。

   

  因为案子还没移交检察院,报道很简单,“震旦大学大四学生小野(化名)因为一场车祸落下残疾。但他依旧心系集体,热心学校的公益事业,参加了校内的流浪猫救助团体。校内的流浪猫常常被不明人士毒害,小野巧妙利用电子设备,锁定了嫌疑人杜某。小野与杜某对峙时,发现其卧室中有一名昏迷女童,立刻报警送医。

   

  杜某为报复前妻,用药物迷晕前妻后,绑走女儿。此前杜某多次在流浪猫身上进行实验,调整药物剂量,导致流浪猫死亡

   

  杜某将女儿绑至出租屋后,因嫌女儿哭闹,喂她喝下掺有精神类药物的饮料,诱发其哮喘。幸而女孩被及时送医,经过医生的奋力抢救,如今她已脱离危险。

   

  杜某已被拘捕,此案将交由xx人民提起公诉。

   

   

  这些都是乔牧野生活的前情提要,他没什么印象,但也庆幸自己的人生逐渐走上正轨。至少,他的仅存的能力确实能帮上白晓佳。

   

  后面还有一些日常备忘录,包括要记得检查放到录像(已定期上传云端)、要记得每天喝牛奶(别让牛奶过期)

   

  备忘录的最后一条是一句话,“永远别告诉他们,你在车祸前准备约白晓佳。别让你的朋友们尴尬。”

   

   

  这又是顺行性失忆的坏处。他对白晓佳的记忆始终停留在车祸前:争锋相对的初遇,若有似无的悸动,他做了不少计划想讨她欢心,又拉不下面子去约她。

   

  回忆起来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其实已经间隔了数年。他的时间停滞了,好像一本书,别人都翻到结局了,他还是个序言。

   

  他又在备忘录里给自己补了一句,“’谁都没义务等你,你要做好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哪怕只有三天。”’

   

  趁着记忆尚新,他开始在记事本整理上已有的线索,写下“’老董”’,“’可疑”’, “‘之前与白玉慧认识”’,“’两人的交集是什么”’。

  

  

  

   

   

   

  6.

   

   

  老董说白玉慧以前是厂子里的女工。乔牧野并不信。一家厂子少说有几十号工人,老董作为厂长不会亲自管理。他不可能记得一个普通女工,更别提几十年后再认出她来

   

   

  肯定有其他联系。隐瞒线索也是一种线索。

   

   

  在网上搜索了白玉慧的名字,乔牧野找到的信息不多。主要是她在外企工作时信息,集中在她三十五岁之后。

   

   

  她是管理岗,公司官网上有她的简历。她是在16岁时读完中专,25岁再参加成人高考读夜校,之后换了三份工作,一步步从底层往上爬。

   

  还有一篇公司的宣传稿,是她某年在年会时致辞,其中提到一句,“

  大家都知道,我的起点不高,以前打过零工,摆过摊,当过保姆,餐馆里端盘子。可以说什么都干过,但我还是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想告诉大家,别失去理想。如果有人说你是下等马,不要信,朝前跑,永远不会晚。”

   

  她就职的外企和老董的厂子并不在同一个省份。要说她和老董的交集,也只能发生在她落魄的时候,在她中专毕业后空档的九年里。

   

  老董没开过餐馆,白玉慧多半是给他当过保姆。

   

  乔牧野再搜索老董的大名,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也确实是在那几年,做高端红木家具,上下游都打通,接受了不少采访,甚至有新闻媒体的专访。

   

  果然,在某一期地方访谈中,老董作为优秀企业家代表露面。记者采访老董的下属时,白玉慧也在其中。

   

   

  她对着镜头笑盈盈道:“我是家里的保姆,主要负责做卫生。 董老板平时很照顾我们,上次我儿子发高烧,和他请了两天假。他还让司机开车送我儿子去医院,还送了点水果。能给董老板做事,我是真的运气很好。”

   

  儿子?乔牧野困惑,白晓佳说白玉慧早年结过婚,离婚时并无孩子,这才收养了她。

   

  那年头处处能捡到健康的女婴,领养手续也不如现在严格。饶是如此,收养人也优先要求无子女或子女残疾。

   

  想来白玉慧的儿子夭折了,否则很难再领养白晓佳。

   

   

  对老董的专访分为上下两期。中间隔了一年半,再露面时,白玉慧的神色却与上期天差地别。她当时不过二十出头,之前对着镜头 却是形容枯槁。

   

   

  “对,董先生对我们很好。”她对着镜头说这话时。

   

   

  露出极明显的厌恶神情:头向一侧偏、下唇紧绷朝下,呼吸变浅,好像面前有一块发馊的抹布,却不能避开。

   

  两次采访中,老董的表现都很正常,不过第二次出镜时,他显得更激动。

   

   

  记者问他会不会包二奶(真有年代感的用词),他明显很不高兴,“我认为这不是专业的提问。我对家庭是很忠诚的。除了我爱人之外,我完全没想过会有别的女人。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家庭,你说是不是啊?”

   

  他说这话时又是明显的吞咽口水,喉结跳动的反应。而且还用了反问句。反问句的攻击性更强,往往是心虚或愤怒,急于解释或质问。

   

  他说话时的手部动作也很丰富,甚至强于今天的对话时。他不停地挥动手,是一种下意识的强调,潜意识里他希望对方能相信他说的话。

   

  这是典型的言行不一致。他的语言风格强势,但肢体动作不够自信。

   

   

  乔牧野想,他说的这些话要反过来听。老董当时对家庭不够忠诚,甚至有了出轨对象。

   

  采访剩下的部分,都是老董长篇大论介绍自己红木生意,又恢复了骄矜的做派。他对自己挑选木材的本事很自信,但讽刺的是,乔木野搜新闻,老董的生意走下坡路,正是因为高价吃下了劣质木,导致资金链断裂。

   

   

   

  7.

   

   

  乔牧野怀疑白玉慧的儿子死于非命,但用“董信志’和“白玉慧’做关键词,搜不到任何信息。

   

  只能大海捞针,他先把时间限定在专访的那半年里,再从当地的新闻官网和政府文书网搜索相关报道,还必须是和儿童有关的事件。

   

  确实有意外收获,一桩绑架案的报道有许多细节能对上了。

   

   

  “(本报记者讯)近日,本市发生一起令人扼腕的恶性案件。

   

  据悉,居住在城西的白女士是住家保姆,其九岁儿子在上周于雇主家失踪,经警方全力侦查,现已确认遭遇不测。

   

  犯罪嫌疑人秦某已于昨日落网,初步交代其作案目的是绑架白女士雇主的儿子,以勒索赎金,但在行动中认错了人。回到据点后,他残忍杀害了男童,并将遗体抛入城外河道。

   

  截至目前,打捞工作仍未有进展,男童遗骸尚未寻获。

   

  据办案人员透露,秦某系无业游民,作案手段极为残忍,具体案情仍在进一步审理中

   

   

  这桩绑架案似乎还牵扯到董宁,乔牧野想先和白晓佳通个气,电话一通,却听见她在外面,很急切的语气。

   

  白晓佳道:“我刚才收到我妈的消息了,现在在外面。”

   

  她把界面截图给他,是十五分钟前的一条消息。白玉慧发消息给她,“不要找我,我不能拖累你。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万事都看开了。”

   

  紧接着是一个定位截图。因为手机重新开机了,白晓佳已经用查找手机的功能,确定了使用者的位置。

   

   

   

  乔牧野赶到时,警察已经来了。

   

  这一带偏僻,平时人不多,只有个退休的钓鱼老头路过,说见到个深色外套的女人在河边徘徊。后面听到水里有动静,惊了他的鱼,他一看,是女人把手机丢水里了。

   

  钓鱼老友没看清脸,但衣服正是白玉慧失踪是穿的样子。

   

  河堤边上有一片树林,自然是没有监控的。按照钓鱼老头目睹,疑似白玉慧的那个女人穿过树林不见了。

   

  乔牧野已经认为白玉慧意思,这是故布疑证。警方录口供时,他也把早先的推测重说了一遍,警方很重视。虽然没找到尸体,还是派了痕迹检验人员去书房找血迹。

   

  连家里的保姆也被叫来问话。

   

  她口供与老董的证词一致:当时她在厨房做菜,只知道家里五点三十左右来了客人,过了十来分钟又听到了甩门的声音。她只顾火候不顾人,不知白玉慧的去向。

   

  警方又联系了医院,证实了老董所言非虚。白玉慧确实癌症复发,是上周的消息,她对白晓佳都是保密的。老董的证词又多了几分可信度。

   

   

  老董家的那套房子是近郊的别墅,传闻周边还有某位大人物的私宅,很注重隐私的一片地,主干道上的监控并不多。警方调取了相关时间的监控,确实有几辆网约车往来,但监控拍不清后座上的人脸,从衣服判断,应该是白玉慧。

   

   

  网约车的订单还需要联系平台,至少要一两天才有消息。

   

   

  而老董的书房并未发现血迹。房子里没找到尸体。黄铜摆件上上没有砸痕。

   

  一切证据都显示老董是无辜。

   

   

  警方把众人先放回去,忙着去打捞水里的手机。白晓佳和母亲感情深厚,关心则乱。没走多远,就忍不住对老董发难,指着鼻子道:“这件事肯定和你脱不了干系。我妈肯定不会自杀的,一定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老董道:“我不该和她吵架。对,你怪我是应该的 。都是我不好。”又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是个蛮横的女儿在欺负个可怜的老父亲。

   

   

   

  董宁从旁要劝,说的话却不中听,道:“晓佳,你冷静点,别这么闹,别人都看着呢。好端端的,你没必要吵架啊。”

   

  他作势就要拉开她,火上浇油,白晓佳更急,一把甩开董宁的手,指着老董就说他杀人,情急之下她把乔牧野的那番推论说了出来,大喊道:“你的书房就是案发现场,肯定有线索。”

   

  老董只是宽和地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你想说什么都说吧,就是别气坏了身体。你还怀着孕呢,对孩子不好。”

   

  董宁愕然,瞪向白晓佳,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又是一愣,“爸,你怎么就知道了?”

   

   

  老董看着白晓佳道:“自然是你妈说的。我和她吵架也有这个因素,你妈的意思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们肯定要结婚,无非是彩礼给多给少,婚后怎么照顾她。我是老派人,确实挺受不了你们年轻人的做派。唉,话赶话,其实现在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是我孙子,生下来就好了。”

   

  白晓佳却断然,道:“没有的事,我根本没有怀孕,我妈也不会说这种事。”她拂袖而去,弄得董宁是一头雾水。

   

  老董道:“你该不会是去流产了吧?”

   

  董宁大惊,已经信了大半,又见白晓佳身后还跟着乔牧野,更觉八九不离十,必然是白晓佳怀孕后隐瞒,偷着打胎。

  

  乔牧野有腿伤,白晓佳细心,特意帮他拉开车门,自己再上车。远远看去,他们倒是般配的一对。

   

  老董道:“你有空去问问怎么回事吧。”

   

  董宁咬牙切齿,想着,还是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他不敢与白晓佳对峙。难免做贼心虚,他当初得到她就是占了乔牧野的便宜。由此,他更恨起乔牧野。当初的车祸只让他成了残废,怎么没让他彻底成个傻子?

  

  

  

  

  

  

  

  

  

  

  

  

  

  

  

   

   

  8

   

  白晓佳在车上就发起火来,“姓董的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怀孕。他就是存心挑拨,想把水搅混。董宁那个蠢货竟然还信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喜欢上他。”

   

  乔牧野道:“那你生气也是上了他的当。还是你妈妈的事最重要。我会尝试一切可能的线索。你妈妈离过婚,你对她前夫了解多少?记得什么都可以说。

   

  白晓佳道:“只知道他姓吕,以前是高中老师,留在在X省,现在已经提休了。三年前他来这里旅游,我妈和他吃过一顿饭叙旧。”

   

  “你能把家里的老照片拍给我看吗?重点是你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二十五岁之前的。”

   

   

  老相册里有白玉慧的婚纱照,新郎是个戴眼镜的方脸男人。想来这就前夫吕。再挑出相册中吕的照片,只有两张,都是单人照,分别是他站在教学楼,和站在一个公园前。

   

  照片中没有任何地标,白晓佳忧心线索就此断了。乔牧野却道:“我找到吕先生的学校了。我们打电话吧。”

   

  “不是开玩笑吧?”虽然白晓佳知道他神通广大,但仅靠着手机在一分钟内就锁定位置, 属实是天方夜谭。她将信将疑。

   

  乔牧野指着照片,道:“第一张照片,背景的教学楼有转折,有一个十字路口。还拍到了学校楼上的钟,是下午一点。他在a省,影子应该指向东北方向。以此为基准就能确定,学校在十字路口的西南方位 。

   

   

  两张照片底下有日期,拍摄时间是同一天。说明这个学校离花坛并不远。

   

  第二张照片的背景里有一辆车,车牌上是苏c,所以是a省苏市。这个花坛后面有栋楼正在修,虽然被脚手架挡住了,看不出细节,但明显能看出比周围建筑要高很多。一般都是市中心的商业大厦,是中心旧城区改造时的重要项目。

   

  先在在苏市的中心区域找高楼,周围要有花坛或者公园。然后通过找符合条件的马路,就能确定学校的位置。

   

  我通过网络地图搜到两所符合条件的高中。二十多年过去了,两所学校多次整修,外观已经和照片中不同了。我又用学校的名字搜索以前的外观,依靠钟楼确定了。是苏林市第三实验小学。

   

   

  乔牧野不善交际,所以电话是白晓佳打的。

   

  她道:“你好,我想找一位姓吕的数学老师的联系方式,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对,我有个不情之请,他是我亲戚的前夫,现在我亲戚在icu,清醒时就想见他一面。时间紧急,请你帮忙,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就好,我来沟通。万分感谢。真的很着急。”

   

  “你撒谎真是随口就来。”乔牧野苦笑道。

   

  “不会伤害别人,又能达成目的的谎言,我觉得不是坏事。你应该庆幸我会这么来事,这才帮你搞来了毕业证。”

   

   这确实是她的功劳。乔牧野车祸后休学了一年,记忆力受损,在医学上也属于智力障碍。系里担心他无法完成毕业论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愿给他发毕业证,只想早些把他劝退。

   

  董宁为他鸣不平,虽然义愤却没个主意。还是白晓佳狡黠,她鼓动了七八个同学,让他们轮番找辅导员投诉,说乔牧野情绪低落,时不时在流泪 ,半夜痛哭吵得人睡不着 又总在窗户边徘徊。

   

  当时乔牧野已经过了最悲痛的时候,不再心怀死志。校方问话时,他是一概否认,可表情木然,更像是欲盖弥彰。

   

  校方生怕他想不开,闹出大事,再有白晓佳从旁周旋,最后系里便同意让乔牧野参加专业考试,只要考试合格,便不追究他的缺课,可以走流程毕业。

   

  乔牧野的考试很顺利,毕业答辩也中规中矩完成了,总算顺利拿到了毕业证。

   

  白晓佳素来有股子江湖气,快人快语,帮了忙也不邀功,只是道:“乔牧野,你也要长个记性。这次很多人给你使绊子,都是因为你过去太张狂了。现在你一落难,不少人都想着踩你进泥里。”

   

  乔牧野其实记不清过去的自己了。他依旧有记忆,但有一层隔膜,开始从旁观者的视角看自己。

   

   

  为什么那时候要这么倨傲呢?他都弄不懂过去的自己。

   

   

  9

   

  通过校方辗转联系上吕先生,乔牧野如实说了白玉慧失踪的现状。

   

  吕先生虽已再婚,但对前妻很有感情,答应会知无不言。他说起了绑架案的种种细节。

   

  当时的情况惨不忍睹。

   

  绑匪发现绑错人之后,完全把怒气发泄在孩子身上。不给他吃饭喝水,又打又骂。又怕他哭闹,就用双层胶带蒙住他的口鼻,最后使他窒息而亡。

   

  发现闹出人命来,绑匪也很慌张,买了一把菜刀考虑分尸。但是没有经验,最后只是把尸体切得面目全非,又用绳子绑住尸体四肢,装进包里,丢进附近的河道。

   

  等尸体被打捞出来时,已经泡得面目全非。还有一处骨折,三处软组织挫伤,都是生前被殴打所致。警方找他们去辨认,白晓佳几次痛哭昏倒。

   

   

   

  乔牧野听着他的讲述,面带不忍,道:“我们不是有意触动你的伤心事。对不起,但我还有其他问题。绑匪是什么人?为什么会选择董家作为目标?”

   

  吕先生道:“我只知道绑匪是司机,[1] 这人爱喝大酒,喜欢玩牌,缺钱。他发现房子很大,小孩基本在花园一带玩,帮佣在房子做事,有几个空档。要拐走其实不难,他就动了歪心思。还好他被枪毙了,也算有个交代。”

   

  “为什么会绑错人?”

   

  “董先生很厚道,知道她有孩子,就关照她,让她当保姆的时候可以把儿子带去房子。我们儿子和小董玩得很好,年纪差不多,有时小董还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他穿。那一天,就是这样,我们儿子就被误会成是这家的少爷,给抓走了。”

   

  吕先生对董信志的印象尚可。因为绑架案后,他特意带着钱登门拜访,白玉慧正是用这笔钱去读了书。他尤其记得送来一台进口彩电,放在当时简直是天价,董信志自己都没舍得买,优先送给他们。

   

  后来他们离婚也是无奈,为人父母的,望见彼此,难免伤怀。吕先生又甘于小地方的平淡生活,自觉与白玉慧志向不和。爽快离了婚,两年后又再婚。

   

  离婚后,他与白玉慧少有联系,只想起

   

   

  吕先生道:“有件事我一直挺在意的,她有一次很反常,也没解释是什么意思。下等马。”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儿子死后的第四年,我是凌晨一点接到她的电话,就听到她说了这一句。我已经再结婚了,怕现在的爱人误会,我也没细问。第二天她和我解释说喝醉了,让我别放在心上。上次再见面时,我又和她提了这事,她的表情也很难看。我也不好意思多问,因为她领养了孩子。她说,不想让女儿发现自己是替代品”

   

   

  又是下等马。白玉慧对这个词耿耿于怀,肯定有某种原因。

  

  老董的反应很耐人琢磨。他待丧子后的两夫妻很好,却不支持白晓慧读书。他给钱本意是让他们重新翻修房子,买大彩电。他总是请吕先生吃饭喝酒,说羡慕教师安稳的生活。

   

  当真如此吗?乔牧野想起老董搀扶自己时的神态,是真心的关切。他很怜弱。

  

  

   

   

  乔牧野正想找白晓佳再求证,却发现她在哭。

   

  她哽咽道:“很多事我隐约知道,可是不愿意承认。小时候,好几次,她对着我都叫着别人的名字。我不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我只有她一个母亲啊。我一直很害怕被抛弃。但现在……我真的不敢想,到底怎么了,像一场梦。怎么也醒不了。”

   

  乔牧野道:“我明白,我也常常想起车祸前的事,像噩梦。好像我不该在这里,不该是这样的人,我想回去,却无处可去。”

   

  他抽了纸巾给她擦脸,又拍拍她的肩膀,“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找个答案。”

   

   

  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咳嗽,是董宁正满脸怒容站在外面。他早就知道乔牧野家大门的密码,来去自如。

   

  而从门口的角度看去,有一个错位,乔牧野和白晓佳看着像是正在拥吻。

   

  董宁怒道:“你们该不会是商量要不要打胎吧?”

   

  白晓佳道:“我说了我没有怀孕,是你爸胡说。”

   

   

  “那还有什么值得你哭成这样?”

   

  白晓佳上前给他一耳光,道:“我妈失踪了,生死未卜,别想着你的那无中生有的绿帽子了。那可是我妈!”

   

  “那不是你亲妈。我爸可是我亲爸,你总是怀疑我爸是凶手。你以为我很好过吗?”

   

   

  白晓佳震怒,抬手又要打。这次是异常响亮的一记耳光,打在乔牧野脸上。是他担心他们闹得无法收场,挡在董宁面前。

   

   

   

  10.

   

  

  董宁和白晓佳面面相觑,倒也冷静下来。都板着脸,拧着眉生闷气,不愿意和对方说话,只忙着问乔牧野有没有事。

  

   

  董宁口头上关切几句。白晓佳则匆忙跑出去买冰袋给乔牧野敷脸。抽得很重,他面颊上拓出一个手掌印。

   

  趁着她跑开,乔牧野对董宁,道:“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本来想找她道歉,又拉不下面子来?你来得正巧,我也有事想问你。你记不记得当年你们家发生过一起绑架案?”

   

  “和你没关系吧。”董宁眼神闪烁,明显不愿回答此事。

   

  “白玉慧以前是你们家的保姆,再见面时,你难道没认出她吗?”

   

  “当然认不出来,她变了很多。”董宁道:“她以前是个可怜的人,如今张扬了,我确实认不出来。现在想起来,他的名字叫小家。小家,晓佳。白玉慧领养白晓佳就是拿她当替代品,我是替她不值。她不懂我的心。”

   

  董宁简述了他回忆的绑架案,和吕先生说的大致相同。只是添加更多细节,比如当时房子里有三个佣人:两个保姆,一个厨娘。司机则是不允许进正门,所以并不认识他

   

  他的叙述较冷漠,像是看了个悲惨故事的读者。同情泪之后,更多是庆幸自己的幸福生活。

  董宁回忆道:“那时候我和小家在后门玩,那个绑架犯,老秦隔着门叫我们,说有东西忘记了,让我们帮忙开门。他来过我们家一两次。我本来想去开,但是忽然保姆小紫说看到我乱跑,让我上楼写作业,我就没去。后面小家就是被他骗走了。这也是命。我爸一直说我运气好。”

  “你们家不是有很多佣人,为什么那时没人发现绑架犯?”乔牧野道。

   

  “不凑巧,那时我妈病了,一直住院需要有人看护。佣人们都去轮班,只有小紫姐姐留下。因为她一直负责照顾我。我不记得她叫什么了,她和白玉慧年纪差不多。但我管她叫小紫姐姐,管白玉慧叫白阿姨。是她们自己要求的。绑架案后没多久,她就被我爸开了,估计是我爸嫌她不负责。”

   

  乔牧野踌躇片刻,还是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爸出轨过?”

   

  本以为是个敏感问题,不料董宁笑道:“我不清楚,我妈好像和我爸吵过,但没闹到我家里来。这种事也没办法。我爸那个时代很厉害,也不能拿普通人的标准要求他。”

   

  “对了,你问我这么多,我也有事要问你,白晓佳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和她一开始是怎么开始的?”本该是个随意的问题,董宁的表情却异常严肃。

   

  乔牧野摇头苦笑,“就算她说过,我也不记得了吧。你自己问她吧。”

   

  董宁不置可否,借口要上洗手间。去了有一会儿不见回来,乔牧野莫名,只得去找他,经过卧室时只见门虚掩着,董宁正在翻抽屉。他并无回避意,大咧咧打开抽屉里的笔记本。

   

  乔牧野愕然,道:“你别这样,这是我的私人笔记,不礼貌。”

   

  “我知道,所以才要看,我想看看白晓佳怀孕你有没有提前知道。”董宁冷笑,“这么晚了她来找你?她是不是还要在你家过夜?”

   

  “你在怀疑什么?”乔牧野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恶意,“你这样太侮辱人了。”

   

  “侮辱谁?侮辱你的话,你还能记得多久。”董宁没在笔记上找到他想要的奸夫淫妇罪证,就随手丢在一边。

   

  “你为什么忽然对我态度这么恶劣?”

   

  “你以为这是第一次?”董宁拍了拍乔牧野的肩膀,道:“反正不管我对你说什么,三天后我们就又是朋友了。你不会记下来的,你没有别的朋友。”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你既然什么都懂,自己去查啊。”董宁一脚踢开乔牧野的拐杖。

   

  恰巧此时白晓佳开门进来,董宁便假装是乔牧野摔倒了,把他扶了起来。乔牧野没有戳穿他。

   

  白晓佳完全平复了心情,捧着董宁的手对他道歉,“对不起,刚才真的是我反应过激了。最近我压力太大了,我也不指望你原谅我。你饿了吧,我特意买了你喜欢吃的,一会儿还要麻烦你送我回家。我们再在好好谈谈。”

   

  她似乎完全忘记出门时给乔牧野买冰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为了迎合董宁的口味,白晓佳点的都是酸辣口的宵夜,乔牧野并不喜欢,也就抽身去书房继续上网寻找线索。

   

  忽听得客厅一声重响,竟然是董宁栽在桌上睡着了。白晓佳则冷着脸在他衣兜里翻找手机。

   

  白晓佳道:“别紧张,只是在宵夜里放了点安眠药。我有神经衰弱的毛病,用的是我常吃的药,只是剂量大一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乔牧野道:“某种意义上你们真是是绝配,他乱翻我的东西,你偷看他的手机。”

   

   

  “说得不错。”白晓佳笑道:“不错,你也算恢复些了,以前你说话就是这么贱兮兮的。替我保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谁知道是不是每隔三天你就和我说这句话。”

   

  白晓佳耸耸肩,这时才从包里拿出冰袋和点心,“对不起打了你,说对不起也没用,你要想打回来也行。我认了。”

  

  

  “好啊。你别躲。”乔牧野作势高高扬起左手,猛地朝下一挥,见她忍不住闭眼瑟缩,他只笑着把手停在她面颊旁,轻轻弹开她的一缕头发。

   

  他拄着拐杖转身回房,并不愿与白晓佳一起窥探董宁的隐私,只是打开电脑里一个加密的隐藏文件。

   

  自他有记忆起,这个文件就一直在,但他记不清密码,也没找提示。直到刚才和董宁争吵后,他鬼使神差输入了董宁的名字拼音与生日。

   

  文件解锁,按日期排列,里面是董宁每一次和他争吵的经过,几乎都是单方面辱骂。最后是一个他给自己的录像,道:“你可以选择戳穿,但会失去唯一的朋友。真相的意义有时不如谎言。如果你假装不知道,失忆对你就不再是伤害,而是幸运。”

   

   

   

  11

   

  用董宁的指纹解锁了他的手机,白晓佳先看的是聊天记录。

   

  老董和董宁的聊天记录很平淡,大多是老董分享公众号的养生指南或是心灵鸡汤。不过就在上周,老董问了董宁还记不记得白玉慧上次带来吃饭的亲戚。

   

  董宁回复,“谁?那个来打秋风的?”

   

  老董道:“别这么说他,他也是想谋生。现在想想,我的话说太重了,应该帮他找个工作的。听说他回去后自杀了。唉,现在的年轻人的心理素质啊。”

   

  又是一件白晓佳不知情的事,根据他们的只言片语,应该是白玉慧带自己老家的亲戚去见老董,想让他托关系找工作。老董没同意,一如既往数落了他几句。后来这个亲戚自杀了,老董也有愧疚心。

   

  不过愧疚不多,仅持续了二十分钟,因为二十分钟后,他又在分享养生指南。

   

  所有聊天记录里,老董只和董宁提过这一次白玉慧。剩下的时候,都管白玉慧叫“你女友妈”,他和董宁聊的也是彩礼和嫁妆。

   

  老董还提过一次乔牧野,道:“你不是不说你那个瘸子同学没办法毕业吗?我都给他找好了一个工作,一个月三千,蛮适合残疾人的,也不累。”

   

  董宁道:“白晓佳喜欢多管闲事。我也没想到她真的给乔牧野争取来个机会。那个三千块的工作肯定不能提了,他们估计以为我故意羞辱他。”

   

  “以前他处处胜过你,你是不是还在和他较劲啊?”

   

  “说这种事做什么,人生不就是马拉松,一开始跑在前面的未必一直领先,不过他瘸了腿的,肯定跑不了多快。”

   

   

  无遮无拦的恶意,看得白晓佳一阵恶心。她过去坚信董宁和乔牧野是朋友,毕竟董宁对乔牧野的照顾很细致。他刚出院的几个月,董宁甚至搀着他去洗手间。乃至于她和董宁的约会,都会捎上乔牧野。

   

  但董宁对乔牧野的态度一直很轻慢,偶尔拿他的瘸腿打趣。她隐隐不适,本以为是男生打闹不拘小节,原来并非她多心。自从乔牧野靠找猫破案成名后,董宁更是对他冷言冷语不断。

   

  原来董宁只是享受居高临下的怜悯,欣赏乔牧野落魄后的惨状。

   

  董宁曾在班上召集过捐款。其实乔牧野并不缺钱,他母亲是医生,父亲是律师,他继承的遗产里,光是白晓佳知道的就有套千万级不动产。

   

  最后,捐款募集到一千三百块。乔牧野无从推拒,不得不一瘸一拐上台,对同学们宣读感谢信。董宁在旁大笑着鼓掌。

   

   

  继续翻看聊天记录,白晓佳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细看内容,只觉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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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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