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敬一口闷掉了剩下的半瓶酒，想了想，他彻底辜负了钟意和曾经的自己。
他们从少年开始的漫长旅行到了这一站，不理智的离婚，孩子气的瓜葛，到这一站就都结束了。
该下站就下站，该去哪里就终将被人群推着去哪里。
肥皂电视剧此时乱糟糟地放着，给空荡阴冷的房间制造动静，说着每个男人都会在被一个人教会真正的爱情和疼痛之后，才能真正地从内心成熟和长大，学会人生中的责任与担当。
而那个教他的人的最后一节课，就是离开。
最终，前人栽的阴，由后人来乘凉。
但是钟意你栽阴十年，甘心让后人来乘凉吗？
秦敬咬着烟，沉闷地将所有酒瓶子装进垃圾袋里，走出房门准备扔下楼去。
他好几天没刮过胡子，大冷天里穿的是拖鞋，头发也乱成一团，浑然不见在公司的风光。
他一刻不歇地想着，如何才能与钟意道别，如何放他去英国开始新生活，如何做到成全。
后来他想，其实放手不了。但是钟意已经在三小时前坐上英国的航班，所以他放不放手，都没有关系，也不会有人知道。
在这个青梅竹马的故事里，他没有再提出回头的资格。
秦敬扔完垃圾，浑浑噩噩地上了楼，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肥皂剧仍在乱糟糟地放着，落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泛出微弱的暖黄色的光。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又开始想抽烟。
他弯下腰去，翻了半天找不到烟盒，才想起下午起床时放在了枕旁，心烦意乱地向卧室走去。
他的步子有些邋遢，拖鞋颓颓地擦过地面，整个人都慢吞吞的，然后在卧室门前站住了。
隔着门缝，他看到一个立着的深灰色行李箱。
他猛地推开卧室门，有个人背对他站着，正对着床头出神。
那背影如此熟悉，朝思暮想。
而床头被放着的，是一对陈旧的婚戒，一枚轻轻地搭在另一枚上面。
秦敬一时反应不过来，嘴张了又张，却无法喊出名字。他感到难以相信，以为是自己喝多了没醒过来。
钟意转过身来，看向秦敬，两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直到许久之后，秦敬才慢慢地反应过来，他急切地将人一把抱进怀里，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钟意。”
钟意把头闷在秦敬宽厚的胸膛，他在过去里挣扎了大半个月，期望的却只有这一个拥抱。
“对不起。”
“对不起，钟意。”
秦敬抱紧对方，像小孩子抓住了心心念念的玩具，想用力又很小心，语气里是丧家犬般的可怜。
他们站在自己家的卧室里，却像空荡机场上久别重逢的情侣，心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秦敬低下头去，感受着每一份怀念，熟悉的洗发水味道，熟悉的温暖，还有熟悉的爱人。
直到抱了很久，秦敬逐渐找回真实感，才发现眼前人穿着灰色的风衣，裹着深色的围巾，全然像是一个正去往机场的人。
“吃饭了吗？”但秦敬没有问任何事，避开了话题。
“没吃。”
“等在这里别走，我给你做饭。”他半是局促地说了句，一头走进了厨房，“很快。”
钟意把围巾和外套都脱掉，一个人在家里转了转，这里乱糟糟的，但一切都是家的模样，和他那个收拾得整洁的地方完全不同。
钟意慢慢地坐在沙发上，摸着沙发表层毛茸茸的质感，翻开了茶几的抽屉，看见里面零星还剩的几块巧克力，然后缓缓地伏下腰去。
秦敬煮好面时，钟意没有过来吃。他把面放在餐桌上，走过去正要叫人，看见钟意侧着身伏在沙发上。
秦敬揽住钟意的上身，就着半蹲的动作将人送进怀里，揉向对方柔软的发丝。钟意隐忍的声音像是一把刀，痛意在一瞬间刻骨铭心。
钟意把头埋在秦敬的肩上，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二人都没说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离奇的沉默。
这太奇怪了，分开的一年半以来他们之间想说的话那么多，无数次午夜梦回，渴望的倾诉，却在重逢时刻陷入沉默。
也许时间相隔太久，早就理不清了，真到有足够时间和理由来互相面对的这一天，所有都已归为了平静。
二人在留有温度的熟悉怀抱里，互相不知对方所想。
“你离开是应该的，我太自私了，还以为能逃避后果。”
是秦敬先开口的。
“我没有怨过你，只是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
在老师办公室里公然说喜欢秦敬，坚决不分手，把班主任气得骂人，那都是过去，他不再是那个问题优等生了。如果老陈再找他谈话一次，他不会再那么做了。
“不能和我一起吗？”秦敬哑着声音问道，“下一个十年，不能还和我一起吗……”
钟意从他怀里坐起来，拉开茶几底下的抽屉，从最里面翻出打火机和一盒盒烟。
秦敬才发现原来钟意一直把不让他抽的烟都藏进了这里。
钟意来回地按着打火机，火机里却早就没有气体了，他徒劳地按了几下，泛红的眼眶让人心疼。
如果问什么是对秦敬最大的惩罚，那就是此刻，钟意再一次在他面前哭。
每一滴眼泪都烫在他的心房，每一声啜泣都刺痛他的心脏。
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答案其实是，没有不同。
时间会冲刷记忆，冲淡情意，过去的热烈都掩埋在那里，平淡让人生出错觉，习惯让人生出钝感，拥有让人有恃无恐。
但有些是被融进血肉里的，比如爱，反馈以巨大的生理痛苦。
“对不起钟意，我原来是这么自私的人。如果没有你，我从来看不清这一点。”秦敬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钟意被泪水湿透的手，如果钟意不是在哭，会很容易发现秦敬的手在颤。
“你走后家里变得很冷，我睡不着。即使睡了，也总会梦见以前的事，梦里我有特别特别喜欢的人，我费尽心思，终于把他追到手了……”
“可每当我醒来，手机里总是十几条未读工作消息，我知道，我该开车去公司了，要快一点，因为早上有会议在等我。我知道那天要干什么，第二天要干什么，第三天要干什么，最近五年要干什么，这半辈子要干什么，就是这样的生活，上班，回家，上班，回家，还有很多应酬，数不清的应酬。”
“梦里我追到的那个人，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了。”
“我很害怕，我知道我大错特错了。我把我最爱的人，连同所有的心动，都分离出了我的人生。”
钟意抬起头来：“离婚书上签的是两个人的名字，不是一个人的。”
“不……离婚是我提的。我答应过照顾好你一辈子，我给过你承诺，还对你父母发过誓，我全都没做到。”
“我也发过誓，哪次发誓不是一起的。”
“这不一样。”
“如果说哪个混蛋没有珍惜生活，罪名也该有我一份，如果说哪个懦夫后悔不敢承认，同也有我一份，如果哪个已离开爱人却不能接受他开始新感情，自私不讲理，我更是难逃。”
“那我……”秦敬哑了哑，问，“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钟意的眼神一怔，静静地等他说完。
“你不是一直希望开个酒吧吗？也给我个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