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晚如同一座无底深渊,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只留下无尽黑寂。
即使玄阳身上的黑气已然散去,但这祠堂后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四散的鬼气依旧在游荡,司空月扶着玄阳,走出屏风。
贾八字听到脚步声响起,看到司空月搀着一人走出来。他看得真切,这个人正是在祠堂外抓他的神秘人,只是这仓促之间看去,在这棺材之中被禁锢了多时,不知为何,此人的身材看去,似乎比之之前浮肿了老大一圈。像是猪肉在水里泡久了,都发起来了。
司空月让玄阳在这屋子前后连接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低声问道,“玄阳师叔,你还好吗?”
贾八字听到他这一句,微微怔了一下,司空月是什么身份,他已经知晓。而听司空月如此称呼这个人,莫非此人竟也是玄天剑宗之人,而且看样子辈分还不低。
可是玄天剑宗的长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行为诡异,身上还带着鬼气?
玄阳向司空月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司空月何等聪颖,随即会意,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不知怎得,他心中依旧怦怦乱跳,先前的那股紧张感,此刻竟是越发强烈了。
贾八字本来对玄阳颇有敌意,但看他现下这个样子,又觉事有蹊跷,加上司空月在此,堂堂名门正派长老应该不至于伤他一无辜百姓,于是大着胆子打量起玄阳,他要把为何抓他这事问清楚。
还未等贾八字开口,便传来一阵咳嗽声音,声音不大,却显得有些急促。只见坐在石阶上的玄阳面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无法自控的不停地咳嗽着。
旁人看不出,司空月却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以玄阳的道行,早已经是到了百病不侵的地步,更不要说这小小咳嗽了,显然此时师叔体内多半已有了严重内伤。
司空月沉吟未语,站在一旁的贾八字却走上前来。
贾八字还假模假式的作了个揖,“这位高人,老夫一介普通算命的,并未与你有何过节,你为何抓我来此?”
玄阳看了一眼贾八字,疲倦之中淡淡道,“若我不将你带进来,恐怕你会有性命之忧。”
贾八字只是听说这里有祭月大会,打算来这找点生意,未曾想会碰到这种诡异的事。他并不想插手,生怕惹上什么麻烦。于是他连连作揖,“多谢高人,多谢。”
玄阳摆摆手,“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只是此地不祥,非是你久留之地,此刻外面已无大碍,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贾八字看了司空月一眼,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高人有所不知,这里被下了禁制,根本出不去。”
玄阳这才知道原来司空月他们是被困在这里,他抬手,结印,一道青色灵力冲破禁制,硬生生将禁锢这里的无形之墙打碎。
禁制已破,玄阳道,“快走吧。”
还没等贾八字道谢,只见玄阳面上隐隐约约掠过了一丝黑色,神情再度露出痛苦之色,无法控制地又咳嗽了起来,而且声音似乎比刚才又沙哑了几分。
只不过贾八字毫无灵力,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向玄阳及司空月低头告了别,然后战战兢兢向外走去了。
夜风清冷,从远处吹来,整座祠堂之内,一时悄无人声,甚至连树叶随风摆动发出的沙沙声都不曾听到,一片死寂。
司空月心中不安更甚,他没有说话,静静等着玄阳的下文。
玄阳缓缓走到祠堂大门处,抬头望天,看了半晌,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司空月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神,只能暂时压下心中诸多疑惑,一时不敢惊扰。只是过了好一会,也不见玄阳有什么动静,又担心他身上到底有无伤势,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玄阳却忽然低下了头,接着是一阵比刚才更剧烈的咳嗽。
司空月吓了一跳,非常担心,“玄阳师叔,要不你跟我回客栈,小辞也在,你先去休息一下。”
玄阳咳嗽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停了下来,看来是缓过气来了。他慢慢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司空月又道:“师叔,要不我们先送你回玄天山,等见过掌门之后,所有事情从长计议。”
玄阳听了司空月的话,眉头一皱,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你和小辞来这里,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么?”
司空月点头,将从店小二那里听来的祭月大典之事一字不落的说与了玄阳听。
田不易微微一笑,“你们真是长大了,分析事情很准确,直觉也敏锐。”只是这笑容之中,却隐约透露着一丝苦涩。
司空月将玄阳的神情看在眼中,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玄阳师叔,这抽灵祭月之人,你是否知道是谁?”
听司空月如此一问,玄阳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没有说话。
司空月迎着他的目光,忽然发现师叔面容之上除了憔悴之外,似乎还隐隐有一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鬼气,若隐若现。
难道是被方才禁锢他的那诡异鬼气伤了体内气脉吗?司空月心头暗暗担忧,正想着回去如何向莫清辞说明此事,父亲对他虽严厉,但莫清辞与父亲感情却很好。
腹稿还未打完,司空月忽然又想起一事,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低声但清晰地向玄阳问,“师叔,那抽灵之人,可是,可是……师父?”
玄阳身子一震,双目中突然射出慑人精光,寒声,“你说什么?”
司空月不敢隐瞒,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我们下山之前,您曾说过,师父被宝物反噬,性命垂危。对于修士而言,普通药石无用,若想延续生命,最好的方法便是抽取他人灵力,吸收化为己用。只是这种术法邪恶非常,虽传说可以为之,但至今无人知道如何做。”
玄阳怔了一下,面上有错愕之色,但随之终于缓和了下来,半晌之后,他长叹了一声,“想不到你小小年纪,通过我只言片语的描述,竟可推断出这些。”
还未等玄阳说完,司空月便接上他下面的话,“师叔放心,我没有告诉阿辞,他知道的话,定要担心了。”
玄阳点点头,“这正是我要嘱咐你的,今晚所见到的一切,包括见到我一事,都不要告诉阿辞,两日后的祭月大会,你们也不要有任何动作,看看便是。”
司空月不解,“被抽灵之人,在灵力离开身体的瞬间,就会暴血而亡。这种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玄阳看着司空月,沉默片刻,问,“若你见到你师父,且他就如你推断的那样,你打算怎么做?”
司空月觉得这一问重如泰山,压得他喘息都困难。他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仿佛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也是个极大的负担。在玄阳目光注视之下,他深深呼吸之后,决然开口,“我下山之前,曾答应过师父,取宝物时,若真事不可为,为玄天剑宗千古声誉计,我定当决死以赴,绝不容情,并终身不可透露此事一丝半毫。”
玄阳深深盯了司空月半响,末了,缓缓点头,却是发出了一声长叹,“掌门师兄眼光果然是一等一的,他教出了一个好徒弟。比起小辞,你确更适合接任玄天剑宗掌门。”
司空月被夸,但并没有任何高兴之情,他只是低下头,眼神中似有惆怅与担忧,“师叔过誉了。”
玄阳沉默了一会,终是开口,解答了许久之前,司空月的疑惑,“你刚才推测得不错,祭月大会要行抽灵之事的,正是你师父。”
一时间,司空月觉得面前犹如一道闷棍砸来,他有一瞬甚至无法呼吸。虽然早已隐约猜到,但亲耳听得玄阳证实,他心口就像被人生生剜了个洞那样痛。这是带他回玄天山,照顾他,将他养大,教他灵力与功课的师父啊。
司空月已经在极力控制,但听得出他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那……那师父他老人家的身体……”
玄阳摇了摇头,一声叹息,“他已泥足深陷,无力回天了。”
俗话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前司空月不信这话,总觉得这是那些文人墨客的感性之语。可如今,听得玄阳说师父已经如此,他终于体会名叫父亲的那座伟岸的山在心中崩塌是何感觉了。
心中之痛,让司空月默然无语。
玄阳看着司空月满脸痛苦,顿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下去,“这其中原委,说来话长。不过你既然已经猜到,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本来这祭月之事,我是不知的。在你们离开之后,我向往常一般去找掌门师兄商议事情,却发觉掌门师兄反噬之力更甚,隐隐有鬼气入体的端倪。然而就是这样,他还要执意下山,来祭月大会,我暗中调查才发现,他竟是为抽灵而来。”
说到这里,玄阳脸上的黑气又重一份,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继而说道,“我与掌门师兄已在清风镇外打斗了一场,他虽被反噬,却被鬼气所控,灵力非但未减,反而大增,我不敌,最终被他制住,带到这祠堂之中,关进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