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仲秋月圆夜,今夜星河朗朗,月明如镜。
但在祠堂中对话的两人,神情都很微妙。
虽然玄阳叙述语气平静,轻描淡写,但司空月在一旁听着,心中却是暗暗吃惊。玄阳与掌门的灵力修为应不相上下,若他都苦斗不敌,那掌门恐怕已经鬼气侵体严重……
司空月看着玄阳,急忙问:“师叔你可有受伤?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玄阳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司空月话里的意思。他好像反应有些迟缓,好半天才接话,“谁被塞到那个棺材里,关了这么久,都不会有什么好气色。”
司空月皱了皱眉,虽说他平日里并不跟玄阳学习课业,但因为莫清辞的关系,倒是常常见到这位师叔,故而对于他的为人和性情也是有些了解。此刻,司空月听完玄阳的话,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却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得沉默不语。
玄阳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沉默并未追问,而是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等仲秋那日,你们见机行事即可,先保证自身安全。”
司空月摇头,“师叔,师父现在何处?”
玄阳摇了摇头,“不知。他被鬼气侵体后,心性大变,行事毫无章法。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他在祭月大会之前,定会来祠堂,我在这里等他。”
听及此,司空月很是担心,他迟疑片刻,提议,“玄阳师叔,不如我们先回客栈找小辞,然后一起回玄天剑宗,将此事与其他师叔商议过后,再另行寻找解决的法子。如此,总好过您一个人孤身涉险。”
玄阳转头看着司空月,最终扯着干裂的嘴角笑了下,“不妥,若现在我走了,祭月大会上发生什么,就无人阻止,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清风镇无辜的百姓。”
他顿了一下,似乎看穿司空月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安排,“这样吧,你带着小辞先行回玄天山,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众人,让他们速来支援。”
都是一点就通的聪慧之人,司空月也明白了玄阳的意思,他提出心里的疑问,“‘如果众师叔没到而师父先回来,您当如何?”
玄阳淡淡一笑,没有立刻说话,却是缓缓站了起来。
他本就身姿绝色,虽上了年纪,但不知为何,他就在门边随随便便的站着,却自有一股威势,凛然迎风,令人相敬。
“一生修行,所之为何?”玄阳中气不足,却语气坚定,“男儿顶天立地,岂有临阵退缩之理。”
司空月跟在玄阳身后,也默默站起来。一直以来,他都是随着掌门练功习文,在他眼中,玄阳除了是他最好朋友的父亲之外,平日也没有过多注意了。但此时此刻,他却对这个师叔有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若为苍生而战,便战!
司空月年轻俊朗的脸庞上,神情坚定。他紧紧握着拳,一字一句,“师叔,我为你调息护法,若今晚师父回来,我……”
玄阳对司空月的坚定略感意外,听到这里,看了他一眼,问:“你要怎样?”
司空月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容貌在幽幽吹过的夜风里更显俊逸,他低声道:“玄天剑宗的弟子里,也不是只有师叔你一人,愿为为这苍生舍命!”
玄阳一动不动,注视司空月良久,击掌朗声而笑,“说得好!”
不过话虽这么说,玄阳没有让司空月涉险的意思,他复而重新坐下,只打算让司空月护他调息片刻,便让其离开。
夜凉如水,甚至连蝉鸣鸟叫都因骤降的凉意而消失。
玄阳静静吐息,缓缓调整体内灵力流转。
无人说话,只有时间慢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玄阳没有睁开眼睛,语气淡淡的开口,“今晚发生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要让小辞知道。”
司空月对于这样的安排是有些担忧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答应下来,而是摇头,“师叔,小辞是您的儿子,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知晓。”
玄阳突然截住他的话头,径直问道:“你可是将小辞当做过命之交的好友?”
司空月立刻回答:“是!”
这一声犹如断冰切雪,清脆悦耳,更无半分的迟疑反复。一如司空月眸中清亮的目光,不曾有丝毫杂质。
玄阳嘴角上扬,却是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肆无忌惮,高声也爽朗,却是由衷欢喜。
司空月被其笑声感染,不知不觉之间,觉得玄阳师叔和他的距离似乎那么远了。
待到玄阳笑声渐落,重新看向司空月的时候,司空月却是一阵莫名的伤感,语气低落,“可现下,玄天剑宗未来成谜,我与他,也许注定要承担起各自不同的责任。”
玄阳缓缓睁开眼睛,“你知道小辞出生的时候,曾有个算命先生替他批过命格。”
司空月一怔,一时不明白玄阳的意思,抬头向他看去。
玄阳:“他二十六岁会有一大劫,若跨不过,生死难料,这也是为什么我与掌门师兄,没有让他继承玄天剑宗的原因。”
这下司空月着实被惊到了,此事莫清辞从未与他提及,不,或许莫清辞自己也不知道。司空月直起身子,一手抓住玄阳的衣袖一角,语气透着着急,“劫数何解?”
玄阳望着远山,神情莫测,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半晌过后,他淡淡道,“无解。”
司空月腾一下站起来,语调也不由大了两分,“什么?!那小辞……”
玄阳摆摆手,示意司空月坐下,“阿月,你为何与小辞成好友。”
这问题突然,好像从很久很久之前,司空月就把莫清辞纳入了自己的领地中。回想起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笑了,“因为只有他愿意走到我身边来。”
小时候,虽被掌门带回玄天山,但司空月人生地不熟,又生怕做错了什么被赶走,连最后这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失去,所以做什么都很小心,也不会麻烦旁人。
他总是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
师父要管理整个玄天剑宗的事务,总是很忙,大部分时间司空月都是一个人在练功房待着。掌门找了个婆子给他做饭,并照顾他生活起居。但那婆子见司空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并且闷出出的,也不爱说话,便成日欺负他。故意给他吃凉了的饭菜,衣服也不给他洗。
“我刚来玄天山时,被同年纪的师兄弟孤立欺负,他们觉得我是外人,不仅不和我玩,还一起计划着把我赶出去。师父从不知道这事,我害怕给他添麻烦。只有小辞,那会儿他还是小小的,个子还没小树苗高,但他挡在我面前,不仅不让那些人欺负我,还说要和我做好朋友。”那些少时的惊恐与不安已经过去,如今的司空月回忆起当时的故事,脸上只有平静。
“在遇到小辞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遇到他后,再也不是了。无论什么时候,身边都有他。无论做什么事,他都愿意陪着我。”司空月神色温柔道。
玄阳因为这番话有些震惊,不知两个孩子的情谊竟如此之深。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过往片段,刚来玄天山时,司空月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学会了看人眼色行事,无论干什么事都是礼貌而拘谨。
印象中,似乎是两三年之后,司空月的性子才变得开朗一些,话也多了点。来与他们一起用膳时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连喜欢的菜都不敢多夹一筷子。
玄阳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已经一点也看不到当时畏畏缩缩的影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能独当一面的优秀少年,掌门师兄如果神智还清醒,看到司空月现在成熟稳重的一面,应该很是欣慰。
而且,司空月的能力是高于莫清辞的,看到两人感情甚好,让玄阳也放心几分。
玄阳抬手,拍拍司空月的肩,“阿月,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从今往后,我就把小辞交给你了,无论遇到什么,希望你能像小时候他维护你那样,护他周全。”
与先前的回答一样,这一次,司空月依旧没有犹豫,“好,我定做到。”
“若他命中真有逃不过的劫数……”
司空月:“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护着他。”
“好,好。”得到承诺的玄阳缓缓点头,眼中有泪光闪动。他转过头,靠在石阶上,安排接下来的事情,“现在你回去找小辞,不要再管什么祭月大会,立刻回玄天山。”
听到玄阳这话,司空月立刻明白他要干什么,很少见的,司空月摇头,拒绝了师叔的安排。
玄阳道:“阿月,你了解小辞,若是他知道了实情,定会不顾一切阻止掌门。现在师兄的情况我都不清楚,他若头脑一热,不听劝阻发生危险,便是不可挽回,你愿意看到他这样吗?”
这一句话把司空月问住了,是了,若是连玄阳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即使告诉莫清辞又能怎样呢?
思索良久,司空月终于点头,答应玄阳,“我明白了,一切听师叔安排。”
玄阳点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司空月环顾向四周,只见这夜色凄冷,秋风萧瑟,一切都静谧无声。
他缓缓向玄阳行了个礼,走出祠堂。
夜色深沉,谁又会知道明日是怎样的一天呢?
司空月叹一口气,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