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吹落一地残叶，空无一人的小路显得更加萧瑟寂寥。
胡老四的表情比这深秋寒风还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神秘兮兮开口，“看各位都是高人，我就直说了。”他咽了咽口水，脸上闪过一丝恐惧，“我也进过那个梦。”
莫清辞：“方才还说一旦进入梦境就再也不会醒来，那你又如何能坐在这里呢？”
胡老四慢慢凑近莫清辞，“说来话长……”
一向不喜和陌生人靠得太近的莫清辞用手臂在两人间隔开距离，他语气无波无澜，感觉并没有被胡老四营造的这种神秘氛围吸引，“那就长话短说。”
胡老四讪讪缩回头，努力回想了一下，倒真的用几句话描述了一下那个梦境，“梦里……有一棵树，树上都是果子。那果子和一般的还不一样，是白的，会闪光。”
白色闪光的果子……莫清辞和如雪交换一个眼神，那不就是当初在密室看到的记忆之果么。可是按照凌歌所说，“回时”碎片多年来从未被成功催动过，胡老四一介凡人，怎么会进入碎片中的梦境？
“然后呢，”莫清辞问，“在哪里你还看到了什么？”
胡老四：“我当时好奇又害怕，你们细想，哪有树会结白色的果子呢，这其中定有蹊跷。于是我压下心中恐惧，鼓起勇气……”
胡老四慷慨激昂誓要讲个三天三夜的气势被莫清辞打断，“这些就不用赘述了，说重点。”
被打断的人终于有些不满，“你这年轻人好没礼貌，我不从头讲起，哪知道什么是你们想听的重点……”不过胡老四还是继续往下说道，“我走近后发现，这些白色果子里面，有好多人。都是不同场景，不同面孔，而且……他们还会动。”
说到这里，胡老四还心有余悸的摸着胸口，“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我一辈子本分老实，以种田为生，哪见过这种怪异的东西，于是我转身就跑，拼命跑，跑得我……”
如雪拍拍胡老四，“老伯老伯，说跑了以后。”
胡老四不情不愿咳嗽一声，继续道，“后来，我见到了一个人。”
如雪：“谁？”
胡老四表情莫测，片刻后抬手，指向莫清辞，“他。”
如雪与凌歌同时看向莫清辞，但这次是凌歌先看口，“你也入过梦？”
莫清辞眉头微皱，摇头，“未曾。”
胡老四一听不干了，“诶！你这小公子怎么还不承认呢，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但眼不花耳不聋，样貌断不会认错的。”
他看着面前三人，有苦难言，“我说得都是实话！是你们非要问，问完又不信！我……”
胡老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气得捶胸顿足。
莫清辞：“好，假设你见到的是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胡老四：“什么叫假设，就是你！”他一看莫清辞的眼神，瞬间熄了气焰，接着说，“我问你为何在此 ，你说……”他顿了顿，缓缓开口：“在找丢了的东西。”
从忘川城相遇起，如雪就觉得奇怪，莫清辞身上有很多秘密，有些他知晓，有一些，恐怕连他本人都不甚明白。
在张府的法阵中，莫清辞确实有一瞬显现过长生大帝的气息，但随后如雪反复查验过，他确实是一个普通凡人，与长生大帝没有任何关系。不仅如此，他体内甚至连一丝星辰之力都没有。
玲珑珠宝阁中，也是什么都没有的莫清辞，竟唤醒了聚灵的强大力量，令如雪冲破封印，重新获得灵力。
事后如雪问过莫清辞，那时他们已经向对方敞开了心门，所以莫清辞没有隐瞒。只是一番分析下来，两人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如雪确定莫清辞没有骗她，故而她也想过是不是莫清辞失去了部分记忆，忘了什么。当时莫清辞斩钉截铁的否定，从他记事起，玄天山的生活，到后来走投无路跟随娘亲来到灵境阁，每一段记忆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不存在失忆。
既然莫清辞笃定，如雪也没有多想，现在听完胡老四这一番话，她又重新觉得，也许是莫清辞真的忘了什么，或许，被篡改了记忆，所以自己并不知晓。
如雪：“他丢的是什么？”
胡老四摇头，“这个我是真的不晓得了，我只记得他是朝树的方向走过去的。然后……我就从梦里醒了。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村里，哪也没去，周围的人也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听老六说，当时在干活的我，手上没有一点停顿。可我当时在那个梦里，待了挺长时间的，你们说奇不奇怪。”
莫清辞问如雪，“难道这梦境是法阵？”
如雪思索片刻，说：“我看不像，法阵最多可以带活人进入往昔记忆，就像我们在忘川进莲心的法阵。这阵存在的前提是，莲心的记忆是真实的。方才老伯所说的梦境，既不是他的记忆，也不是你的记忆。这种程度的凭空造梦，恐怕连‘念执’碎片都做不到。”
陈六早就吃饱饭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外面的天光渐渐也暗下来。
因着村子里天黑出门会入梦的传闻，胡老四有些急地打断他们的分析，“各位，天色也不早了，我带你们去休息吧。”
如雪知道胡老四在担心什么，不过她也不想为难一个凡人，便点头，“好，有劳。”
胡老四这院子，从前面看着小，其实内有乾坤，后面还连着几间单独的矮屋。像是专门为如雪他们准备好的一样，恰好三间。
“三位请进。”胡老四引他们进门。
这三间房陈设格局完全一致，甚至连被褥的花色都分毫无差，如同复制一般。
如雪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多谢。”
好在胡老四也不是非要看着几人进门，他把人送到，转身就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嘱咐一句，“记住，晚上万万不要出门。”
如雪点头，“不会的。”
得到肯定回答的胡老四这才点了点头，边走边喃喃自语，“可惜了今晚的烟火，老头子去年就没看上，哎……”
确认人走远后，如雪抬手化出三张符篆，分别贴在三间屋子大门之上。
符篆纹饰复杂，隐隐透着金光，可见如雪在其中注入了不少灵力。
“这村子诡异，以防万一。”如雪道。
忽然寒风乍起，一片枯叶自远方飘来，歪扭着缓缓落于台阶。
瞬间，凌歌挥袖将枯叶扫开，“有阵。”
凌歌并指如刀，刚想将法阵点出，就被如雪拦下。
“等等，我们要查的东西还没查到，先不要打草惊蛇。”如雪道。
说得在理，于是凌歌难得听一次如雪的话，慢慢将手放下来。
“有符篆在，这三间屋子暂时是安全的，我们先进去，其他事情等入夜后再查。”如雪看着两人。
莫清辞：“好。”
凌歌也点点头，不过他应该看出如雪与莫清辞要住一起，也没多问，走进了最外侧的一间。
莫清辞关上房门，给他与如雪所在的屋子罩了一层消音结界。
如雪笑，“第一次见你如此小心谨慎。”
莫清辞坐在如雪对面，“这里不简单。天地万物都遵循着一定的运行规律，时间不能反复，人死不能复生。这些规律亘古不变，即便是九天神仙也无法改变。”他顿了顿，“而这里的时间，似乎是错乱的。”
如雪：“何以见得？”
即使有消音结界，莫清辞还是压低了声音，“以你的灵力修为，不可能试不出胡老四是人是鬼，他是活人，镜池的胡老四也是活人，可是同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我们见到的胡老四，是记忆里的他。”
如雪点头，“跟我想的差不多，还有一点……”
如雪看着莫清辞的眼睛，两人异口同声，“烟火。”
两人都笑了。
如雪：“你也听到了。”
莫清辞：“嗯，胡老四说今晚有烟火，海无峰每年只有一次烟火大会。所以，现在是胡老四两日前的记忆。”
按理说这么推测没错，但如雪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如果这一切成立，我们确实在记忆中，那胡老四为何会是活人？记忆之中的所有一切都是虚妄，说白了，他们就是一缕灵烟而已，不会有人的实体。”
她思索片刻，接着说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动机。若我们之前推测无误，司空月是幕后黑手，那他把我们引来这里的动机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抢‘回时’，去密室岂不是更加方便。而且从往昔我与他的交手情况来看，他没有能耐可以布下如此复杂难解的法阵。”
莫清辞同意如雪的说法，这也正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司空月想要碎片，何必舍近求远。可若不是他，毛球又怎会被掳走。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小雪，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今日所看到的，经历的一切，会不会是凌歌提前计划好的。”
“不会。”如雪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莫清辞不解，“你就那么相信他？在镜池边看到那个水型八卦阵时，他可没相信你是清白的。而且九尾狐本就心思玲珑，狡黠诡诈，说不定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特意引我们入局。”
如雪叹一口气，“我与凌歌确实有些复杂的过往，但抛开这些不谈，他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毕竟以他的妖力，若想对我不利，千年前他就应该动手了。”
还未等莫清辞再问，屋外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随着两声低嚎，听起来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声音。
耳中迅速摒弃一切杂音，如雪仔细侧耳听，越听越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吱吱---
突然，如雪认出来了这声音是何物，她皱眉碰了碰莫清辞，“是毛球。”
莫清辞也疑惑：“难道是毛球自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