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闪烁的烛火在风中摇曳，静静聆听着故事。
铁盅中的火焰已经快要熄灭，青婉向其中添了几张纸钱。灰烬燃烧，她默默地望着那起伏翻滚的火焰，那火光倒映在司空月脸上，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线。
青婉开口，“你们两个起来说话吧。”
莫清辞吃了一惊，不知母亲何意。司空月用帕子按住了莫清辞手上的伤口，扶着膝盖酸麻的他站起来。
“小辞，你心里是不是对阿月杀了你爹，心里有恨。”
莫清辞的心绪乱成一团，好多天都没有理清，一时答不上来。
莫清辞的沉默令司空月心痛。
青婉神色悲伤，“你可知晓，你爹早已想到结局，是故意让阿月杀了他，了结一场祸事。”
莫清辞一惊，“什么？”
“若我所料不错，仲秋前两日，阿月在祠堂遇到他时，他已经……”青婉说到此处，声音带有哽咽，她停了一会儿，平复了心绪，接着说道，“他自知无法抵御碎片之力，所以早已嘱咐阿月，若真局面无法挽回，就由他出手，结束一切。”
莫清辞猛然转向司空月，只见他并没有吃惊，所以莫清辞立刻明白了，青婉分析的应该都是对的。
“你为何早不告诉我？”莫清辞问。
司空月低下头，没有看莫清辞，“我不知怎么开口……”
莫清辞懊恼，“如若你早跟我说清楚，说不定我们能找到解决方法，那我爹他就不会……”说罢，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是害怕我冲动坏事，所以才商量好不告诉我？”
司空月急忙解释，“不是，不是这样。当时我并不知道玄阳师叔的身体状况，而且我们猜测的都是最坏打算，并未确定，没有说与你，是怕你担心。”
情绪在胸腔翻涌，莫清辞猛然推了司空月一把，“所以你们瞒着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无能为力。”
这边的争论还没有结果，师兄就匆匆走进来，向青婉行礼，“青婉师叔，玄敬师伯让您与两位师弟一起去无极堂一趟。”
青婉心中有不好预感，她强忍着收起悲伤神色，冷冷道，“何事？”
师兄眼神闪避，好一会儿才小心开口，“是……商议掌门之位继承一事。”
无极堂位于玄天山最高的一座山峰之上，终年云遮雾绕，又因门前有一百阶登天石道，万物有始有终，皆归复于无极，故取名“无极堂”。
这本是掌门议事之地，玄镜将众人聚集在此，恐怕心里另有算盘。
莫清辞与司空月跟在青婉身后，向那登云高阶走去。
无极堂内，玄天剑宗众位“玄”字辈长老都已到齐，玄敬坐于正中掌门之位右侧下首，看样子是只等着青婉等人到来。
玄敬头发已是全白，与玄阳出尘清冷的气质不同，他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如鹰般锐利，面相颇有些凶狠，倒不像是心怀苍生的修道之人。
他见青婉来了，语调都上扬了一分，“青婉师妹来了，坐吧。”
青婉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她走上去，坐在了掌门之位左侧下首，与玄敬平起平坐，莫清辞与司空月站在她身后，没有做声。
玄敬清了清嗓子，“今日让诸位来此，是想商议下一任掌门接任的事情。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掌门在清风镇遭遇妖人，为保护全城百姓，力战身死。惊闻噩耗，我悲痛万分，但玄天剑宗不可一日无主，故而……”
听着玄敬冠冕堂皇的一番话，莫清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伤势严重，此时身体并不舒服，只是强忍着，才没有呕吐出来。他看着昔日道貌岸然一派高人模样的师叔，竟不知他是如此颠倒是非黑白的糊涂人。
说着说着，玄敬向青婉看来，语气中透着为难，“师妹，按理说莫清辞师侄是掌门最合适的接任人选，只是……清风镇除妖一战，玄阳师兄被妖人所控，犯下大错，才致掌门死亡，这于情于理，若是莫师侄接任，恐怕难以服众……”
莫清辞一听这话，立刻像被惹怒的雄狮，竖起鬃毛，冲过去指着玄敬大喊，“你放屁！”
他气得浑身发抖，“我父亲顶天立地，为苍生百姓才决意赴死，用自己的命阻止祸事，你怎能如此血口喷人。”
众位小辈涌上来，拉住情绪激动的莫清辞。可玄阳刚刚过世，他正处在巨大的悲伤中，又听得有人这样侮辱父亲，自然是无法控制心中怒火。莫清辞用力甩开钳制他的众人，转身看着众师叔师伯，“清风镇仲秋当晚的情况，根本不是玄敬所说的那样。事实是，掌门因一己贪念被‘聚灵’碎片所控，竟要将活人抽灵。我爹为阻止生灵涂炭，才不得已杀了掌门！”
玄敬冷哼一声，“莫师侄，我能理解你失去至亲的悲痛心情，但你也不能颠倒是非，把罪责都推给掌门啊，这就是玄阳教你的正道之心？”
莫清辞斜睨着玄敬，“你不配叫我爹的名号。”他看向众人，“仲秋那晚，我与司空月都在现场，事情真相清楚明白。若各位不信我说的，可以问司空月，听听他怎么说。”
玄敬一反常态没有阻止，反而看向司空月，“月师侄，那你就说说，当晚情形如何？”
莫清辞看向司空月，偷偷拉的袖口，“别怕，你就把事实说出即可，我就不信他能拿我们怎么样。”
就在莫清辞胸有成竹司空月会将站在他这边，把事情经过说出时，情况却变了。
司空月犹豫了。
他并不是想给玄阳扣上什么帽子，他在意的是，掌门一世英名，多年来一直为苍生而活。不能现在身死了，还让他背负骂名。而且说到底，掌门被鬼气所控，还是因为用碎片降妖所致。这源头与本意，其实是善念。所以他犹豫。
莫清辞不可置信的看着司空月，开口声音都有些抖，“什么意思？你也要联合他们，颠倒黑白，让我爹给掌门背锅？”
司空月上前一步，凑在莫清辞耳边，压低声音，“小辞，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让他死了还背负千古骂名。再者说，他被鬼气侵体，还是为了玄天剑宗，他这是以身殉道。”
莫清辞猛地推开司空月，“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司空月，那日大战是何惨状你是亲眼看见的，掌门明明神智清醒，却下手阴毒，完全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你怎么能为了那所谓的虚名，不承认真相呢？”
司空月摇头，“我没有不承认，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着反正斯人已逝，我爹替掌门承担些罪责也无妨？还是说，你本来就觉得，你师父没错？”莫清辞眼神冰冷的看着司空月，说出的话也毫无温度，只是无情质问。
司空月不说话了，或者说，他无话可说。因为在此刻，在万古流芳还是遗臭万年的选择面前，他已经做了选择。
玄敬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他稳坐在仅次于掌门的位置，再次问道，“月师侄，我再问你一遍，掌门师兄是否堕入妖道，大开杀戒？”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司空月，等待着他的答案。
莫清辞死死盯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中，此刻全是恨意。
无极堂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司空月垂着头，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莫清辞眼眶通红，他自嘲一笑，“好，好……”
玄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既然真相已然大白，那掌门之位，莫师侄确实不便再接任。”
另一位长老问道，“可莫师侄一向是被当做掌门人培养的，就连玄天剑宗掌门秘术吟龙诀都是自小在练，除了他，谁还能接任呢？”
“对呀。”
众人纷纷附和，堂中一下子炸开锅，担心的，反对的，说什么的都有。
玄敬丝毫没有慌张，他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诸位有所不知，在场习得吟龙诀的，除了莫清辞，还有一人。”
在坐皆哗然，“谁呀？”
玄敬抬手，指着司空月，“掌门的唯一的弟子，司空月。”
不是说师父名声问题吗，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司空月不解，他不知道此事跟他会不会吟龙诀有何关系。
“你会吟龙诀？”其中一位师伯开口问道。
司空月点点头，“是。”
风向突变，大家都若有所思。
玄敬看着众人反应，满意，他趁热打铁，打算一锤定音，“所以掌门之位，应该传于勤学刻苦，心怀苍生的，司空月。”
原来如此，这一切，竟都是为了掌门之位。
莫清辞质问司空月，“你，你是想接任掌门，才……可是之前你明明说，想跟我一起行走江湖，兼济苍生，都是骗我的？”
为师父名声是真，但掌门之位，司空月确实无所图，他更不知玄敬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不是，小辞你听我说，我从前所说，句句是真，绝无半句虚言。我不知道什么掌门继任，更无意于这个位置啊。”他情急之下，想去抓莫清辞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就在大家窃窃私语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青婉开口了，“玄敬，小辞自小身体就弱，从他开始练功以来，我与玄阳就与掌门师兄商量过，这掌门之位，需是能引领玄天剑宗的人才能胜任，小辞，不是最佳人选。”她苦笑，“所以，掌门师兄带了阿月回来。我们约定，两人一起修习吟龙诀，待十六岁再看，谁能担得起掌门重担。在他们两个下山之前，师兄已经决定把掌门之位传给阿月。”
其实，没有这些诋毁与污名，玄敬依旧能得到他想要的。
司空月，原本就是掌门人选。
青婉环视在场众人，眼神中带着不屑。她站起来，牵起莫清辞的手，“小辞，我们走。”
她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早已与“正道”两个字背道而驰，腌臜发臭，虚伪腐朽的玄天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