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峰,如雪卧房。
乌云遮月,本该闪亮的夜空此刻只有云海翻涌。
朝云峰是掌门之所,除了平时议事的轻尘殿,其余地方都严禁闲杂人等入内。从幽静小路走进竹林深处,便能看到安静悠然的一隅,如雪的卧房便在此处。
祈年扶着如雪在床上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虽说方才如雪的行为被及时制止,但流失了那么多血,定是元气大伤的。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药。这几日最好不要下床,以调息为主。”祈年嘱咐过后,仔细观察如雪的神情,他害怕如雪不听劝,一意孤行。
如雪顺从的轻轻点头,并没有提起再次尝试开启阵法一事。
祈年放下心来,起身去熬药了。
卧房内又重新恢复一片寂静。
如雪靠在软枕上,闭上眼运转体内灵力。但没过多时,她额头上便布满汗珠。随着一阵气血消散,如雪嘴角流下一股殷红鲜血。
“怎么会……”如雪捂着胸口,再次握拳用力,而她体内的灵力四处乱窜,让她根本没有力气握紧拳头。
自从遇到莫清辞后,如雪的星辰之力似有异象,原本千年来都平静非常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加之这次放血,让如雪遭到阵法反噬,此刻不仅是灵力波动大,她浑身经脉甚至都有了损伤。
反手一挥,“聚灵”在空中浮现。如雪看着并没有异常的碎片,心里有解不开的疑惑。莫清辞与碎片,难道有什么联系?自从如雪初见他时捕捉到的一丝长生之力,后来许久的时间,莫清辞并没有异常。除了……在玲珑珠宝阁那生死一瞬。但当时如雪看得清楚,那道华光并不是莫清辞主动唤起了什么秘术,反而是被动接受。
那到底是何缘故?
如雪思绪不停,“聚灵”碎片也有了变化。只见暗红色的碎片不断掙动,另一块“安魂”也被它吸引,从如雪的袖袍中飞出来。两块碎片的四周浮动的灵力开始不断相融,最后,几近黑色的丝缕光带中显现出几个字,“海无峰,回时。”
第四块碎片的方位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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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城,归雁楼。
薄薄的洁白信笺压在一盅茶盏之下,贴着桌沿垂落着,被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印痕。偶然有风吹过,它便轻轻颤动。信笺上的字迹疏狂,略带几分酒意,又潜藏着几分无奈。
案上,几碟小菜不曾动过,唯有酒坛凌乱,两个酒杯中斟满的酒此刻只剩一半。
房间中窗户大开,畔山林外的人声鼎沸清晰可见,灯火高悬,热闹不已。
司空月屈膝坐在窗檐上,已有几分醉意,他晃了晃头,似乎看不真切楼下的风景。末了,他也不再执着,轻轻将头靠在窗框上,仔细描摹面前的人。
他手里拎着一个酒壶,手腕搭在膝盖上,另一只脚自然垂落,这样毫无遮拦的坐在窗檐上,摇摇欲坠,但目光却如有实质,紧紧缠绕在另一个人身上。
凌念晚今夜穿了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紫色素袍,如墨的发丝轻挽,只戴了一只白玉钗,姿容绝艳,胜过此刻所有风景。
她似乎也醉了,抬手揉了揉眼睛,起身越过桌子去拿压在茶盏之下的信笺,玉指展开信笺,丹唇轻启,“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她的声音轻柔绵软,静静在这雅致的一方天地中飘荡。
司空月抬手轻轻抚上凌念晚的脸庞,因执剑略显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凌念晚红艳的眼尾。
凌念晚握住他的手,“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司空月一顿,迟缓地点了点头,酒精令他眩晕,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凌念晚。
“因为莫清辞?”凌念晚低声道。
司空月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把碎片之事已经告诉了国师,但他并没有对莫清辞怎么样。”凌念晚低头,颇为嫌恶的勾了勾嘴角,“还是因为青婉。”
“也不全是,碎片没有集齐之前,任他再有多少小心思,国师暂时都不会动他。”
凌念晚风情万种的瞥了司空月一眼,“你倒是了解国师。”
司空月轻笑一下,手臂环住凌念晚的盈盈楚腰,将人拉近,“还不是因为你。知己知彼,才有胜算。”
凌念晚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少拿我当借口,你呀,”她轻挑玉指点点司空月的胸口,“这里只有你自己。”
司空月没说不是,也没说是,他只是凑近,压低声音,“我们初次相见,便在此处。”
灼热的酒气喷洒在凌念晚的侧颈,“我被国师带回来,他让我当你的护卫。当时我浑身都是伤,你就在此处饮酒。”他咬上去,“一壶烈酒,全浇在我的伤口上,痛。”
凌念晚的容颜在暗夜中更显瑰丽,她笑了,“想要得到,总要受点苦。”她的纤纤玉指在司空月身上游走,“现在呢,还痛吗?”
司空月沿着侧颈,一路吻到凌念晚的唇。
明月朗照,高悬于天幕之上,云阔星疏,清辉落在唇齿交缠的人身上,像一盏青烛拼命燃尽最后的余晖。
浓烈的酒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已经有了醉意的凌念晚在亲吻间问道,“莫清辞拿了两块碎片,那还有一块呢?”
司空月在这浮光掠影的空隙中轻笑,低下头咬着凌念晚的唇撕磨,“你说呢?”
凌念晚也笑了,主动抬头吻住他。
外面不知谁放了一尾烟花,礼花飞空,垂落时星如雨,亮如昼。
酒壶掉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无人在意。
无人知晓明天如何,司空月与凌念晚能抓住的唯有当下,只有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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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峰,如雪卧房。
祈年端着药进门的时候,如雪临风窗下,看着皑皑群山不知在想什么,连件外衣都没披。他将药放在桌上,先是拿起披风将病人裹紧,这才开口,“第四块碎片出现了?”
如雪并没有回头,却轻轻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祈年:“我与你相识百年,若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枉为好友。”
起风了。
祈年担心如雪本就虚弱的身体再染风寒,劝道,“进去吧。”
如雪没有动。
“师父还没有醒,若我带着碎片下山,再回来不知是何时,我担心……”
“我倒是有一办法,或许可以试试。”祈年道。
如雪转头,“什么?”
“你上次说,莫清辞能用碎片解你身上禁制,说明他有激发碎片的力量,不管他本人是否清楚,这力量的存在是事实。这次下山,你把他一并带回云极门,他与‘聚灵’同时催动九字回环阵,说不定能有奇效。”祈年答。
“带他……一起回来……”如雪喃喃。
祈年玩笑,“怎么,还如此藏着,不愿让我一起见见人?”
“自然不是。他身体本就病弱,我担心他承受不了九字回环阵,万一……”
祈年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一切都是未知呢,现在就替他担心,为时尚早,还说你不喜欢人家。”
如雪被说中了心事,难得的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推祈年出去,“你不是来送药的么,哪这么多废话。放下药快出去,出去。”
祈年耸耸肩,“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刚等他走出去,却又在门边伸出一个脑袋,冲如雪喊,“不过,我说与不说你都喜欢人家呀。”
一颗杏子凌空飞来,要不是祈年躲得快,准能砸到头上。
“真不说了!”
门哐啷一声被关上。
如雪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看着手中的两块碎片,喃喃自语,“灵境阁,莫清辞。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如雪思绪还未停,便见窗柩上飞来一只灵蝶。通体银白,飘逸灵动,是莫清辞的灵蝶。
看到如雪来到近前,灵蝶振翅三下,几行字缓缓浮现。
“第四块碎片,已在海无峰出现,速来。---莫清辞”
莫清辞竟然在灵境阁严密的防卫下,给如雪送来了碎片位置。
如雪的心,再一次被轻轻拨动。
待她看完内容,灵蝶又抖了抖,就这样化为金粉消散在了风中。
是一只有去无回的密信灵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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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瑞安城的喧嚣热闹逐渐消淡,一切繁华最终都归于漆黑深夜。
归雁楼一画小窗外,明月依旧高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司空月斜靠在小榻上,搂着凌念晚,两人裙袍凌乱的交叠在一起,低声说着话。
“第四块碎片的方位找到了吗?”凌念晚随意捻着司空月的一缕头发,问道。
“嗯,”司空月懒懒应一声,“海无峰。”
凌念晚:“既然莫清辞已经知道你是幻月主,那这一次为了避免麻烦,不如就……”
两人异口同声,“同去。”
镜中人,果然连心思都是想通的。
凌念晚笑得妖娆妩媚,“不过,莫清辞应该不愿意吧。”
司空月搂近了人,“既然你出马,国师怎会不答应呢。至于莫清辞,一把刀而已,他还没有选择的权力。”
凌念晚没答这句话,她转过头,从司空月怀里出来,赤裸的玉足踩在厚实的毛毯上,她看着窗外一弯窄湖。这归雁楼是凌念晚私属,此时空无一人,湖中却有祈愿的莲花灯。忽然,她转身,问道,“想放河灯吗?”
“做什么?”司空月问。
凌念晚不等他再答,自己披上披风就从楼上跑了下去。
司空月对她不按常理出牌,像风一样捉摸不透的性子已司空见惯,他披上外袍,起身缓缓走到窗前。
凌念晚发丝凌乱,湖中盈盈波光映的她美若仙子,周身描了一层光雾。她擦亮火折,点亮灯烛,捧着灯轻轻放到了湖面之上。
司空月站在楼上与凌念晚遥遥相望,一盏孤灯在夜幕中悠悠飘远。
好一会儿,凌念晚又上楼来。司空月靠在窗柩上慵懒地看着她,“放河灯要许愿,你许了什么?”
凌念晚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身上早就冷透了。她一把将身上的披风甩掉,一步步走向司空月,用他的外袍裹住自己,两人紧紧相拥。
“没许愿。”
“为何不许?”
“想要什么,我自己会去拿。求神不如求己,许愿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