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听雨楼。
雨打石阶，落花满地。洁白素净的木槿被泥水沾湿，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莫清辞看着着挣扎的飘零残瓣，仿佛看到了青婉的一生。
本以为能平静安逸的过完一生，没想到回头看，才发现终究是大梦一场，错上加错。
风雨连廊下，宏觉拍拍青婉的肩，“孩子已经在外面等我许久了，你先看会儿书，我去去就来。”
“你们父子俩现在竟然有事情瞒着我了。”青婉喝了口茶，抓着宏觉的袖子不让他走。看似生气，实则是在撒娇。
宏觉亲昵的将青婉垂在脸颊的秀发挽至耳后，弯下腰，凑近，“过几日他要出门一趟，男子汉，要去历练。我怕他遇到危险，多教他些防身之术。”他拥住青婉，“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买醉蟹可好？”
秋日萧瑟，万物枯荣，却正是吃蟹的好时节，这醉蟹又是青婉最爱的，只是吃多易腹痛，宏觉平日不让她多吃。此刻，一份醉蟹，就将人哄好了。
青婉放开拉着的衣角，重新拿起手炉，“那你快些回来。还有，让小辞一路千万保护好自己。”
宏觉拍拍青婉的脸，应下。
莫清辞执一把白色油纸伞，孑然一人立于淅沥秋雨中。天地浩荡，他却看不清前路，找不到归处。
“‘回时’在海无峰的消息，你已经知道了吧。”宏觉从他身后走过来，两人并肩而立。
“嗯。”
宏觉没有说话，莫清辞在这沉默中听懂了他的意思，开口，“这次我会把‘回时’碎片带回来。”
“不止‘回时’，我要的是全部碎片。”宏觉说这话的时候人很平静，但语气中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莫清辞顿了一下。
“做不到？”
“那日在幻月市集我受伤太重，并没有看到其余的碎片最后落在了谁手里，找没问题，但需要时间。”莫清辞道。
“可你恰恰没有时间。”宏觉转身，四目相对间，眸子中完全没有面对青婉时的温柔，“你母亲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没有碎片，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你面前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莫清辞袖中的拳头攥紧。
现在与完全忘了，也没有区别了。
“我的耐心有限，若是哪天不想跟你们玩游戏了，那这听雨楼，”宏觉伸手接住了一片落叶，轻轻一碾，叶子化为灰烬，“就会如同这落叶一般，消失无踪。”
宏觉上前，慈祥地拍拍莫清辞的肩膀，“小辞，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莫清辞咬着牙，最终低下头，“知道了。”
宏觉转身走入那茫茫细雨中，忽然，他又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对了，此次还有一人与你同往。既然碎片难取，那就两个人齐心协力。”
“不必麻烦，我……”莫清辞还没说完，就被宏觉打断。
“我说过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莫清辞没再说什么，只给宏觉行了个礼，恭送人离开。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莫清辞撑着伞，向后院走去。穿过九曲回廊，小径尽头，云今已经等候多时。
“公子。”云今行礼。
“皇帝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莫清辞问。
“我们的人多方打听，就多条线索推测来看，皇帝可能真的病倒了。”云今答。
“推测？”
“从三个月前，皇帝就把每日议事挪去了逸仙殿。他在龙椅前挂了一道珠帘，大臣每每拜见时都是隔着珠帘。虽说龙椅上坐着皇帝，听声音也与平时无异，但……”
莫清辞接，“久不出现，定是有事。除了皇帝病重，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君主肯如此放权。”
“还有一点，也是自三个月前，宏觉上了一道奏疏，从天象运转来看，皇帝应洁持自身，勤修政务，所以皇帝从那时起，再也没有招见嫔妃侍寝。”云今补充。
“就算皇帝病重是真，宏觉也不会这么好心。”莫清辞笃定。
自从宣布国师闭关养病，灵境阁在朝廷的势力看似有所收敛，其实不然。他们私下四处寻找灵兽，并借官家之名，肆无忌惮的划地布阵，说是收妖，实则那些法阵都是偷天换日的法阵。顾名思义，借别人之命，全自己之心，换句话说，就是改天换命。
莫清辞神色严肃，“国师让自己从众人视线中淡出，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许是他要做的事情不方便这样公开的身份，又或许，他要替代谁……”
“那我们是否要阻止灵境阁？”云今问。
“不，那样会打草惊蛇。”莫清辞眼神中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寒凉，“要等他们露出马脚，我们才好一击必中。”
云今点头，“我明白了。”
“我明日要离开瑞安，你多派点人手过来，我怕宏觉会对我娘有所动作。”莫清辞吩咐。
云今不明白，“他不是一直表现的深情难舍，对老夫人特别好吗？我以为他自幼就喜欢老夫人，是一片真心。”
“真心？谁能剖开他的心看一看。”莫清辞指着远处高入云端的灵境阁，“在那至尊之位的人，怎么还会有真心。”
云今喃喃，“权力富贵，终究都会烟消云散，人若没有真心实意的爱过恨过，又怎能称其为人。”
雨势转急，可即使雨声再大，莫清辞也听清了云今的话。但他没有回答，只说，“雨大了，回去吧。”
云今看着莫清辞的侧颜，犹豫片刻，终于将藏在怀里许久的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捧在莫清辞面前，“公子，海无峰此行危险重重，这是我为你求得平安符，你戴在身上，可保平安顺利，化险为夷。”
莫清辞没有接，也没有拒绝，反而回答了云今前一个问题，“方才你说，如果没有爱过恨过，不能称其为人。但是云今，生而为人，不是只为爱恨而活，有很多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或更沉重的使命。有了这些，情感就不再是唯一。”
平安符还执着地举在面前，莫清辞接着道，“你知道的，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感情于我而言，并不是排在首位。”
云今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但是公子，这平安符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并没有越界的意思，这你也不能收吗？”
云今本就颇有几分英气，如今眼眶微红，表情委屈，看得莫清辞不忍。毕竟云今跟在他身边多年，他早已把对方当做亲妹妹。
看云今如此这般，莫清辞也不好再拒绝，他伸手接过平安符，“好，这次我收着了。但没有下次，我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明白。”
云今顿时眉开眼笑，回答的声音都拖长了语调，“知道啦，那我先退下了，公子一路保重。”
看着云今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莫清辞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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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海之南，有一座神秘仙岛，名唤海无峰。
山高水阔，浅淡云雾漂浮于半空，重峦中层叠交错的庙宇与楼阁时隐时现。这里之所以神秘，是因为隐居着狐妖一族，他们修炼千万年，皆可化为人形。但狐妖一族有灵根，并不需要像人参妖那样以吸食鲜血修炼。加之他们一直向善，在此处与人能够和平共处。故海无峰和谐有序，反而比瑞安多了几丝人情味。
莫清辞到这里时正值黄昏，暮光四溢，浓云欲坠，辽远开阔。从未见过的壮阔景象，让他从灵境阁离开后就愁绪满怀的心稍稍得到些许安慰。天色将暗，他寻了一家客栈准备住下。
说来也奇怪，离开前宏觉说派了一人与莫清辞同行，可他都到海无峰了，也未见同行之人身影。
越神秘，越奇怪。
“凡尘如梦，往昔如烟”，莫清辞停在一家名叫“如烟”的客栈前。因被名字吸引，他当即决定就在此处住下。
“小二，来间上房。”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莫清辞惊喜回头，见到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如雪。他眼神肉眼可见的变得温柔，上前握住如雪的手，“好巧，我正想安顿下来再给你传讯。”
如雪却不像莫清辞这般把“高兴”二字挂在脸上，她挣开紧握的手，冲小二说道，“一间上房。”
小二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中来回扫，讪笑一声，为难开口，“属实不巧了二位，这两日住店人多，现下就剩一间房了，您二位要是认识，不如……”
还未等如雪开口，莫清辞先皱了眉，“不行，哪有男女混住一间的。”他沉吟片刻，对如雪道，“你一路赶过来肯定疲累，就别再折腾了。这间你住，我去其他客栈。”
小二插嘴，“客观，实不相瞒，海无峰地方小，统共就三家客栈，全都住满了。说来也奇怪，这两天也不知有什么事，来了许多外地人，把这客栈酒楼都占满了，我家这生意，从没这么好过呢。”
莫清辞一听，与如雪面面相觑，片刻，他又道，“那我去别处看看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你……”
“罢了，”如雪开口，“又不是没同住一室过，不用麻烦了。”
虽然心里还有诸多问题，但如雪也不忍心莫清辞连个住处都没有，最终松了口。
久别重逢的两人就这样，住进了同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