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雨中残叶，哗啦啦的声音像是谁的呜咽。
一行血泪自楚思烟双眸落下，她声音颤抖，含着无尽失望，一字一句问，“连你要杀我？”
凌歌看着面前这双好看的眉眼，心痛如刀绞，说出的话却坚定决绝，“你已被怨念控制，失了心神，我不能再放任你残害无辜。”
“无辜？”楚思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我爹，哥哥，还有我，难道不无辜吗？”她抬手抹掉脸颊的泪，再回头，表情已如千年冰雪般深冷，“既然天下人都要负我，今日，我就让天下为我陪葬。”
随着楚思烟一声冲天怒嚎，本来萦绕在她周身的黑气与她完全融为一体，比鬼刹还要强大的新妖王诞生了。
自忘川而来的鬼魅吸取妖王之力，仿若受到滋养一般，战力更胜，竟生生拖住长生大帝，令他无暇分神。
随着楚思烟一声暴喝，脚下大地开始不断震动，数量更多的鬼魅在蔓延的黑雾中跃出，犹如源源不断的江水，黑压压一片涌向云极门。
凌歌顶着被黑雾冲击钻心蚀骨的痛，一步步艰难走到楚思烟身边，抓住她的手腕，大喊，“停下来！再这样下去，整个人界都会荡然无存，停下来！”
可惜现在的楚思烟被怨念控制已深，早已停不下来。她转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凌歌看了片刻，嘴角扯出一丝瘆人凄笑，“我就是要你眼睁睁看着他们都去死。”
冲天而起的黑雾呼啸四方，忘川鬼魅的力量便又强一分。
飞星方才已被折磨的只剩半口气，如今更是无法承受滔天妖力，被压的跪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
凌歌看着面前的杀伐惨叫，断臂残肢，眼中不自觉落下眼泪。
“停下来，楚思烟。”
无人回答，楚思烟甚至都没有看凌歌一眼。
巨大的呼啸中，突然传来极细小的“噗呲”一声，是利器贯穿皮肉的声响。
楚思烟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插进心房的长剑。
而执剑之人，正是凌歌。
“你……”楚思烟踉跄跪倒，吐出大口鲜血，她垂眸，呢喃，“这剑，怎么会……”
楚思烟集万千妖力于一身，本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之体，但这长剑是凌歌用斩断的一条狐尾所化。千年九尾狐的狐尾，可斩世间万物。
因母体受到重创，楚思烟体内的无尽妖力开始不受控制的四散，她脸上的黑气渐渐褪去，露出了她本来的面庞。
凌歌单膝跪地，将楚思烟抱在怀里。
止不住的血从楚思烟胸口流出，染红了凌歌的衣袍。他抱着她，眼泪比鲜血汹涌。
“这一世，我们相识太晚。若有来生，希望我们能做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让我，护你一生。”他笑了笑，“这一剑，我陪你一起受。”说罢，凌歌挥起那把无所不催的长剑，在柔软的喉管抹过。
一剑封喉。他没给自己任何机会，在剑落地的同时，他的身躯也轰然倒地。
楚思烟愣了片刻，看着凌歌已无生气的尸体，崩溃仰天嘶吼。
“你到底为何如此！为何啊！”她颤抖着，握住凌歌还有温度的手。可惜，这双她喜欢，眷恋的眼眸，再也不会温柔的注视着她了。
妖气四溢，云极门上下血流成河，这人间，早已是一片炼狱。
楚思烟回望这一切，幡然醒悟，原来善恶轮回终有报，一切因果早已注定。
她错了么？也许吧。
楚思烟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抹掉凌歌脸上的泪，“该死的是我，不是你。”
事已至此，所有的恨与怨，在楚思烟这里都飘散如烟，她不在乎了。慢慢地，她掏出无上妖力凝成的妖丹，用力捏碎。
强势的妖王之力灌注进凌歌体内，本质上，九尾狐也属妖族，故而楚思烟的妖力与之同源。只见凌歌接受妖力之后，浑身升腾起一阵白色晶莹光点。慢慢地将他周身围绕，片刻后，他的肉身消失，又变回了一只幼小的白狐。
凌歌的一生，回到了原点。
看着沉睡中均匀呼吸的小狐狸，楚思烟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白狐柔软的皮毛。
下一刻，楚思烟的手随风飘散而去。妖丹已失，她也将魂飞魄散。
目睹了全部过程的长生大帝罕见的叹了一口气，“因果已定，何必执着。”
谁也没想到的是，随着楚思烟魂魄的消散，无处承载的妖力排山倒海而来，已经熄灭的鬼火又重新被点燃。而这一次，滔天的鬼火比鬼刹的势头强了百倍不止。
长生大帝也颇感意外，楚思烟的怨念竟强悍到如此地步。鬼火此时已不受控制，眼看就要越过结界，冲出山下。若真让火势蔓延，那人间将会变为一片焦土。
飞星有心助长生大帝一臂之力，可惜方才与楚思烟的斗法已让他如强弩之末，如今只是苦苦支撑罢了，他连执剑都费劲，更别提战斗。于是他只能爬到如雪身旁，将昏迷的爱徒紧紧护在怀中。
另一边，鬼火势头更猛，加之忘川怨魂的献祭，饶是长生大帝一时也没有应对之策。他抬头望，幽暗之火已遮蔽了天际，暗夜已至，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无论是人，妖，或神，因果都已早早注定，不管做什么选择，皆无对错。
结界已经支撑不住，就在鬼火要冲下灼华山之际，长生大帝终于做了决定。而这个决定，也开启了属于他的因果。
长生大帝手持星辰丹飞身而起，以元神之力，引天气之气，注入星辰丹，将熊熊燃烧无法熄灭的鬼火生生困在灼华山上。
越来越多的鬼火聚集，碰撞。恶与善不断撕扯，最终，一片极耀眼的光芒轰然爆炸，将一切黑暗驱散。
灼华山上一切生灵皆被鬼火所灼，无一幸免，包括正在山脚下，想要上山寻如雪的文南初，都与这座仙山一起，化为了飞灰。
也是这一瞬，长生大帝以一人之力将毁灭人界的鬼火熄灭，为此他仙身尽毁，元神飘散于世间。
为这一念对错，无辜生灵殒命，长生大帝须历万世生死劫，以赎其过。
而承载长生大帝元神之力的星辰丹也因万钧之势而四分五裂，碎成六块碎片，散落人界。
本是必死之局，但在某个瞬间，飞星似乎痛悟了长生大帝所思所想。星辰丹碎裂之时，飞星用尽体内所有灵力，将一片碎片打入如雪体内。
即使云极门终有一劫，星辰之力也可保如雪性命。
最后一次看着爱徒平静的睡颜，飞星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他喃喃自语道，“曾经的嘱托，保她一生无虞，我做到了。”
灼华山云极门，被鬼火燃尽，所有弟子皆殒命，无一人生还。
那场大火，也开启了循环往复的轮回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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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村，野湖边。
光点中的光芒回溯，如雪与莫清辞从凌歌的记忆中抽离，回到现实。
眼角有一滴泪落下，如雪恍然，“原来当年的真相竟是如此，”她看向面无表情的凌歌，“九字回环阵……你想逆转时间，回到千年前。”
这段记忆凌歌看了千万遍，可如今再看，依旧能够触动情肠，他眼中满是深情与不舍，看着这个终于流转不息的大阵，凄然道，“我只是想让思烟回来。一千年过去了，当年的是非对错早已烟消云散。那些人，已入轮回，只有思烟……”说到此处，凌歌竟有些哽咽，他深吸一口气，将话继续说下去，“凡人皆有错，为何只有她承受结果。”
如雪身在局中，思绪万千。莫清辞身为旁观者却看得清楚，他冷然开口，“一切恶念皆由她起，她自然要接受惩罚。”
“那命运的不公又有谁来补偿！”凌歌大吼，“我们只想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难道这也是错么？”
还未等莫清辞再开口，凌歌已经飞身而起，回到阵眼中间。他拿出一尾银铃，叮铃三响后，远处便传来一声怒吼。接着，一个四五人高的火红身影飞奔而来，这灵兽不是别人，正是完全异化的毛球。
如雪这才理清了一切，原来从烟火大会开始，就是凌歌做好的一场请君入瓮的局。他利用毛球将如雪与莫清辞引入镜池，确定他们可以开启九字回环阵后，用毛球的失踪又将二人带至桥头村。
只是如雪没想明白，这一切顺水推舟而为，并不需要毛球必须异化。而且凌歌与毛球的感情看起来并不是为假，作为疼爱毛球的叔叔，凌歌何必冒着心脉爆裂的风险让毛球异化？
说话间，凌歌的九条尾巴变成长鞭，如雪接连后退，刚要抬手抵抗，却发现长鞭目标不是她，竟是冲莫清辞而来的。
如雪皱眉，反手想要抓住莫清辞，没想到却被毛球吐出的火球拦住，堪堪收手才不至于被灼伤。
莫清辞的灵力与凌歌这个千年九尾狐还是有不小差距，一来一回间，他已被凌歌挟制，站到了阵眼之中。
如雪：“他与整件事情无关，你抓他作甚？”
纯白如细沙的光线照得凌歌面色苍白，但却有种不染纤尘的美。他笑着摇了摇头，对如雪叹一口气，“他与你同行多日，你还是不懂他。”
如雪没懂凌歌何意。
凌歌抬手一挥，他周身飘浮的白色光点如同受到召唤一般，争先恐后的进入莫清辞的身体。
一段段画面如同书页，在莫清辞脑海中凌乱翻过，他的今生，他的前世，他的生生世世，这些记忆瞬间在他脑中复活。
莫清辞全部都想起来了，他活不过二十六岁的每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