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率兵北上,沿途有志为国除贼的仁人义士不断加入,荆州豪族大家亦有人派出私兵相随。至江陵时,孙坚的队伍翻了一番,达到了两万余人。孙坚以零陵人黄盖为别部司马,统领新加入的队伍。
黄盖,字公覆,零陵泉陵人,祖上亦曾任两千石南阳太守,但后来家族分崩离析,黄盖祖父这一支迁到泉陵生活。黄盖出生时,黄家已不复之前的豪贵,可算得上是自幼孤苦。虽然生活艰难,但黄盖仍有壮志;虽然贫穷,亦不干凡庸,他常常在打柴挑水的间隙研读家传经学、自学兵法。之后黄盖因才名卓著而出任郡吏,随后又被察为孝廉。孙坚入零陵征讨观鹄等叛贼时,黄盖认为孙坚越界征讨能保全零陵郡百姓的安危,乃是大义之举,自投于孙坚帐下。黄盖为人严肃,善于训练士卒,作战时勇猛无畏,极得孙坚信赖。
队伍仍在不断扩大,仍然有不少人愿意为国效力,孙坚清楚百姓们的这种热情是不能阻挡的,一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去民心。但人员增加了,作战能力不仅并未明显增加,还略有下降,这些人不经训练根本不可能让他如臂使指,更重要的是,粮草消耗也在巨幅增涨。孙坚想来想去,只有恳请荆州刺史王睿,邀其一同出兵,才有可能彻底解决粮草问题。
荆州刺史王睿,字通曜,琅琊临沂人,家世显赫,乃西汉谏议大夫王吉之后,琅琊王氏素为徐州望族。王睿曾经和孙坚一起征剿区星、观鹄等反贼,因此算是老相识。但王睿自恃清高,常因孙坚的贫贱出身而轻蔑之。王睿就是孙坚所说的认为他是武夫、革卒的那类士人,他不想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但时局所迫,他又不得不再次去王睿跟前受气。所谓相忍为国,容人克己,再大的羞辱他也只有忍了。
孙坚驻兵江陵城外,单骑入城见王睿,却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门下吏说的很清楚,王睿知道孙坚的来意,但王睿同时也说了,若要他出兵,需要孙坚去杀掉曹寅。孙坚瞬间变得呆若木鸡。曹寅者,武陵太守是也。王睿与曹寅不合,整个荆州人所共知,但是一州刺史要杀治下的一郡太守却不是因为其有罪行,而是仅仅因为两人不合,这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他从未想过王睿会如此赤裸裸地露出携私报复的无耻丑态。
孙坚只得悻悻返回。众将询问,孙坚把王睿的意思说了,所有人也都怔住了。黄盖拔刀将帐中的书案剁下一角,大骂道:“无耻!败类!”众人颓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此事不胫而走,正当孙坚进退两难时,案行使者光禄大夫温毅的檄文到了他的案头。檄文中历数王睿罪状,命令孙坚处死王睿。所谓案行使者,类似唐朝时的巡按、清朝时钦差,乃是朝廷或皇帝本人派下的查察天下风俗,黜陟官吏的特别官员。
孙坚得了檄文,不知真假,一时拿不定主意,聚众议论。
朱治首先开口发表意见:“虽然温大夫近来的确案行至荆豫二州,但此檄却未必是其所发。王睿,一郡之君,地位尊崇,檄文中历数其罪不假,但证据何在?无确凿证据,如何处之?以温大夫为人,想必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吴景道:“檄文真假且不论,但我觉得王睿那家伙确实该杀!”祖茂、黄盖、公仇称也出言附和。
孙坚又看向自己的弟弟孙静。孙静,字幼台,向来行事稳重,考虑周全,一般在无法做出决断之时,孙坚就会选择采用孙静的意见。
孙静也抬头看向兄长,说道:“动身时,阿兄斥我目光短浅,我记忆犹新。阿兄,我们既然已经选择北上讨董,就不应该畏惧这其中的千难万险。我们的目标是国贼董卓,挡路者皆可除之!”
孙坚精神一振,问道:“贤弟以为……杀?”
孙静点点头道:“不杀王睿,何以向前?”
吴景亦道:“有了檄文就有了借口,杀不杀之,尽在姊夫一念之间。”
孙坚扫视众人,见大家都跃跃欲试,心下大安,拔剑出鞘,道:“诸君所言极是。为国杀贼,大义也!行大义者,纵有微瑕,亦无愧于心!”
翌日,孙坚命朱治率兵围江陵城。王睿听传报说有军队围城,大吃一惊,赶紧上城楼观望。见到了孙坚军的旗号,王睿反而安下心来。孙坚虽豪勇,但毕竟是他监察的属下,不会做出什么大恶事来,估计也就是缺粮了。
王睿派手下从事汪承出城询问孙坚的来意,却只见到了朱治。
朱治道:“军无补给,请使君赏赐些粮草。”
身在军营,汪承也不敢申斥朱治无礼,灰溜溜回城把原话说了。王睿大笑,孙坚还果真是饿疯了。孙坚围城有如造反,但在大军威逼之下,王睿也不想把孙坚逼得太急了,以防止他狗急跳墙。
王睿对汪承道:“告诉孙坚,可以给他五万石粮草,让他派人自己运走。”
汪承正要去传话,又听王睿道:“还有,不准孙坚进城。要想荆州出兵,需要他带来曹寅的脑袋。”
“诺!”汪承答应一声,转身下去。
朱治得知王睿答应了要求,率一千锐卒随汪承进城运粮。经过刺史府时,朱治突然将汪承击倒捆住,派人围府,然后带兵冲入。
王睿正在府中高谈阔论,惊见有兵冲入,慌张失措摔了一跤,却一眼看到了士卒打扮、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的孙坚。
王睿吃惊地问道:“不就是想要粮草吗?何需孙府君亲来?”
孙坚冷笑道:“坚奉案行使者温大夫之令,特来取汝首级。”
王睿怒声道:“我犯了何罪?我乃朝廷命官,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杀我?”
孙坚面无表情的道:“在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执行命令。”
王睿看到了孙坚眼中遮掩不住的杀意,心中恐惧,声音也不由得软了下来:“孙府君,我已予你粮草,为何还要如此强迫?”
孙坚平静地道:“檄文在此,吾只奉令而行。”
王睿急道:“是谁陷害于我?肯定有人栽赃陷害我……”
孙坚手扶剑柄,厉声道:“王使君!多说无益,请汝自戕,也好得个全尸。”
王睿大惧,泪如雨下。孙坚无动于衷,退出大厅。朱治、祖茂率部曲围住刺史府。王睿走投无路,号泣良久,被迫刮金饮之而死。
王睿死,孙坚召集刺史府诸从事、府掾,宣读案行使者檄文,荆州诸官吏怔怔无言。孙坚知道王睿素来跋扈,荆州人不愿为其出头,干脆以假中郎将的身份调动刺史府军马,交给朱治统领,府库存粮、兵甲亦搬之七八。如此一来,孙坚军又扩兵数千,黄盖所部的装备也陡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孙坚又将前因后果写成奏折,申报朝廷,然后引兵继续北上。
此时,洛阳城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洛阳朝廷的主要部门在二月就已经迁往长安,但一些不甚重要的部门才刚刚开始动迁,城中民众也还有不少。西凉兵强迁民众,不走即当街斩杀,豪族富户舍不得田地房产却也无法可施,只得在士卒的催促下被迫上路。郭汜则命人暗中在空无一人的皇宫和民众已经迁走的地方多布硝石、乱柴,做着焚城的准备。
卓楼也已不复当初的繁华。田顺将一箱珠宝分给前来催逼的董军士卒,才免受无妄之灾做人家的刀下之鬼。有了金银开路,许多事情都迎刃而解。田顺将非潜龙人员的佣工遣散,其余人员将能拿的走的家当都搬上大车,跟随着其他洛阳富户们一起迁往长安。相比跟普通百姓们在一起,与豪族富户同行相对更安全一点。田顺的大队人马前往长安的同时,许卓和一组死士却留在了洛阳,这里仍然有太多的目标需要他们进行侦查,只是以后隐藏、行动和生活都会极为艰难。齐周接手潜龙后,许卓重新又回到了洛阳,成为洛阳潜龙的负责人。他已经注意到了董卓军不同寻常的举动,他必须尽快向老师进行汇报。
张胤接到许卓的传报,见许卓推测说“董卓欲行不轨,似乎要火烧洛阳和皇宫”,心中极为满意,回复让许卓继续严密监视,并嘱咐他注意收集兰台书籍。兰台是大汉的国家图书馆,其中有无数的先贤文集和古籍、孤本,这些宝贝若是在迁民过程中被遗弃或损毁,那就太可惜了。
张胤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董卓会烧掉洛阳和皇宫的事,许卓凭借自己的能力探测到这个消息,说明他的能力足够强。每次看到自己收养的这些孤儿一点一滴地成长,他都感到欣慰和心情舒畅。
袁绍赶到河内已经是三月底了。张胤和王匡率众过河相迎,见到袁绍,分别行礼。袁绍还是老样子,儒雅中透着不凡的威仪。
袁绍笑着将两人扶起,说道:“子承、公节,你二人连战连捷,打的董贼丧胆,可是威风八面啊!”
王匡连道不敢,张胤却道:“只等大兄到来,一蹴而就,击破洛阳,诛杀董卓。”
袁绍笑道:“子明如摧枯拉朽占据大半个河东,你和王匡将董卓赶到北邙山下,何不顺势进军,除掉董贼?”
张胤一摊手道:“我们没钱没粮啊!”
袁绍身后,逢纪、陈琳、淳于琼、高览、文丑等人皆笑。袁绍转而对许攸道:“子承这哭穷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许攸笑道:“那谁知道,天生的吧!”众人又笑。
笑过之后,张胤与袁绍当先而行,引众人过河进入自己的大营。袁绍所带兵马自有各营司马去安排扎营、派出斥候。
入帐落座,张胤请袁绍坐于首位,自己于下首相陪,然后问道:“大兄带来多少粮草?”
“呃……”袁绍诧道,“你怎么不问我有多少人马,反而要问粮草?”
张胤道:“军中粮草将尽,着实心急如焚。”
袁绍道:“你是对自己的战力太自信了……粮草由韩文节从冀州供应,想来不会有事。”
张胤撇嘴道:“我可不相信韩馥。”
袁绍道:“韩文节稍稍懦弱,但大事当前,他还是能守住大节的。”
张胤哼了一声,不以为然。这话即使他信,袁绍自己信吗?
袁绍道:“听说董卓不断征兵,如今北邙山董军已经超过七万,可有此事?”
张胤道:“确有此事。”
袁绍道:“如此,再不击之,恐董贼势大难以撼动了。”
张胤道:“无妨,我还怕他不增兵呢!”
袁绍不明所以,问道:“此话怎讲?”
张胤道:“董卓麾下西凉边军和北军精锐皆善战勇者,实大敌也。如今他不断征兵,看似人多势众,然新募之兵不经操练,不懂阵法,不识旗号,不知兵刃之用,多而指挥不便,反而束手束脚,何惧之有?”
袁绍笑道:“人都惧怕董卓,独你张子承无所畏惧,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大汉骠骑将军!”
张胤苦着脸道:“大兄,你何必挖苦我?这骠骑将军的名号是董卓硬塞给我的。”
袁绍道:“论战功,在大汉,谁能胜过你?子承,这个名头你就收着吧!来来来,我为你介绍。此是骑都尉沮公与……”
张胤不等袁绍说完即道:“我与沮都尉相识已久……沮都尉别来无恙乎?”
沮授躬身行礼,微笑道:“有劳悯农郎君挂念,郎君风采依旧。”
袁绍道:“我倒忘记了,子承与公与同在冀州讨过贼。韩文节派公与带兵三千前来相助。”
张胤一听轻哼了一声。他不是针对沮授,而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韩馥。偌大一个冀州,这个家伙却只派了三千人来,这么小气的事亏他办的出来。而沮授想来在冀州也不受韩馥赏识,否则也不会派他来。
“子远(许攸)自不必说,孔璋(陈琳)、元图(逢纪)、仲简(淳于琼),你也都认识,此是高览高元通,此是文丑文孟甫,皆是我渤海猛将。”袁绍开始介绍自家麾下的文武。
“高览,文丑?”张胤没想到竟然是这两位鼎鼎大名的人物,河北四庭柱之一。
高览是渤海高氏子弟,祖上是春秋时迎立齐桓公的齐国上卿高傒,地地道道的世家贵族。文丑则属于渤海文氏,是战国时孟尝君田文之后,因田甲叛乱,田文受齐愍王猜忌而逃离齐国,其后人中有一支为避乱改而姓文,世居渤海。
高览身高超过八尺,相貌沉毅,四肢健硕,起身行礼时颇有古人之风。文丑比高览还高出一线,面相刚健硬朗,双肩宽大,熊腰虎背,加上披着重甲,给人以很大的压迫感。
张胤微笑示意,连声称赞两人壮勇。从表情上,他能看得出来,袁绍对高览和文丑都极为看重。其实,这事也很好理解。袁绍初到渤海,必然要重用当地豪族,以获取支持来稳定局势。高、文二人皆是大族子弟,又勇猛有才干,袁绍岂能不重用之?
高览和文丑现在都是别部司马之职,在袁绍军中独领一部。别部司马秩仅比千石,在大帐之中还有都校尉级别的典韦、高顺、关羽、公孙瓒、田楷、卞秉、颁下和幽州牧府从事华歆、沮宗、齐周、樊秀等人,高览和文丑只能敬陪末座。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两人其实都有些激动,他俩只是觉得张胤这个骠骑将军也太年轻了些,与他们的年纪差不多。不过,若论地位的话,自然是有天壤之别。
袁绍道:“依子承之见,下一步吾等该当如何?”
张胤道:“今大兄前来,粮草无忧。恨奴在河东牵制了牛辅、董越、段煨等人数万兵马,威胁洛阳与长安之间的通道。董卓已黔驴技穷,尽想着迁都西逃。如今,当是进击洛阳的好时机。大兄可命酸枣诸侪戮力西进,逼成皋;袁公路北上击大谷关;公节与我配合大兄攻洛阳之北,则董卓必溃,吾等可救京洛数百万百姓于水火之中。”
袁绍点头道:“汝言极是。”当下就决定照办,准备派出信使联络桥瑁、袁术等人。他倡义兵已有数月,却仍无小功,这心也是急的。
张胤道:“只是我连写了两封信给后将军,都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后将军都没搭理我。”
袁绍尴尬一笑,袁术的为人他太清楚了,别说是张胤去信,就算换做是他,袁术也未必会搭理。
张胤道:“不知酸枣方面,大兄准备以谁为将?”
袁绍想了想看着张胤道:“子承以为何人为宜?”
张胤道:“非曹孟德不可。”
袁绍讶道:“子承何出此言?”
张胤道:“孟德临阵明锐权变,决机果断,且精通兵法,治军严整,乃是大将之才。”
袁绍笑道:“子承曾与曹阿瞒一同讨伐黄巾,看来是惺惺相惜啊!”
张胤摇头道:“在洛阳时,我与孟德尚未相识,讨黄巾时,亦无合作。我与孟德相识于洗耳客栈,那一夜醉酒长谈,我终于见识到了孟德的风采。有此人为将,大兄可放心矣!”
袁绍点点头,却并没有吐口说就决定用曹操。他与曹操算是自小相识,两人还曾偷入别人家的婚房听墙根,甚至打算将新娘子给偷出去。袁绍对曹操更是知根知底,曹操统率三河骑士讨过黄巾军,在济南战过山贼,战阵经验也不缺,只是还不曾统率过数万人的兵马。不过,在这一点上,酸枣群雄中都一样,谁都没有这种经验。
张胤道:“大兄,若定下攻击之日,我定当为陷阵,砍下董卓的头颅,为大兄报灭家之仇,雪屠族之恨。”
他这句话勾起了袁绍的心事,袁绍闻言沉默半晌,苦笑道:“多谢贤弟。”
又议论了一会儿,张胤命人排酒大宴冀州众人。虽地位有别,但关羽、高顺、田楷等幽州将领主动放下身段与高览、文丑等冀州兵将举杯畅饮,算是慢慢熟悉起来。唯有典韦寸步不离张胤左右,这酒也没能敞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