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狼狈退过渭桥,其弟马远并韩遂的心腹部将张横过来相见,却都是无话可说。随后检点伤损,更是惨不忍睹,一万六千骑兵几乎全部战殁,平安回到南岸的步卒仅有五千余人,至夜时又陆续逃回一些,但也是稀稀落落于事无补。
原本兼并了董原和刘靖之后,马腾的军队规模与韩遂本部已相差无几,而如今自是大大不如。加上折了庞德,马腾更觉悲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探知了张晟军双马镫的秘密。
刘靖比马腾更郁闷,他视为依仗的数千兵马锐减至千余人,从今以后他只能像无助的小燕一样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生存了。
入夜后,马远一直在马腾的帐中商议对策,他根本没想到兄长马腾会在渭水北岸与张晟发生如此激烈的战斗。要不是他和张横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阿兄,韩司徒命你我严守渭水防线。只要能守上个把月,张胤和张晟军粮不济,必然会撤走。”马远手指着地图,分析形势,“韩司徒的大营扎在这里——枳道,数万人马沿灞水设防;由大营向南,至浐水东岸的杜陵、蓝田有胡轸和梁兴的三万人;向北则是我们的防域。如今首战失利,伤了士气,兵员上……我刚才算了算,我们手里还有一万六七千人,加上张横和刘靖的人,也是三万多人,若只在渭水南岸据守,也勉强够用了。”
马远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马腾,却见他神思恍惚,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马远道:“阿兄,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如此。”
“哦!”马腾这才回过神来,马远说的话他只听到了大概,“槐里、郿县、陈仓等地可有兵驻守?”
马远没想到马腾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退路,心中微觉惊讶,说道:“有,阿兄放心,退路方面韩司徒已有安排,成公英守长安,麾下有两万人马,槐里等地归他统管。”
马腾点点头,目光收回到地图上,但嘴上问的却仍然不相关:“韩文约就位司徒,朝臣和董卓旧部诸将是什么反应?”
马远道:“韩司徒已经控制住了局势,百官们并无异议,胡轸、樊稠他们也不敢不从。至于诸部混编,也是无奈之举,大家都心里明白。”
马腾颔首道:“那个张横……”
马远道:“张横有勇力,脑子也鬼的很,不是好糊弄的人。”
马腾突然问起张横,马远自是知道为的什么。在西凉,自己的兄长一直是与韩遂平起平坐的,虽然威望稍显不足,但兵力上却不弱。如今大家兵分两路攻入三辅,韩遂摇身一变,成了独掌大权的朝廷重臣,地位上的差别陡然大了起来。韩遂派了一个张横来,也存在谁住谁次的问题。
马远道:“韩司徒已经有言在先,渭水沿线防御,以兄长为主。”
其实他也感觉有些无奈,按照韩遂的布置,他们兄弟应该在渭水北岸守住长陵、平陵等地,现在退过渭水,已经显得有些无能了。韩遂若是据此责怪,他们也无话可说。
马腾道:“庞令明陷于阵中,生死不明,其兄庞柔那里,你抽空去看顾一下。”
“好。”马远道,“这个我记得。”
马腾又陷入到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良久之后才说道:“并州军极为骁勇,我们这次跟随韩文约东进,也许是有些考虑不周了。”
马远讶道:“阿兄何出此言?如今,长安在我们手中,渭桥、灞桥也有重兵防守,除此之外,非船不可渡,只要守住渭、灞诸水,张胤、张晟就算有百万兵,也奈何我们不得。时间一长,岂能不退?”
“其实早有传言说幽并二州发展极速,已今非昔比,我之前还不肯信,今日一见不得不信啊……”马腾叹了口气,落寞之意显露无疑,停顿片刻,又道:“不过,万幸的是,我今天发现了并州人的一个秘密,只要使用得当,倒也大有可为。”
马远问道:“什么秘密?”
马腾道:“我已经命可靠之人去制作,应该快送来了,到时候你见了就知道了……”
当晚,马远就宿在马腾帐中,两兄弟彻夜长谈。黎明时,马腾、马远和马超三人并骑出营,进了一处幽静密林。
马腾取出一支粗制的双马镫,绑在自己的坐骑肚下,然后翻身上马,纵马于林中飞驰,先张弓骑射,又舞动长矟搠倒一棵小树,这才停住。
马远、马超叔侄接过缰绳,相继上马,各自往来奔驰数遭方止。
马超滚鞍下马,将缰绳甩在一边,兴奋地说道:“父亲、叔父,不过是加了一个小小的马镫,竟然有如此威力,啧啧,有此相助,千军万马之中,我亦去得!”
马远笑了笑,道:“阿兄,这双马镫就是为我等西凉勇士所制,只是,要不要告知韩司徒,兄长可要考虑清楚。”
马腾道:“此事我还没想好,容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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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腾战败的消息当晚就传到了韩遂的耳中,韩遂苦笑一声,摇头不语。
马腾这个家伙,带兵打仗是把好手,但野心也不小,天天嚷嚷着自己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脑子中尽想着的是恢复家族的兴旺,他在安定、北地那一亩三分地上的所作所为,韩遂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在韩遂看来,马腾有今日这一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也许自此之后,马腾顾忌张晟的攻势,反而能替他守好北线了。
只不过,丢了长陵意味着整个左冯翊落入了张晟手中,城中的粮草也全部资了敌。此后,张晟甚至可以借由左冯翊绕攻长安的后方,丰镐等地的防守兵力看着显得有些薄弱了,韩遂不得不抽调麴演率兵五千前往支援。
韩遂赶到枳道的第三天晚,张胤也到达了霸陵,而他麾下的大军则在张飞、高顺的率领下早两日到达。
虽然比张胤早了两天,但韩遂并没有选择出击,此时敌我攻守形势已成,渡过灞水攻取霸陵已经不可取,他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地布置了一下在灞水沿岸的防御。灞水沿岸共有七座大营,枳道大营为中心,左右各设两座营寨,从枳道至长门亭还有另外两座。七座大营互为犄角,中有马道相连,一处受到攻击,则有八面相援。
张飞、高顺按照张胤的要求,在灞桥对岸、骊山,以及渭水和灞水交汇之处的虎圈,设下三座大营,同样是互为倚助,而且能够与张晟麾下的高陵、霸陵、渭桥等营勾连衔接。
张胤进驻灞桥大营,同行的多了陈群、赵俨、杜袭和戏忠四位谋士。当他听说,韩遂就在一河之隔的对面时,微微一笑,心道:“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大名鼎鼎的韩遂?”
两个人互相之间都是早就闻名已久,无形之中也已经交过几次手了,但却还没见过面。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张胤两年前就定下了西进长安的方略,因此着手布置的早,陆续在河东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和兵甲。河东生产盐铁,之富庶冠绝天下,当年董卓正是靠着河东一郡和洛阳养了十几万的人马。自幽并二州发行新铜元以来,京洛、三辅、弘农等地的财富就像流水一样汇入河东,这种政策和手段,时下人多数也看不太懂,机巧一点的也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而已。
不过,这次的行动太过庞大,除二十万战兵以外,后面负责后勤的辎兵、屯田兵和民夫更是只多不少,这么多的人吃喝,再多的积粮也架不住消耗。通常来讲,这种情况下利于速战速决,但荀彧、樊秀、陈群、赵俨、杜袭、沮宗等人共议的结果并不是仓促进攻,而是要筹谋更为稳重的破敌之策。敌我双方的军力相差无几,但韩遂方面占据渭水和灞水天险,以及长安之坚固,强攻并不容易。
因所议论之事极为重要,张胤方面几乎所有重要谋士和有名的大将悉数到场,刚刚将长陵安排妥当的张晟也赶到灞桥大营。
众人商议,纷说不定,而戏忠则在一旁举杯狂饮,喝的面红耳赤。因天气炎热,他甚至扯开衣襟,袒胸露乳,在座位上斜倚着,浑然不管旁人看他的异样眼光。
荀彧略略有些尴尬,他熟悉自己这位好友的性格,但是别人大多是初见,见其如此,自然不免会认为这是“丑态”,进而心生厌恶。何况,这帐中还有樊秀这名女从事在场,更为不雅。他频频以目光示意,戏忠只是全当没看见。
荀彧精于制定大的军政方略和治理内政,于这种决机于两阵之间的破敌战术并不擅长,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这方面其实正是戏忠的优势,因此他很希望戏忠能够站出来,向张胤献上良策,也好在众人之中确立地位,至少不让他人小觑,可惜那家伙却一直视若无睹。
正当荀彧有些恼怒之时,戏忠忽然旁若无人地大笑不止。这个举动极为突兀,不要说陈群、赵俨、杜袭、沮宗等,就连张晟、韩当、张飞、高顺等猛将也都愠怒起来。
张飞猛然站起,怒声道:“你这厮发的什么鸟音?忒也无礼!尾敦、敖山,还不快将他轰出去!”
尾敦、敖山应声而起,快步来到戏忠身前。两人虽然已经是紫驳营都尉,但按正常情况仍然没有资格参与这种重要的军事会议,只是他们代替典韦指挥紫驳营,又有护卫之责,才能列席。
戏忠面不改色,笑罢说道:“我笑诸位无能,议来议去也无破敌之法。”
张飞暴怒,须发皆张,斥道:“你这狂言之徒,待我扭断你的脖子。”
张飞正要上前,却听张胤说道:“戏君可是已有破敌之策?”
戏忠哈哈大笑,道:“韩遂号称纵横西凉,不过是玩弄手段之辈也!若要破他,于我如探囊取物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