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氏城在治水之北，御水与武周川水①的交汇处。班氏县因是班氏家族的居住地而得名。
秦末天下大乱，班氏家族的先祖班壹为躲避战乱从楚国迁居楼烦，以畜牧起家，建起诺大的家业。班氏家族，历代能人辈出，班彪、班固著史，班超从戎，皆建功立业，名著天下，就连班家的女子也出过班昭这样为后妃之师的大家。两百年以来，班氏家族“以财雄边，出入弋猎”，逐渐发展为大汉顶级家族，甚至家族名也成了所居之县的地名。只是因前汉时朝中大臣都乐以长安为籍，班家才迁居到了长安城附近的扶风安陵。不过，班家最终的结局却有些凄惨，班超之孙班始取阴城公主，因阴城公主骄纵淫乱，不仅宠幸男人还强迫班始跪着观看，班始怒而杀之，被顺帝腰斩于市，并诛全族。
比道人县幸运的是，数年前班氏逃过了西部鲜卑人的屠城，因此相对繁荣得多。普富卢在道人和北平邑附近大肆劫掠之后，目光自然而然地盯上了富裕的班氏。过了班氏就是并州雁门郡，那里黑山民更多，只要屠他几处引起的混乱肯定更大。
普富卢兴冲冲带人冲向班氏，在一处治水的支流旁发现了一处屯田区，这个地方叫鱼儿涧，溪水中野鱼丛生，两岸土地平整而肥沃。
普富卢二话没说直接下达了攻击的命令，两万部落勇士挥舞着刀剑冲进了汉人的营地。
鱼儿涧坞堡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被围得如铁桶一样。所有的屯田兵和青壮都登上坞堡的寨墙防御，乌桓人进攻时，弓箭和石块密密麻麻抛落下来。这里的黑山民已经得了消息，虽然没能撤入班氏城，却已经做了防御的准备。
见坞堡中的黑山民反抗激烈，强攻必然带来巨大的损失，普富卢决定先围而不攻，待天黑下来，汉人松懈时再突然发动攻势。这个时候可以趁机劫掠附近乡村，同时吸引班氏城中的汉兵来支援，打伏击战。现在他已经摸清了汉军的底细，各县城中的郡兵都不会太多，最多的也就是一千来人，根本无法给他造成威胁。
果然，直至午夜，班氏城方向也没有动静。
普富卢笑道：“汉人果然都是孬种，胆子小得像羊羔一样！”他屏退斥候，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觉得困劲有点忍不住，便裹了件皮袍子歪倒在帐篷中，倒下的同时命令侍卫传令，三更时集合士卒。他想着先睡上一觉养养精神，却没想到倒下去没一刻钟就听得四野里杀声震天。
普富卢募地坐起，大叫道：“来人，出了何事？”
一名侍卫慌慌张张冲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道：“禀大单于，四面都……都是喊杀声……大单于，我们快……”
“慌什么！”普富卢怒斥一声，反手取了佩刀来到帐外，“班氏城中能有几个汉兵？不过是汉人的小把戏，虚张声势罢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木头人一样怔在了当场。只见四面八方皆是火光，如河如海，这可不是千八百人能搞出来的场面。
祖义善提着一柄长刀带着几个人纵马奔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已经开始大叫：“大单于……大单于……四面都是不知哪里来的军队……好像……好像是地府里来的鬼军！”
“鬼军？”普富卢差点被气得笑出来。夜里偷袭的军队就是从幽冥地府来的吗？就是鬼军吗？这个祖义善有半拉汉人血统，还真像汉人一样软弱。
“贱胚！给我闭嘴！”普富卢翻身跳上自己的战马，以刀指着祖义善道，“再敢妖言惑众，我斩了你！走，召集我的勇士，随我去迎敌！”
祖义善无法，只得调转马头，他身后的乌桓士卒却浑身发抖，身体僵硬，连平时娴熟的拨马技能都笨拙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跟了上来。
普富卢一边纵马飞奔，一边大叫：“我是普富卢，我的勇士们都跟我来啊！杀汉人去啊！”
见身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普富卢信心又恢复过来，他咬牙切齿地舞动长刀，迫切地想知道黑夜里的敌人到底是什么人？
很快，他就遇到了对手。因为计划晚间要发动突袭，因此普富卢并没有让士卒扎营，对方杀进来也就更容易。到处都是喊杀声，鱼儿涧坞堡附近已经乱成了一团。
“嘚嘚嘚嘚……”马蹄如雷震动大地，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如龙，一支骑兵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啊？”普富卢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扭头侧身，堪堪让过了一支黑暗中射过来的冷箭，但他背上的汗毛也已经根根直竖起来。还没等他稳定住心神，一支大戟又已经搠了过来。戟锋刺破黑暗，映着火光明晃晃地耀人眼眸。
“啊！”普富卢举刀横档，希望能挂住大戟上的小枝，却挂了空。他只有两眼一闭，等着胸口被搠个血窟窿。闭上眼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却满是锋利的大戟之后的那个人，那个人有着狰狞的獠牙和血盆大口，像极了传说中地狱里的鬼怪。
“真的是鬼军吗？”念头一闪而过，普富卢耳边听到当地一声巨响，他睁开眼一看竟然是祖义善用刀替他挡住了夺命的大戟。
祖义善双目赤红，嘶吼着叫普富卢躲开。普富卢反过神来，举刀杀向眼前的这名“鬼将”。这个时候普富卢才发现，眼前这鬼将身后可以看得见的地方的所有“鬼卒”都有着狰狞的面孔。他们纵马冲杀、挽弓射击，却阴沉沉地默默无声，要不是有火把照着恐怕都不容易被人发现。
普富卢越打越心惊，他和祖义善两个人夹击一名鬼将仍然只能勉强招架，而其余的鬼卒却已经快要将他身后的部曲都杀散了。
“嗤啦！”祖义善的左肋被鬼将的大戟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惨叫着从马背上倒栽下去。
普富卢被吓得心惊肉跳，将长刀抛向鬼将，拨马就逃。不过，他却不知从地府而来的鬼将坐骑速度也远远快过他的，只两个呼吸间就被追上，锋利的大戟毫不留情地从他的后心扎入。
普富卢甚至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就掉落马下。
只听一声娇叱：“斩了他的首级。”声音出自这员鬼将，却听着似乎像女人的声音。
一名鬼卒跳下马，拔刀斩了普富卢和祖义善的首级，收入马背上的皮囊中，动作干净麻利。
黑暗中，那名鬼将命令道：“杀进去，反抗者杀无赦！”
“诺！”她的部属齐声答应，纵马冲杀，直至天边露出鱼白肚。
两万普富卢部乌桓战士被屠戮大半，余者以为是反抗大汉遭到了天神的处罚，派来鬼族大军追杀他们，跪地投降了。那个在晨曦的曙光中乘马而立的鬼族将军也深深地印在了降卒们的心灵深处。
来的不是什么鬼族大军，更不是什么天兵天将，而是武脂虎和她的黑山营。武脂虎面容秀美，在张胤的建议下戴了张虎面具，而她麾下的唐鸾和薛娇等女将也学样照搬，也弄了个面具戴上。这数月来，在太行山中平叛的过程中，武脂虎觉得面具能震慑敌人，干脆给所有士卒都制作了一副，没想到今天夜里突袭普富卢部面具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奇异效果，很多人见到戴着面具的黑山营士卒立马就没了战斗的心思。
得到普富卢反叛消息的最先就是邢举、王泽，除此之外就是雁门太守郭缊。雁门郡毗邻代郡，郡中也安置了近十万黑山民，郭缊深知普富卢反叛的凶险，他担心自己的郡兵对付不了叛军，因此第一时间派人往盂县通知崔基和张俊。他很清楚张胤在盂县有一支奇兵——黑山营。
黑山营士卒都是从黑山贼军和民众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战力本身就不弱，加上武脂虎和张雄的训练，又有大幅增长，且因为主将武脂虎与张胤的特殊关系，配给的装备也是顶级的。听到普富卢四处屠戮黑山民的屯田营地，所有的黑山营士卒都义愤填膺。他们中有哪个人没有亲人在屯田营中？普富卢劫掠屯田营地就是在杀害他们的亲人，破坏他们期盼的幸福生活，这样的事谁能容忍？武脂虎决定率兵出击时，根本无需她去做动员，士气一开始就达到了顶峰。从盂县到班氏差不多八百多里的距离，其中又有半数崎岖难行的山路，但黑山营从集合到先锋骑兵赶到，也只用了不到七天时间。
这段时间以来，郭缊亲自率兵至崞县，一是防备普富卢，寻找出击的时机，二也是为了转运黑山屯田民众。同时，他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刺探普富卢的消息，几乎叛军所有的行动都没能瞒了他。叛军袭击鱼儿涧屯田区的消息传来，正巧武脂虎赶到。武脂虎本想以黑山营五千骑兵直接发动攻击，但被郭缊制止了。天知道普富卢会不会设下什么埋伏，他哪敢让张胤的小妻去冒这个险？他建议先渡过治水，然后休息至夜积养体力，再进行突袭。这样就算普富卢真的有埋伏，恐怕士卒也疲惫了，夜幕也是最好的掩护。武脂虎征求张雄、唐鸾和陶升等人的意见后，点头同意。
郭缊的计策发挥出了奇效，黑山营的野兽面具更是奇中之奇，狂妄大意的普富卢在惊吓中送了性命。虽然是郭缊的计策，但武脂虎力敌二将，还能将其一一斩杀，表现出极高的武勇。经此一战，武脂虎在黑山营中确立了绝对的威信，上至五鹿、掾哉等降将，下至普通士卒，各个对其都是无比佩服和感恩，再也不以女子视之，而是真正打心眼里甘愿听其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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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今山西大同市十里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