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鞬落罗、日律推演和燕荔游三人慌不择路,率军连夜撤到高柳。三人不敢招惹城中汉军,离城十里便转而向西,奔平城,准备从白登山再折往北,逃往草原。
白登山在大同东北十余里处,西汉时汉人与匈奴之间著名的白登山战役就是发生在此。那一战,匈奴人为汉人设下了一个巨大的圈套,而身边几乎聚集了当时所有的顶级参谋与高级军官辅佐的高祖刘邦,仍然一脚踩了进去,最后落得无奈之下和亲求和的下场。
西部鲜卑军带着大批抢来的钱粮、奴隶,辎重太多,行军的速度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他们又不愿意抛弃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东西,只有忍耐缓慢的逃跑速度。
关羽、张飞却没有顾虑,两人兵分两路率轻骑追击,昼夜兼程。张飞往北平邑,尾随在鲜卑人的身后;关羽则由班氏直接往北,奔平城。两人都是艺高人胆大,各率七千余骑却没把西部鲜卑放在眼里,不仅分兵追击,而且打着围剿敌人的心思。在他们看来,张胤给他们的命令是“追击,不留一个!”自然是要彻底地完成这个目标。
由高柳往西,虽然山峦众多,但有谷道相连,并不算太难走。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谁都不想断后,两人便合力给燕荔游施压,强迫他率部断后。燕荔游极力反对,但军力上的差距让他又不得不接受。但燕荔游也不傻,他有自己的想法。断后虽然危险,却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不用看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的眼色。
燕荔游故意拖后了一段距离,待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的队伍走入白登山与高柳以北的大南山之间的谷道,他迅速命令麾下的四千士卒抛弃沉重辎重,只带着奴隶和钱财掉头往东北方向走,奔马城。燕荔游的意图很明显,他这是要与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分道扬镳,他奔马城,可从马城往西北沿仇水走,过弹汗山后进入草原。这条路虽然难走一些,且路途遥远,但是却没有了汉军势力拦截,护乌桓校尉营早已全军覆没了。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反而成了吸引汉军目标的兔子,他完全可以从容撤走。
张飞追至高柳,发现了鲜卑人抛弃的大批辎重,他虽然性子冲动,但是军事素养却极高。敌人抛弃辎重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为轻装逃跑,二则有可能是施展的迷魂阵,在前路设埋伏。张飞一面派出斥候进行哨探,一面与鲜于银商议对策。
鲜于银道:“鲜卑人听到我军回援,丧胆而逃,恐怕他们已经没了胆子在半路设伏。我看这些东西倒像是鲜卑人主动舍弃的。”
张飞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追,怎么说也不能让鲜卑狗逃了。”当下,张飞便命大军全力追击,终于在鸳鸯咀追上了狼狈逃跑的西部鲜卑军。
张飞见敌军阵型不整,队伍拖沓,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军冲击。鲜卑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各自拖着自己的战利品四散而逃。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先是一怔,随后大怒,他们当然能猜到燕荔游舍他们独自逃走了,否则汉军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背后。
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连忙带人上去顶住汉军,他们俩也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派不动人了,必须亲自作为表率。因为有燕荔游的前车之鉴,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都怕对方使诈不使力,互相飚着劲,两人不得不同时上阵,但战斗意志与汉军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张飞和鲜于银一阵冲杀,将鲜卑军冲得七零八落。鲜卑人的辎重四散,抓捕来的奴隶也趁乱逃走,更加剧了混乱的情况。有心思灵活的鲜卑小帅已经开始小股地往西北方向逃窜。
张飞哈哈大笑,看着鲜卑人慌不择路地逃窜,更刺激了他的战意。他率着千余精锐攻入敌群之中,不断砍杀,几乎遇不到强劲一些的抵抗。
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本来就愁得不行,又突然听到背后一阵喊杀之声,两人回头望去,想哭的心都有了。关羽率数千鲜卑营精锐又从西边杀了过来。两下夹击,鲜卑人仅剩的一点抵抗之意也被打碎了,只有像没头苍蝇一样四乱而逃,恨不得立马多生出一双腿来。
汉军中绝大部分也是鲜卑人,其中或许还有人曾经跟随檀石槐、弥加等人劫掠过汉人,但这个时候,他们却把自己当成了汉军的一份子,杀起西部鲜卑的士卒来也毫不手软。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鲜卑人本性如此,他们崇拜强者,没有多少种族观念,追随强者就是他们的天性;另一方面,也是幽州近年来的归化政策实施的好,教育和宣传做的很到位,无论是那一种族的人都肯定期望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幽州带给他们的正是这样的生活,他们当然有认同感。
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知道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往北逃。只要能逃进大南山,就有生还的可能。可汉军却没有放过他们。关羽率军突至,手起刀落,将置鞬落罗斩落马下。日律推演大惊,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头扎入到山林之中。鲜于银却不愿意放过日律推演,率百余骑追进了山中。
关羽、张飞率军往来冲突,很快将万余鲜卑精骑屠杀个干净。秋风扫动落叶,带起层层血色,鸳鸯咀方圆十里尽成红土。
关羽命人将数百俘虏十个一串用绳索拴在一起,又将数千汉人奴隶释放。可是他没想到汉人各个家破人亡,对鲜卑人恨之入骨,有几个鲁莽的上前揪住鲜卑俘虏就打,后面的人也都一拥而上,对着俘虏拳打脚踢。待汉军将百姓们与俘虏分开,数百俘虏已被生生打死了好几十人。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百姓们的情绪,关羽又派人将百姓们送入到高柳城中暂时安置,并且留下了数百车从鲜卑人手中抢回来的粮食,而战马和剩下的钱粮则全部带走。
张胤并没有等关羽和张飞胜利返回,而是在关张出发追击西部鲜卑军的时候,就已经率军沿治水东进前往桑干。还未到达,就遇到了率兵赶来追击鲜卑人的代郡太守王泽。
王泽与置鞬落罗、日律推演、燕荔游等大战数次,只可惜限于兵力上的差距,一直未能取胜,后来更是只能固守城池。他得悉张胤率大军返回、鲜卑溃逃的消息后,最终还是决定率兵追击,他的本意是至少要收回班氏、狋氏、北平邑等县。护乌桓校尉营在宁城全军覆灭,西部鲜卑叛军围攻高柳,王泽无奈之下弃守高柳,突围而出,致使高柳和这三县被屠,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去看一看,他于心不忍。而在半路遇到张胤,王泽长吁了一口气,这一下幽州有救了。
张胤并没有追究王泽的责任,而是稍稍勉慰一番,命其安抚百姓,尽快稳定代郡局势,紧密注意上谷乌桓的动向。
次日一早,大军拔营而起,过潘县、涿鹿,奔上谷沮阳。自上古太守邢重死于阵中之后,沮阳被乌桓难楼部攻破,成为第二个被叛军攻占的幽州郡治。
张胤大军迅速包围沮阳城,叛军守将拜楼却据不投降。日落前,汉军试探性的攻了一下城,拜楼守城倒也中规中矩,没让汉军占太大的便宜。对此,张胤也并不太心急,他刚刚得到了赵芳送来的信,和连大败,幽东已再无叛军威胁。最让他放心的是,妻子卢纨与徐荣已经率军进入平冈道。爱妻平安无事,是他最欣慰的事。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晚沮阳西门突然一阵大乱,城门楼上有人高呼请汉军进城。不少汉军将领对此却有疑虑,认为是叛军诈计。但太史慈却向张胤进言:“乌桓背信弃义,残暴无情,我汉人百姓皆不堪其辱,此定是城中有识之士,杀叛贼以应将军。慈愿率一军进城刺探虚实,请将军允肯。”
张胤以为然,当即令太史慈率三千郡兵从西门杀进城。果如太史慈所料,正是城中百姓自发为内应,聚众杀乌桓守门军卒,打开西门迎汉军而入。太史慈一入城,即沿街突击,在百姓的支持和带领下,迅速占领府寺,活捉拜楼。因汉军四面围城,难楼部乌桓兵无处可逃,在城中负隅顽抗又没有百姓支持,很快被进城的大军剿灭。张胤将拜楼提到跟前,问了问难楼军的情况后,将其斩首,悬于城头。
沮阳一定,就算是断了难楼的后路了。难楼无法与白山脚下的部族联系,就是无根的浮萍,早晚要被雨打风吹去。张胤命太史慈率五千郡兵留驻沮阳,与尚未失陷的居庸互为犄角,死死地卡住上谷与渔阳、广阳等地的通道。
与此同时,关羽、张飞也送来了战报,言已经剿灭西部鲜卑,斩置鞬落罗、俘日律推演,唯独逃走了燕荔游。张胤当即派楚鹤给关羽、张飞传令,要求两人率军由广宁入上谷,端了难楼的老窝。
然后,张胤以李乾为先锋,攻居庸关。只要再打破居庸关,回援汉军就与叛军主力盖平和难楼部直接面对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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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余水畔,密林丛生。
盖平见到这里的地势,不由得心惊胆战。这样的地形最适宜设埋伏了。但他没有别的路可走,这里是百里之内最大的渡口,要想尽快渡过温余水,他就必须走这里。
“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耽搁,必须尽快渡过河去!”盖平对赵典、张举、张纯等人说道,“这里草木繁盛,若汉军在此设伏,趁我军半渡而击……我军危矣!”
赵典点头称是。张举和张纯则面面相觑。他两人心中早有悔意,当初受了赵典的撺掇,也是他二人的野心作祟,贸然加入了叛军。他两人一个舍弃了两千石泰山太守的位子,一个不惜与家族反目,却没想到是今天这种结果。
张纯长叹一声,转身和张举一起下去崔督军卒过河。他一边扶刀而行,一边回想着他将父亲张岱的软禁时,父亲所说的话:“铁奴,张胤家对我家有义,对幽州百姓有恩,你这么做是不仁不义,你不会成功的。”事到如今,不管未来如何发展,他也只有走下去了。
张纯、张举过河后,立马派出了斥候,远出三十里哨探。时近申时,叛军已经渡过大半,难楼部也已经全部都过了河,汉军并没有出现,盖平终于放下心来,与赵典、樊氏、张世平等也陆续登上渡船。
而在北岸的张纯的心却渐渐提了起来,因为他发现派出去的斥候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返回来报告消息的。按说三十里路,斥候早该往返了,这种情况太不寻常了。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斥候发现了重要军情,临时改变了决定,要继续深入探查,但一般来说,总会派一两人返回报信才对。要么就是斥候遇到了敌军,被全部截杀了!
张纯越想越觉得第二种原因的可能行最大,他找到张举一商量,张举也同意他的看法。两人一同来到岸边等盖平的船靠岸,他们必须赶紧向盖平汇报心中的疑惑。
正在这个时候,马蹄声响起,战鼓隆隆,温余水北岸上下游各突然杀出一支骑兵。程普、蒋奇两人率汉军直接杀入毫无准备的叛军阵中。张纯、张举也来不及等盖平的船靠岸了,两人心意相同,各自回到自己的队伍中,组织反击。难楼的部下人虽然差不多都过河来了,但是马匹却还有至少半数在对岸,汉军突如其来的进攻,一下子打乱了难楼的部署。乌桓人骁勇善战不假,但是若没了马匹,他们在厮杀中就像刚上战场的孩子一样脆弱。
整个北岸一片大乱,张纯、张举和难楼虽然都久经沙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更让三人绝望的是,正北的密林之中也出现了喊杀之声,一队队汉军长矛手排成进攻阵型冲了出来,后面是无数的大汉积射士。
三面被围,背后又是大河,任张纯、张举和难楼如何骁勇,也在一瞬间就陷入了被动。
在渡船之上的盖平也慌了,连声问赵典道:“果然有埋伏。军师,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赵典也是强自镇定,他本来就不同意回军,如今陷入这种被动,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赶快撤军吧!或许还能保得住南岸的部队。”樊秀也在渡船之上,眨着明媚如眼前的秋色一样的美目,似笑非笑的说道。
在樊秀看来,汉军既然在此设下埋伏,就已有必胜的计划。汉军选择的出击时机也是最完美的,说明汉军之中有懂兵法的高人,这一仗,还是像她之前所说的叛军必败。
盖平瞪了樊秀一眼,心中焦急,过河去的人马足足有六七成,他怎么可能舍得掉?舍弃了这些人马,实力大减不说,也肯定会失去难楼部的支持。
正当盖平犹豫不定之时,温余水南岸又杀出两支人马。阳终、王门率步骑五千从叛军最意想不到的方向杀来。
当日程普提出围魏救赵的计策,获得了众人的支持。攻狐奴、安乐是假,故意放出流言,为的是让狐奴、安乐之敌固守待援不出,而真正的目的却是在这温余水畔射下圈套。盖平果然中计。
情势危急,盖平再也无法迟疑不决下去,为今之计只有尽快靠岸。但是靠向哪边又成了选择的难题。北岸汉军人多势众,正在围杀渡河的叛军,恐怕去北岸已经不是最好的选择。而南岸的形势也不容乐观,数千汉军从背后杀出,先放火焚了叛军的辎重,惊得难楼部族人留下的战马四散奔逃,引起混乱,然后猛杀猛打。盖平同样看不到获胜的希望,但他必须靠岸,飘在河中更是死路一条。
盖平最终选择了回南岸。他的亲卫努力划动渡船,缓缓调动船头。船身才顺直,一波箭矢如飞蝗一样从头顶上猛烈地落下来,盖平的几名亲卫被射中落了水。盖平大惊,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有二三十艘渔船从上游疾速开来,船上满是汉军的弓弩手。凌操立于船头,手持双刀,一双虎目紧盯着盖平所在的渡船。
渔船顺水而行,速度极快,但船上的幽州水营兵卒却站得极稳,不断拉弓射弩,准头也吓人的很。河水中心的叛军士卒一个接一个中箭落水。
盖平仰天长叹:“上天逼我死乎?”
赵典急道:“如今只有顺水往下游走,寻机靠岸,否则吾等之命休矣!”
盖平无法可施,只得依了,连忙命人加速摇桨,斜斜往下游逃走。他这一逃,两岸的叛军更加慌了,那还有一丝战斗的心思?纷纷缴械投降。张世平在另一艘船上,他不习水性,本就有些晕船,头晕眼花之时被一箭射中,昏昏呼呼栽倒水中。
难楼拼着命将人马聚集在一起,由奡兀、古落壶保着,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往昌平方向而去。张纯、张举却没有那么好运,两人的麾下缺少战马,基本都是步卒,在程普、蒋奇骑兵的挤压之下,死伤惨重。
张纯将一杆长矟舞动如轮,连杀十几名汉军,可是他抬头一看,眼前的汉军仍然是层层叠叠,把他死死围住。张纯心下一阵悲凉,这个时候,任他如何骁勇,恐怕也难以杀出重围了。他正嘀咕着,猛然瞥见不远处,张举被程普一矛刺落马下。张纯一阵心慌,手上的劲头不知不觉弱了下来。两名汉兵狠命地将长矛刺了过来,他一时分心,只架住了一支长矛,另一支长矛正扎在他的左肋上。
“嗯……”张纯闷哼一声,挥矟将那偷袭的汉兵刺死,可是右边又有数名汉兵杀了上来,刀矛并举,都是拼命的架势。张纯的首级对汉军士卒来说,太珍贵了,那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汉军士卒各个眼冒精光,全都拿出了吃奶的力气。
张纯左架右挡,架得住长矛,却挡不住长刀,大腿上被狠狠地砍下了好大一块肉,深及见骨。很快,战马也被砍倒,张纯翻到地上,还未站起,后背上又挨了两刀。血液飞速流走,他再也没了舞矟的力气。汉兵一拥而上,将张纯乱刀砍倒。
张举、张纯先后毙命,刘政、李蛮指挥步卒一步一步地将叛军赶下河去。叛军惊慌失措,自相践踏,死者枕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