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双眼中充满血丝,面容憔悴,为保住长安他已经是倾尽心计。西凉叛军攻城甚急,军力悬殊,若非有吕布这员绝世虎将,也许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将为军之胆,一名猛将对士卒的影响非常大,而似吕布这等近乎无敌的虓虎之将带给长安汉军的是无尽的胆略和信心,不管吕布的为人如何,至少在冲锋陷阵这件事上完美无缺。
王允看了一眼同样苦着脸的士孙瑞,问道:“张晟最快什么时候能赶到长安?”
士孙瑞微怔,继而苦笑道:“张并州本已到新丰,先是被宋……左冯翊阻拦,如今反贼马腾分兵往长陵设防,待张并州突破马贼的截击过来,少说也需五六日。”
王允颇有些后悔,正是他在召外将进京勤王之事上有些犹豫和反复才造成今日的窘境,否则韩遂也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
士孙瑞也暗暗摇头,王允刚愎自用的性格实在是其最大的弱点,在他独揽大权暴露出自己的野心以后,已经很难对情势做出准确的判断了。
王允道:“你说我们能不能坚持五天?”
士孙瑞摇摇头,道:“奉先已经派人过来传话,请求增援,他说照这样下去,不需两日,他手下的士卒就会拼光了。韩遂完全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在攻城。”
王允惊道:“五天都守不住?”
士孙瑞只吐出一个字:“难。”
王允沉默半晌说道:“奉先今日得胜,挫了韩贼的士气,有奉先镇守,贼人想攻进来没那么容易……招募青壮守城,城中世家豪族多有私兵,可募集过来,全部遣上城去,归奉先调派。”
士孙瑞道:“青壮早就上城去了,他们也只能做救助伤员、修补器械、运输物资之类的事情而已,大族的私兵不过是乌合之众,恐怕于事无补。”
王允对此又岂能不知,他也是没有办法,他又不是神仙,没有撒豆成兵的仙术,变不出兵士来。
王允道:“无论如何都要将长安城守住,否则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他想了想,又道:“今日应当无忧,明日你我亲自上城头巡视,鼓舞士气,只要熬过这五天,就大事可成。”
士孙瑞点点头,心中却疑虑不减。
夜色如墨,城头上厮杀半夜的士卒们疲惫不堪,东倒西歪地散在各处酣睡。浓重的血腥气引来无数蚊虫,嗡嗡叫着围着人们游荡,寻找噬血的机会。
成廉与李黑带着一队人在城墙上巡逻,紧张地关注着城外的动静。凉州叛军这几日的攻城都是不惜血本的,叛军中那些羌胡兵更是疯狂如癫,什么受伤、战死,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一旦听到冲锋的号角就玩命地冲击城头,直至战死方休。
成廉之前跟凉州兵没有打过交道,也不知韩遂是如何训练这些人的,叛军的装备差了很多,但战斗力竟然丝毫不输于精锐的边军战士,这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成廉正在脑中胡思乱想,忽然听李黑大叫道:“快看,那里出了什么事?”
李黑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指向长安城的南门方向,脸上满是惊恐。成廉扭头看去,也一下子呆住了。
长安南门的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夜空,隐约有喊杀声传来。
“不好!”仅仅过了那么一瞬,成廉就反应过来,“有人突袭南门!你去禀告温侯,我带人去帮忙!”说完,也不等李黑回话,快步奔下城楼。
凉州叛军主要屯集在长安的西北两面,但吕布和杨密在布置防守时并没有忽视东南两个方向,防的就是叛军绕城偷袭。守长安南门的主将正是城门校尉杨密,因为杨密本部兵马太少,吕布还从吴匡和张璋麾下的天下州郡兵中抽调四个曲两千人往助,按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啊?成廉一边纵马疾奔,一边暗暗思量。
离南门还隔着好几条街道,成廉就已经看到无数兵马冲杀过来,他暗叫一声不好,长安城竟然已经被攻破了!
这怎么可能?杨密呢?见街边有几名汉军抱头奔逃,成廉一摆长矟击在其中一人的肩头上,厉声喝问道:“出了何事?贼人是如何杀进城的?杨校尉何在?”
那人是杨密麾下的城门守兵,并不认识成廉,但见成廉的装束便知是将领,加上成廉瞠目含怒,哪敢不答?连忙道:“有人从内打开了城门,敌人已经杀进来,杨校尉战死……”
成廉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追究这些逃卒,拨马冲向蜂拥而入的叛军。他身后只跟着百余士卒,大家相互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杀啊!”成廉大吼一声,长矟乱舞,以极暴烈的速度刺死两名叛军,然后调转矟锋,冲着一名司马模样的家伙搠去。
长安城已经坚守了数日,虽然日夜血战,辛苦乏累,但总觉得还有一丝希望,而如今竟然被人从内部打开了,成廉的心中极度愤怒、失落,以他的性子,战场上战败了是技不如人,那谁也怨不得,但被自己人给阴了,却是决不能容忍的。
他几乎将心中所有的怒气都蕴含在了手中的长矟之上,陡然搠出的长矟在黑暗中像是一条青龙,突破层层空气撞向敌人,那名司马几乎都没做出反应,胸前就被穿了一个大洞,血液汩汩流出。
成廉用力抽回长矟,对手带着惊讶和不信慢慢歪倒,从马背上掉落。
不远处,阎行看着那个叫做李戎的家伙一招就被成廉击毙,微微摇了摇头。他将目光转向了成廉,只有这样勇猛的人才是他希望遇到的对手。
阎行绰起长矛,见成廉又连杀五人,马力用尽,招式已老时,突然冲出,手中的长矛化作黑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刺向成廉的左肋。
夜色深暗,双方士卒举着的火把虽然不少,却总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中刺出的长矛已至身前两尺,成廉才猛然发觉,待他抬头时,阎行连人带马都已经露了出来。
“奸贼!”成廉尽力已经用老,长矟收不回来,间不容发之际,他双腿死命夹住马腹,上身急速往右侧沉去。
“呼!”阎行的长矛在毫厘之间刺了个空。竟然偷袭未果,阎行恼羞成怒,长矛顺势横扫,想要将成廉扫下马去。
这一势,成廉却已经再也无法躲过,生生受了一击。
“嘭!”成廉背后的箭壶被巨大的力量击得粉碎,成廉也喷出了一口鲜血。
阎行得势不饶人,正要拨马回来追杀成廉,却不料有十几名成廉的部曲疯狂地围了上来。
阎行两眼一瞪,长矛连续刺出,有如训练时刺杀草人一般,将围上来的人干净利落地全部刺死。矛尖上殷红的血水映着火光滴落地上,别样的惊艳美丽。
成廉同样陷入到了包围之中,他舞动长矟,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转过街角,落荒而逃。这个时候,他自知已经无力阻止叛军进城了。
阎行寻不到成廉,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想再追,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四处纵火,制造混乱,尽快控制未央宫。至于其他几处城门,自有麴胜、梁兴、李蒙、王方等人去取。
吕布和王允先后接到消息,得知长安城破,都呆住了。他们谁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守城兵中竟然有奸细。
会是谁呢?吕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吴匡和张璋。这两个人本是大将军何进的部将,何进死后转投董卓,划归董旻统领,王允设计诛董时又被拉拢过来,吕布杀死董旻后兼并其众,收留了二人。
一定是吴匡和张璋,一定是他们暗中派人为叛军打开了城门。吕布有些后悔调吴匡和张璋的部曲去支援杨密,如今长安城破,他刚刚到手的封赏和权势自然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韩遂与樊稠、马腾、李相如等人的联军至少有十几万人,靠着坚固的长安城还有拼死一守的可能,一旦城破,自己这边也就没了抗争的机会。
吕布惊的是出了内奸,对于破城却没有太多反应,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他自信凭着掌中月牙戟、胯下赤兔马,即使叛军杀进来他照样能杀出去,就算有十几万人,他也能杀条血路逃走。
李黑见吕布微微一惊后便恢复了从容自若,心下也镇定下来,出言问道:“温侯,要不要去支援南门?也许能将敌人赶出去也说不定。”
吕布摇了摇头,道:“没用了,敌人势大,赶不出去的。韩遂计划周密,他不敢在西北两门做手脚,是因为忌惮我。如今他既然已经得手,就是大水决堤口,堵不住了。”
沉吟片刻,吕布站起身说道:“通知大家随我撤吧!命庞舒负责保护我的家小。”
李黑点点头,急速离去。
魏续、秦宜、陈卫、庞舒等人集合完毕,唯独不见了成廉,吕布想了想,命众人前往东门,然后独自骑赤兔马直奔未央殿,至青琐门前,见宫门紧闭。
吕布正要叫门,城墙上却是王允说道:“下面可是奉先?”
借着火光,吕布抬头观看,见王允并士孙瑞等人立在城墙上,正在往下打量。
吕布高声叫道:“司徒!现在情势危急,请快快上马,随我一同杀出城去,将来再做打算。”
王允苦笑着摇头,道:“若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如今陛下年幼,完全依我,今若临难逃走,吾实不忍心。奉先可独行,亦请告知关东诸君,务必以国家社稷为念!韩贼侵略,必当讨之!”
吕布相劝再三,见王允坚持不走,只得在马背上略一拱手,拨马飞奔而走。
此时,天色渐明,长安城中已经乱成一片,四处皆成火海,叛军进城后大行杀戮,劫掠财物、淫人妻女之事更是难免。大鸿胪周奂、越骑校尉王颀纠集散兵、家丁与敌死战,不幸殁于叛军刀下。
吕布将至东门,正遇到王方来取东门,两人见面都是一惊。吕布惊的是王方本是胡轸麾下部将,竟然出现在长安城中,难道胡轸与韩遂也勾搭在一起了吗?他不是在蓝田吗?而王方则是忌惮吕布之勇。
吕布扬戟大喝道:“王方,你竟然勾结叛贼!”
王方强自镇定,哈哈大笑道:“吕布啊吕布,亏你还自称军中第一勇将,可惜不过是个榆木脑袋。什么勾结叛贼?胡中郎早与韩将军结成同盟,而今正是要来取你和王允老儿的脑袋!”
吕布冷笑道:“凭你,也想与我一战?”
王方道:“你想逞强,也得看看天时,如今,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你还想活吗?”
吕布大怒,道:“你既然找死,那我就成全你。纳命来!”吕布拍马前冲,大戟直搠王方面门。
王方也是用戟的好手,见吕布搠来,手中的大戟也跟着刺出。他自知本领不如吕布,根本不做防守,这一击是搏命的打法,大戟疾刺向吕布的心口。
吕布暗暗冷笑,他可不愿意跟王方拼命。他半途撤戟,照着王方大戟的小枝下部猛力一击。
“咣!”一声巨响,火花四溅,王方的大戟被吕布轻松荡开,连带着人也在马背上闪了一个趔趄。
王方暗叫不好,他上身摇晃,双臂麻酥酥的控制不住手中的大戟,只好借马力前冲,希望能逃出吕布的攻击范围。可惜,吕布的大戟还是如影随形地扫了过来。
“啊……”戟锋划过,王方的左臂应声而落。王方吃痛,大戟落地,却不敢停留,伏在马背上沿街玩命狂奔。
吕布哼了一声,返身冲入叛军人群中,大戟再次展现出狂暴嗜血的一面,在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杀透重围,来到东门。
魏续、秦宜、李黑、庞舒等率千余人在此已经等候多时,吕布向众人略一点头,当先而行。
吕布一手持戟,一手扬起自己的印绶,高声叫道:“奉陛下旨意,出城迎敌,快快打开城门!”
守门士卒本就是吕布安排在此的,自然认识吕布,虽然对吕布的话将信将疑,但也不敢不从命令,乖乖地打开城门,放吕布等人出城。
吕布纵马奔入城门甬道,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命其他人继续前行,他独自退回,奔上城楼,取下用石灰腌制的董卓首级,悬于马颈之下,这才出城。
奔出数里,吕布回头看长安城火光更盛,杀声震天,默然摇头。
魏续过来问道:“姊夫,如今我们去哪里?”
吕布想了想,道:“董卓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全族,我为国除掉此獠,于袁家有恩。今袁绍、袁术,一领冀州,一占南阳,当可投之。”他取董卓首级之时,已有此意。
魏续道:“投车骑将军乎?投后将军乎?”
吕布道:“冀州路远,张晟大军拦路……袁公路正与刘表战于襄阳,屡败不胜,我若投之,必得重用。我等投袁术去!”
魏续嗯了一声,点点头,他也无主见,自然是唯吕布马首是瞻。
秦宜却道:“若往荆州,则必走武关,而今胡轸与韩遂联合,武关就算是归了叛军,此去或许当有一番苦战。”
吕布不以为意,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长安城,纵马往武关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