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胡轸骑着一匹大宛良驹与韩遂昂然进城,神采飞扬,好不得意。
胡轸有得意的理由。从里面打开城门的内线正是他联络的,若没有他,以长安城的坚固,韩遂和马腾就算再攻上十天半月,恐怕也未必就能得手,到时候,等骠骑将军和并州刺史张晟率军赶到,一切就都玩完了。
“而今长安城已破,韩将军有何打算?”胡轸忽然问韩遂道。
韩遂微微一笑,说道:“自是清君侧,匡扶社稷,辅佐陛下。”
胡轸哈哈一笑,不以为然,说道:“嘿嘿,韩将军的忠心真是日月可鉴。”
韩遂才不去管胡轸话中的嘲笑意味,未来他还需要胡轸的支持,尽量要与其保持较好的关系。
吕布虽然逃了,但长安守军仍然有不少还奋战在街巷中,到处都是激烈的巷战。司隶校尉黄琬和步兵校尉魏桀各率家兵与叛军激战,寡不敌众,先后死难。魏桀在上郡属国数年无所作为,但入朝后却极有气节,后人多有传颂。城门校尉杨密,被逼至一处民居,坚守近一个时辰,后因敌人围攻甚急,又自认为城门失陷是他的责任,举火自尽而亡。
韩遂、胡轸和李相如等率领着上万精锐扑向未央宫,半路上正遇到满身是血的王方。
胡轸见王方捂着左臂,狼狈不堪,心中微微有些怒气,叱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东门可攻下了?”
王方面色惨白,跌身下马,跪在街上,泣道:“本来已要成功,可……半路上遇到了吕布,属下与其激斗数合,失手被他斩去一臂。”
胡轸这才注意到王方身上都是被左臂伤口流出的血染的,心中也有些心疼。李蒙和王方是他的左膀右臂,而今王方断了一臂,算是废了。
胡轸的语气缓和了很多,问道:“吕布人呢?”
王方咬牙切齿地说道:“属下无能,被他逃了。”
韩遂在一旁,劝道:“王校尉伤得很重,流血过多,还是早些请医匠救治为好。”
胡轸道:“你先下去治伤吧!”
王方坚持着站起身,在部曲的搀扶下去后面找医匠裹伤。
胡轸怒气冲冲地哼道:“吕布小儿,忘恩负义杀死太师,如今竟然又伤我爱将,吾早晚必擒而剐之。”
韩遂道:“吕布一介莽夫,不足为虑。我们还是尽快赶往未央宫吧!免得夜长梦多。”
胡轸点点头,与韩遂并辔急行。成公英和杨秋、张横等自带着兵马去攻取城中各处要害。
韩遂与胡轸得知之前王允曾在青琐门出现,急速赶至青琐门下,见早已人去楼空,王允与士孙瑞等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胡轸大怒,命令士卒强攻青琐门。皇宫侍卫多数也被抽调出去防守长安各门,未央宫反而相对空虚,不消半个时辰,青琐门就被攻破,叛军士卒蜂拥而入,转而进攻南宫掖门。
南宫掖门正是虎贲中郎将李肃率虎贲士镇守,他见韩遂和胡轸率兵攻势猛烈,稍作抵抗之后便开门投降。掖门之内太常种拂、太仆鲁馗大惊失色,忍不住出声喝骂。两人招呼虎贲士和宫中佐吏封堵掖门,胡轸亲自带兵冲入,将两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当场斩杀。
李肃跪倒在韩遂面前,连声求饶,只言受司徒严令不得不与韩遂对抗,而今得见韩遂虎威,愿意归顺麾下。
韩遂鄙视其为人,冷冷一笑,二话不说,便命人将李肃捆了,就在掖门之外斩首示众。可怜李肃开门献媚,却仍不得活命。
有小黄门说王允与士孙瑞等人保着天子刘协逃到了宣平门。宣平门是未央宫的东宫门,若是让王允引着刘协从那里逃走,一旦被张晟劫走,就万事休矣。
韩遂和胡轸一商量,转而出宫,率军顺街道杀往宣平门。未央宫宫殿重重,这一座接一座宫门的攻下去,也不知得到猴年马月,还是绕宫而行,来得更快。
宣平门城楼上,天子刘协惶惶而立,王允、士孙瑞、种辑、马宇等都在左右。长安东门已经被叛军占领,他们想逃出城去也不可能了。
君臣见城楼下兵马喧闹,韩遂、胡轸、李相如、宋建四人分众而出,叩头便拜。
刘协壮起胆子,扶着墙垛向下问道:“你们目无王法,作乱京城,到底意欲何为?”
胡轸涕泣答道:“董太师乃社稷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却无缘无故遭人杀害,吾等只想替太师讨回公道,非敢造反。只要能捉拿、论罪处决凶手,吾等愿受审判。”
刘协瞟了一眼王允,见他脸色惨白,怒意勃勃,又问道:“既然要讨公道,为何杀害朝廷重臣,毁坏宫殿。”
胡轸不知以何言相对,沉默不语。
刘协没见过韩遂,询问道:“韩文约何在?”
韩遂叩头行礼,答道:“臣韩遂见过陛下。”
刘协道:“汝也是为董卓讨公道?”
韩遂道:“臣受胡中郎之邀,特来为陛下清除小人。”
刘协道:“谁是朕身边的小人?”
韩遂道:“司徒王允,擅杀重臣,揽权乱政,是为小人之臣。”
王允大怒,胡须颤抖,叩头对刘协道:“臣本为社稷计。事已至此,陛下不可惜臣,以误国家。臣自去见贼人。”
刘协岂不知胡轸、韩遂所言皆为诡辩,然而大兵当前,他的皇权和皇威早已荡然无存,他虽心有不忍,又怎么才能保护王允?
忽然,城下有叛军士卒推拉出数十人,男女老幼皆有,哭哭啼啼,正是王允的家人。
胡轸跳将起来,做了个手势,叛军士卒一刀一个将王允家人尽皆斩杀。
王允大痛,挺身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士孙瑞拽了一把,却只扯下半幅衣袖。
王允落地,双腿断折,仍大呼道:“王允在此!”
胡轸拔出佩刀,压在动弹不得的王允肩头,叱骂道:“董太师何罪之有?”
王允仰天大笑,继而愤愤道:“董贼之罪,罄竹难书,不可胜言!受诛之日,天下士民,皆相庆贺,汝不闻乎?噫!汝等助纣为虐,亦当受戮!”
胡轸大恨,一方面他是真心佩服董卓,另一方面则是怨恨王允不给他们这些董卓旧部活路,他暗忖道:“既然事已至此,哪还有什么退路可言?先杀此獠解恨再说!”当下,手起刀落,将王允截为两段。
杀掉王允是必然要做的,韩遂也未阻拦。
杀死王允后,胡轸跪地嚎啕大哭,有不少原本是董卓旧部的士卒之前得了董卓厚待,也伏地跟着哭泣。城楼上刘协见了,心头疑惑,他认为王允诛杀董卓是忠臣,为何底下这些士卒却要为了董卓痛哭?难道王允做错了?
良久,胡轸站起身,抹掉眼泪,心中微微有些茫然。如今董卓的大仇得报,他们已经跟反贼韩遂结成同盟,以后要怎么办?
士孙瑞在城头上高声叫道:“王司徒已死,汝等可退下,率兵屯于城外。”
韩遂道:“王允虽死,余孽仍存。吾等不能退兵。”
“你!”士孙瑞大怒,厉声叱问,“汝等不讲信用吗?”
韩遂沉默不语,目视李相如、宋建。二人会意,自知此时不可能违逆韩遂的命令,各自下令本部兵马攻打宣平门。
刘协虽然贵为皇帝,经过董卓进京时的大乱,成熟了不少,但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千军强攻宫门惨烈和声势骇得他手足无措。
侍中马宇高呼一声道:“诸位请保护陛下退走,我来断后。”
马宇是扶风人,先祖是名将马援、大儒马融,自幼性格耿直刚烈,对天子刘协极为忠心。他是大汉官员中,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最佳代表,当时就从侍卫手中抢过一副弓箭,挽弓向城下射箭。士孙瑞、种辑向马宇郑重拱手,扶着刘协往未央殿中躲避。羽林中郎将皇甫坚寿跪地向已经走下城楼的刘协叩头行礼,而后腾身而起,与马宇并肩指挥羽林骑防守。
李相如和宋建眼前已经只有一条路,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宣平门,因此都是不惜军力地向城门发动潮水般的冲击。一批又一批凉州士卒依靠简单的攻城长梯登上城墙,紧接着倒下、死去,成为后续攻城同袍的垫脚石。
再坚固的宫门也挡不住这样近乎疯狂的攻击,随着一声轰隆的巨响,宣平门被撞开了,叛军士卒们蜂拥而入。
马宇、皇甫坚寿仗剑与叛军搏斗,很快就被砍倒,淹没在成群结队的叛军士卒阵中。
韩遂根本没有注意到皇甫坚寿,不过,如果皇甫坚寿此时不是战死而是被俘,也许他会饶了皇甫坚寿的性命。皇甫嵩可说是他今生最大的苦主,先后几次将他挡在陈仓之外,毫不夸张地说他最恨的人之一就是皇甫嵩,但皇甫嵩已经战死,心中的愤恨也就淡了,他没想过要将皇甫家斩尽杀绝。
韩遂走进未央殿的时候,刘协并文武百官、宫女侍卫等数百人都躲在其中。
重兵围殿,已经无人敢反抗。
韩遂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龙椅和满脸惊恐的刘协,淡淡一笑,挥手令心腹部曲登天子阶“保护”天子,然后拂袖而去。
大殿外,韩遂遥向凉州方向喃喃自语道:“大兄,你看到了吗?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