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灵见颜良完全不顾后阵的缺口，仍然拼命向前冲，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他已经明白了颜良的目的，这是要以擒贼擒王之术，突进敌阵杀死关羽。
只是，颜良能做得到吗？
朱灵忽然招手让司马韩向过来，吩咐道：“这里交给你了！”还没等韩向反应过来，朱灵就已经冲向了后阵。既然颜良不惧一死，他朱灵又有何惧？
朱灵聚拢士卒死命拦住岳青和沈烈的骑兵，几乎是在以血肉之躯阻挡青州骑兵的铁骑，然而肢断血流仍然死战不退者比比皆是。
冀州兵的阵型相当于被颜良和朱灵两人扯成了两半，一半向前猛攻，一半在后抵御。这种情况按常理是极其危险的，也是主将们要极力避免的。但今天与以往不同，以常规打法冀州兵根本看不到取胜的希望，朱灵与颜良一样，都已经是孤注一掷，若不能突斩关羽就是玉石俱焚的结果。
此时的颜良已经状若疯魔，长矟四面击刺，杀人如麻，无人可当。冀州兵跟随在颜良身后，奋勇冲杀，竟似全都发了狂。
走投无路之人陷入绝望后的疯狂是很多人都无法想象的，冀州兵就在刚刚还很沮丧，片刻之后却已经强悍如野兽。你拿刀砍他，他却对你呵呵笑，手中的刀也不忘砍你；你拿长矛刺他，他却攥着矛柄死也不松手。冲锋时，更是毫不畏死。这种疯狂的冲杀让青州兵大感恐怖，若非训练有素，军纪严明，也许早就转身逃了。
照此下去，大阵早晚会被杀穿。张雄低喝一声，一摆手中大戟就要冲上去拦住颜良，不想他身边的马骏马童先他一步冲出，一矟一矛化作两道闪电，飞刺颜良的前胸。
颜良见有两将冲他而来，鼻中吐气如牛，长矟横举向外一拨，竟然一举将两杆兵器荡开，然后顺矟左右横扫。只听蓬蓬两声，马骏、马童腰肋各中一击，骨断筋碎，口喷鲜血斜仰着栽到马下。
有惟正营士卒冒死冲上来将两人抢回，颜良也不理会，仰头大笑数声，眯着狭长的眼睛，瞥了瞥不远处的张雄，后又看向关羽，以长矟平指，矟锋轻颤，血滴飞溅。
这个动作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冀州兵轰然暴出一阵怒吼：“万岁……万岁……”
被救回的马骏和马童面色惨白，看医兵的眼色，张雄也清楚，多半是无法保住两人的性命。事实上，马骏命大，战后捡回了一条命，躺在榻上一年有余，而马童就没那么幸运了，断裂的肋骨斜插入肺，战斗还未结束就没了呼吸。
马骏、马童是张雄师弟，又同在惟正营中，自来交厚，见两人重伤难救，张雄悲痛欲绝，但与生俱来的自制能力，让他强压住心情，没有像刚才那样莽撞地想冲出去。他不是惧怕颜良，而是意识到此时最应该做的事是调兵攻击颜良的侧翼。
大阵之中，太史慈也道：“关将军，敌阵首尾不能相顾，我带陆战营上去，击其侧翼，可得必胜。”
关羽摇了摇头，却道：“你来指挥……”话音未落，人已纵马冲出。
关羽天赋异禀，近来在张胤的督促和指导下，称得上熟谙兵法，其骁勇更是冠绝张胤军诸将，堪堪能与之一战者，唯有典韦、张飞等寥寥数人。但他的本性也极为狂傲，除了张胤，放眼天下谁也不放在眼中。
对于颜良的挑衅，换做是结识张胤之前，关羽绝不会忍，而现在他的修养增加，已能忍下了，但他却不愿意忍。颜良再勇，于他而言，也不过插标卖首而已。
太史慈怛然失色，关羽作为一军主将以身犯险，置全军于不顾，往好了说是身先士卒，往坏了说就是狂妄自大。他急对潘虎、高海说道：“保护将军安全……”
潘虎、高海闻声骤马而出，太史慈又连忙以旗语传令，全军强攻。
此时，张雄已遣兵调将围住颜良，将他死死缠住，同时分了两屯人马绕到两侧夹攻。
颜良已杀人数百，击斩司马两人，军侯、屯将无数，他手中坚固如铁的长矟在一次对撞中猛然断裂，座下的战马也中箭扑倒。颜良弃马丢矟，拔出长刀步战而进。颜良这柄环刀长五尺，重二十斤，极为厚重，算得是件重兵器。他以此刀历经战阵，无往不破，常常引以为傲。
事已至此，太史慈也无可奈何，奔至鼓台，亲自擂鼓为关羽助威，一时间，鼓声大盛。
关羽提青龙偃月刀，催马疾奔。惟正营士卒知是关羽，自觉分往两边，让出一条通道。
颜良见关羽亲来，心道一声正好，拄刀而立，他身后的亲卫部曲却已大叫着迎向关羽。
关羽直入冀州兵中，青龙偃月刀左右劈砍，一刀一个将吕旷、吕翔兄弟斩为两段。挡在他眼前的冀州军顿时如波开浪裂，再无阻碍。
关羽冲至颜良身前，凤目圆睁，蚕眉直竖，大刀携风而起，随即以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劈下，犹如天空倾坠，银河倒悬。
颜良举刀相挡，猛然大吃一惊。他精通武艺，便历猛将，却从没见过有人使用如此巨大的长柄大刀。他的刀与青龙偃月刀相触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自己轻敌了。
“噗！”五尺长刀应声而断，青龙偃月刀劈斩之势却毫无阻滞，顺势而下，寒光闪现间，颜良的脑袋如瓢一样被切为两瓣。
一击而杀！
关羽自冲阵而出，至连杀三将，浑似如若无事。所谓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不过如是。
太史慈一通鼓尚未完，颜良已死。颜良带无士气之兵，几乎以一己之力杀穿惟正营大阵，已是难得的勇猛，但却在关羽手中连一合都撑不下来。
冀青两州士卒霎时怔住，喊杀也住了，鼓角也停了，整个战场鸦雀无声，似乎时间已经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阵轰然欢呼：“威武！威武！关将军威武！”
冀州兵茫然失措，再无之前的疯狂和悍勇，有些人下意识的丢了手中兵刃，匍匐在地，向着关羽所在的方向不住地叩头。
关羽提刀住马，睥睨战场，已无人再敢与他一战。此时，他在两军士卒心中就是天降的战神，地产的魔鬼，无与争锋的存在。
太史慈手举鼓槌，轻声赞道：“真神将也！”
潘虎、高海拍马赶到，颜良血已流尽。后者跳下马，斩下颜良的两瓣头颅，装入马后的皮囊。
张雄下令士卒齐声高喊：“降者不杀！”
一众皆降，唯有朱灵长叹不已，横刀欲要自刎，被岳青一箭射落环刀。
岳青纵马过来，缓缓说道：“我知汝是清河朱文博，连日鏖战，常有冀州兵士赞汝精通兵略，可惜不受重用。如今兵败，汝可愿降？”
朱灵看了看岳青，又叹一声，掷刀于地。
既是不死，自是降了。岳青微微一笑，道：“汝可招拢士卒，莫要再起纷争，多造杀戮。”
朱灵叫来几名属下，只简单吩咐几句，众人自去劝冀州兵投降，分部曲列队，等待处置。
岳青带着朱灵，并韩向等司马、曲侯来见关羽。关羽骑在马上，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
败军之将自该有低头服软的觉悟，朱灵也傲不起来，唯有在心中苦笑。
七千冀州兵死伤超过半数，余者关羽都交给张雄处置，张雄则令朱灵暂时统领。朱灵担心关羽率兵攻打鄃县，因此向张雄进言，主动要求入城招降县令覃林。张雄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
待朱灵单人独骑进了城，沈烈才问道：“此人若一去不返，为之奈何？”
张雄道：“颜良虽勇实庸将耳，此人受命辅之，尽心竭力，颜良死，其亦要自戕，非忠信之人不能为也。我信此人，明日鄃县必降！否则，我自到关将军帐前请罪。”
沈烈哈哈大笑，信以为然，忽而又想起马童战殁、马骏重伤，顿时又悲戚起来。
张雄沉默不语，也猜到了沈烈为何如此。
翌日，朱灵果然与覃林一同开城出降。关羽命覃林仍为鄃令，经张雄提醒，才想起问计于朱灵。
朱灵道：“袁车骑此次攻幽州，除兖州刘岱以外，实乃兵分五路，其中两路主攻，三路防御。防御者，一路阴夔、郭援防并州，一路文丑、张郃防渤海，一路颜良与我防将军……主攻者，一路淳于琼、高干率兵一万，出饶阳，讨中山，一路袁车骑亲率大军五万，出易县，攻涿郡。此五路，共十万人马，已是冀州绝大部分兵力。”
说到这里，朱灵看了一眼关羽，停顿片刻，才道：“不知将军是要解幽州之危，还是要助张渤海？”
关羽凤眼迷离，面色从容，道：“助张渤海若何？”
朱灵道：“若要助张渤海，易也！吾可助将军取甘陵，甘陵下，则清河国可得，然后可命一将率兵万余，北上修县。修县在清障水之畔，渡河即是河间。文丑闻青州兵至，必不敢为难渤海。”
关羽抚须颔首，又道：“吾若要解幽州之危呢？”
朱灵道：“通知张渤海坚守，兵不北上修县，而至广宗、安平，此两地兵少，且是袁车骑运粮通道，只需截断漳水之上的粮船，袁车骑必不战而退，则幽州无忧。”
关羽双眸精光激射，突然又道：“若吾不想北上，只想西进呢？”
朱灵一怔，暗忖：“不想北上，西进却是为何？西进？由此往西……邺城！”
朱灵惊讶得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