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伤了,董军逃了。
曹操觉得董卓军不可能有埋伏。李傕能征惯战不错,但在董卓麾下还有董旻、牛辅、董越、段煨、胡轸和杨定等将军或中郎将,董旻在长安控制朝廷,牛辅、段煨、董越在各处防守,胡轸出大谷关阻击孙坚,杨定之前就被张胤擒斩,董卓还能派谁?董卓派李傕独领一军来对抗酸枣联军已经是黔驴技穷。说实话,曹操认为李傕以校尉身份独领一军在这一战中打的还不错,但是天佑大汉,让他中了箭。在主将受伤的情况下,换做谁都唯有选择撤退。
鲍信也很快过来,建议曹操乘胜追击,而他也代表了其他几位太守的意思。
“乘胜追击,一举突破旋门关?”曹操的心也动了,这种机会太难得了!
踌躇片刻,曹操下定决心,朗声道:“传令!全军追击!命令鲍韬率骑兵为前锋!目标,旋门关!”
卫兹和鲍信大喜,转身亲自去传令。
鲍韬率领三千联军骑兵迅速从侧翼驰出,快马加鞭追击董军。步卒们踩着同伴们的遗体和董军留下的两千余具尸体紧紧跟着。
从荥阳至成皋,数十里地基本都相对平坦,只有过了成皋县城再往西才有大面积的山岭。“皋”意思即是“水边的高地”,成皋得名正是因为频临黄河但县境内又有高山的地形。
就算是董军狼狈奔逃,酸枣联军靠两条腿也追不上,也只有鲍韬的骑兵还勉强能缀在董军身后。追击过程中,关东各郡太守的兵员素质差异或者说是训练上的差距就逐渐显现了出来。训练稍好的,如张邈和鲍信的部曲大部分都冲在了前面,而刘岱的兖州兵追得早,跑得却慢。由多方组成的酸枣联军再也无法保持整齐的阵线,前后十余里的距离上稀稀拉拉散乱着数万兵马,辎重更是远远地拖在后面。
曹操看在眼中,急在心头。他接连派出了四五拨传令兵,希望能整缩部队,将能战之兵收整起来,否则一旦董军突然回头,那就肯定是一败涂地。
老百姓常说“想什么来什么”,曹操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眼瞅着日头渐渐偏西,成皋也渐渐在望,却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噩耗——董军回击,鲍韬阵亡。
李傕不仅没有受伤而且还生龙活虎。并不是能骑马的士兵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关东人的骑兵在西凉铁骑面前稚嫩得就像娃娃。李傕能玩上万人的大规模诈败,足见西凉铁骑对骑兵战术的精湛掌握。由于更为精湛的骑术,西凉铁骑战士们能够甩开关东骑兵,并且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整顿。调转马头的董军,在李傕的率领下,两波骑射,一个反冲锋,就将鲍韬所率领的关东骑兵击溃,慌不择路要逃的鲍韬正遇上胡封,被一矛搠了个透心凉。
关东骑兵来自四州数郡,说话的口音都统一不了,行动上哪能有什么整体性和协调性,片刻之间就被董军屠戮殆尽。
李傕率领董军再次发动冲锋,这一次再也遇不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关东军阵线太长,不用敌人打就已经开始崩溃,士卒们狼奔豕突,抱头鼠窜。
眨眼间,情势逆转,变成了董军追击酸枣联军。董军士卒们高高扬起的长矛和环刀不仅砍在了关东人的肉体上,也砍在了关东人的心里。恐惧,像病毒一样漫延,所有人都在逃命,包括曹操。
曹操没想到失败来的这样快,夏侯惇、夏侯渊、曹仁、乐进和卫兹等人都被他派了出去,他身边只有曹洪和史涣。
史涣带人拼死挡住数百冲过来的董军,大叫着让曹洪带曹操逃走,可惜曹操的战马被流矢射中,倒毙路边。
史涣双目赤红,心急如火,身边的乡人一个一个死去,远处到处都是董军的身影,曹操的大纛吸引着敌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他是豪侠出身,豪侠讲江湖义气,既然投身在曹操麾下,那么他就永远是曹操的人,死也只能是为曹操而死!
战马受伤,史涣弃了马,舞动长矟,将眼前的西凉骑士搠下马,回头看到曹洪已经扶曹操上了自己的战马。他不知道曹洪是跪着请求曹操上马,咆哮着说“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曹操才点头同意的。
史涣心里没了负担,仰头长啸,披头散发重又冲入敌阵。长矟被砍断,就弃之用环首刀;环首刀卷了刃,就从敌人手中夺……力气一点一滴地失去,史涣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但他想着还要再杀一人,为曹操争取时间。
“噗!”长刀斩入董军一名军侯的小腹,史涣的肩头也挨了一下狠的,不知道骨头是不是也被砍断了。史涣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向前扑倒。
几名董军士卒见来了机会,快步冲上前,刀矟并举,就要将史涣斩为肉泥。
“尔等敢尔!”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暴喝,那几名董军士卒都为之一呆,手上的刀矟也慢了一慢。来人容貌短小,整个身子都隐在重甲之中,身高最高也就刚过七尺,正是乐进。
乐进与史涣前后脚进了曹营,两人都是豪侠出身,出则形影不离,感情深厚。乐进快马冲了过来,左右开弓,连珠箭击毙数人,马还没到跟前,他已经离鞍跃起,在空中拔刀斩下,将一名董军骑士剥为两段。随后有曹兵跟了过来,乐进杀散董军,将史涣扶起,见他已经昏了过去。
曹操骑马,曹洪步战相随,逃至汴水河畔已经是夕阳西下。太阳的光辉渐渐变得柔和,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着金光。曹操来不及欣赏美景,与曹洪一起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寻找渡船过河。等他找到船,上船后却发现刘岱和袁遗已经到了对岸。显然之前已经攻下的敖仓,这会儿已经又丢了。
曹操感到无比的沮丧,自己和这些人一同讨董,天下人都叫好,为何却会败得这么惨?难道真的是自己指挥失当?
不久,在汴水东岸,曹操见到受了伤的鲍信和张邈,得知卫兹战死。三人看着对岸的惨象,悲伤不已,唯有抱头痛哭。
李傕纵兵大肆追杀,直至日落。
此战,酸枣联军惨败。十万人中战死、自相践踏而死三万余,被俘两万余,逃散无数,过河者不足两万;敖仓得而复失,荥阳围而又撤。而董卓军只战死三千,伤四千余。
次日一早,李傕驱两万俘虏于汴水西岸,在曹操、桥瑁、张邈、张超、刘岱、鲍信、袁遗等人和残余的关东士卒的注视下,全部放箭射杀,中箭不死者皆斩首,尸体抛入汴水,一时血染河畔,汴水几为之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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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探报胡轸背依梁县扎营,孙坚也没有犹豫,即刻整兵出击。董卓焚烧洛阳对他的冲击太大,他恨不得现在就能把董卓抓来斩为肉酱。
与骑兵相比,步兵的机动性太差,为防止被神出鬼没的董军骑兵包围或各个击破,孙坚不敢分兵,而是故意放缓了行军速度,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刺探情报。足足用了四天,孙坚军才进入梁县地界。
在梁县东南十五里,孙坚军终于与董军遭遇。因有斥候的情报,孙坚勉强在董军发动攻击前布下了阵型。
胡轸毫不犹豫地发动进攻,他麾下四将各负其职。樊稠统四千铁骑正面突击,华雄统一万步兵紧随其后,李蒙、王方各率三千骑兵攻孙坚的左右翼,他自己率一万步卒为预备,标准的步骑结合突击战法。胡轸的做法只能说明一点,他没把四万荆州兵放在眼里。
孙坚感觉受到了嘲弄和轻视,纵马绕阵三圈,挥舞长刀高喊:“董贼残暴,天亦知之。吾等代天伐之,必得大胜。诸君勉之,勉之!”
四万荆州兵击刃怒吼:“必胜,必胜……”
两军相撞,互不示弱,针尖对麦芒。箭矢往来如蝗,双方迅速胶着在一起。
樊稠号称董军第一猛将,一杆长矛纵横凉州未遇敌手。他像往常一样,骑马持矛冲在队伍的最前。樊稠看准时机,连人带马一同跃过荆州兵前排竖起大戟,手中的长矛凌空刺下,将一名军侯的前胸刺了个巨大的血窟窿,然后回身旋击,扫到两侧的荆州兵。樊稠身侧顿时为之一空,他得势不饶人,纵马前冲,直接将几名刀盾兵撞飞,长矛左右挥舞,招式大开大合,凭借一己之力迅速打开了一个缺口。后面的董军骑兵接连突入,不断扩大缺口的范围。
孙坚看到樊稠骁勇无敌,怒目而视,他军中缺少的就是这种勇将。他想自战又不能,颇有些心神不宁。没有了历史上追随在他身边的程普、韩当,孙坚军团少了些勇烈之气,遇到樊稠这等猛将,没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可能。
华雄率董军步卒也进抵阵前,长矛兵和刀盾兵迅速前突,支援樊稠的骑兵,弓弩手则在后面列阵,抛射箭矢。
华雄身高超过八尺五寸,膀大十围,阔面雄鼻,目若铜铃。他提着一口柄长尺余,刃长过五尺的阔刀,站在步兵阵中指挥,他身边的董军士卒互相掩护,协同前进,行伍整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待与敌接阵,华雄刹那间化作一只猛虎,而那些董军士卒也成了凶猛的野兽冲向荆州人。
华雄双手握刀,每一次挥斩都将眼前的敌人砍做两段,无论对手是谁,也不管对手是用刀搁,还是用盾挡,皆斩裂之。荆州人从未见过这种杀法,一些胆小的在华雄面前动也不能动,唯有簌簌颤栗,然后被斩碎、死去。
黄盖统荆州步卒在最前,见到士卒灰心,士气下落,暗道一声不好,再这样下去,樊稠和华雄两个人就能将己方打得没有士气。他也顾不得自己是前阵的主将,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就迎着华雄冲了上去。黄盖才到三十,正值武将的巅峰时期,在气势上他绝不愿认输。
见一名武将冲了上来,华雄咧嘴大笑,阔刀当头抡下,想着一刀就将黄盖也截为两段。
黄盖哪能让他如意,左手盾斜举挡住,右手刀疾刺华雄的小腹。他自知膂力不是华雄的对手,招式上就选择了一些小巧阴狠的。华雄这一刀也许真的能劈开黄盖的盾,但是他的小腹肯定也会被扎个窟窿。华雄不傻,与他的外表相反,他其实极为聪明,否则也训练不出这等精锐的步兵。
华雄不敢将劲力用老,阔刀斩在盾上的同时,腰间用力带动身形旋转,让过了黄盖刺来的刀,阔刀也趁势变为横斩。
黄盖大喝一声,仍以盾牌护住身形,右手长刀往华雄的双手斩落。华雄以刀架住,跨步上去用肩头撞向黄盖。咚的一声,两人相撞,各退一步。这一下,黄盖吃了些暗亏,华雄那身板真不是盖的,硬的好像铜浇铁铸。
战鼓轰鸣,华雄斗志暴涨。他拧身再上,单手持刀劈斩,另一只手竟然出其不意地抓住了黄盖的刀。黄盖大惊,以盾撞击华雄,但是肩膀的精甲还是被斩开一道口子,丢了好大一块肉。
华雄生生受了黄盖一击,阔刀倒转,尺余长的刀柄狠狠地砸在黄盖胸前。黄盖抬腿蹬在华雄的小腹上,两人倏地分开。华雄左手鲜血淋漓,显然也受了伤。而黄盖则以盾护胸,不断的喘气,他只觉得胸口压抑得难受,五脏六腑都似乎已经离了位。
华雄瞪着猩红的眼睛,用舌头舔舔嘴角,已经忘记了身处惨烈的战场,他更像一只猛虎,要将眼前的猎物扑倒、杀死、吃掉。
募地,华雄腾身而起,阔刀斜斩,将黄盖的盾牌斩得粉碎,巨大的力量迫使黄盖的右手刀几乎挥不出来。黄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刺出一刀,扎在华雄的左肋,然后就像一滩烂泥一样坐在了地上。
华雄不顾肋间的伤,掕刀冲向黄盖。说时迟那时快,黄盖的两名亲卫飞扑过来,用自己的身躯为黄盖挡下了致命的一刀。华雄收回阔刀,也感到了无尽的疲惫。他想再行向前,黄盖的部曲却已经冲上来将他的猎物拖走。华雄豪气顿生,暴吼一声,阔刀向前一指,董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过去。
荆州兵大阵的两翼,李蒙和王方率领的骑兵也表现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骑射、突击,拉开距离再次骑射、突击,反复几次就将荆州兵的两翼撕开了一个大裂缝。李蒙和王方并不着急冲进裂缝,而是继续不断游走,直到将胡禄中的箭矢都用尽,才突然猛冲进去。
原本作为预备队的荆州骑兵也不得不动用,祖茂和吴景各率千骑冲向左右两翼。两千骑兵在凶猛的西凉铁骑面前几乎没翻出多少浪花就被击溃、打散,祖茂和吴景狼狈逃回本阵。
荆州兵的伤亡极为巨大,士卒成批成批地倒下,被马蹄踩得粉碎。局势岌岌可危,孙坚与立在自己身侧的孙静相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拔刀冲向前阵。祖茂和吴景也只能再次打起精神,跟在孙坚左右,为他掩护两侧。
孙坚亲临战阵,接连斩杀两名董军曲侯,稍稍提升了荆州兵的斗志,可惜战力上的差距太过巨大,终究是无法挽回劣势。
胡轸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不屑。孙坚太自以为是了,就以荆州兵这样的素质和装备,他竟然还想与自己野战,这就是找死!
看看荆州兵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胡轸马鞭一摇,下令总攻,休息了半日的一万步卒投入战场。荆州兵正面的压力陡然增大,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就彻底崩溃,任孙坚如何喝骂都无法阻止士卒疯狂的逃跑,少量还在抵抗的人瞬间被董军士卒淹没……
豕突狼奔,漫山遍野都是逃跑的荆州兵。荆州兵逃跑像极了海水退潮,而董卓军的攻击却像涌上岸的新潮。
孙坚痛苦地呻吟,被祖茂生生拖走。孙坚头戴赤罽帻,目标显眼,董军士卒蜂拥来追。祖茂见情势危急,只好脱下孙坚头上的赤罽帻,自己戴上。孙坚知道祖茂的心思,很是感动,向祖茂行了一礼,转身纵马而去,辗转逃出重围。
董军士卒以为戴赤罽帻的是孙坚,自然不肯放过,紧追不舍。祖茂四处游走,最后躲入一片树林,被死死围住。他打量四周发现这里是一片乱葬坟岗,忽然心生一计,取赤罽帻挂在一根断木上,自己则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李蒙率兵冲入林中,发现上了当。这里哪有什么孙坚,不过是一根断木和一幅头巾。李蒙大怒,下令纵火烧林后,撤兵离去。
大火一起,董军虽去,但祖茂依然无处可逃,情急之下他只得掘开一处荒坟,躲于其中,才免于被烧成灰烬。
孙坚逃回鲁阳,收拢溃兵,只得了三千余人,幸好孙静、吴景、孙贲、孙香等人安然返回,黄盖受了重伤,生死难料,只有祖茂不知下落。
遭此大败,几乎丧生,又听闻祖茂逃入林中被李蒙纵火焚烧而死,孙坚颇有些灰心。不久后袁术派杨弘前来安慰,并给兵三千,谷十万石。孙坚大败,袁术也震惊不已,他给粮是打着让孙坚继续为他把守南阳北大门的心思,至于讨不讨董,他不在乎,他的目标是荆豫两州。
有了兵马和粮食,孙坚重振斗志,一面再派公仇称往长沙募兵,一面在鲁阳城中加强练兵,严加戒备,准备伺机再战,以雪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