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胤并未直接返回辽西,而是绕道渔阳泉州,与泉州令马赞见了一面。
马赞已在泉州掌管一县数年,政绩卓著,将泉州治理得政清民和,百姓交口称赞。
张胤此来,一是要亲自感谢马赞对他的支持。辽西推行商事,受了马赞不少帮扶,辽西最先打通的商贸口岸就是泉州港。其二,张胤想和马赞再谈一合作事,说服马赞同意四海堂与泉州共同开发泉州港。
泉州是渔阳郡唯一拥有海岸线的县,东临渤海,北依燕山,古黄河亦曾在此入海,全县基本都是冲积平原地形,土地肥沃,人口很多。由于临海,泉州自古以来皆有大量渔民生活,港口亦不缺,只是规模不大。
船自海上来,由泉州转陆路可直达幽州的中心广阳或冀州安平、河间等地。河海交通都非常便利,正是张胤看中泉州的重要原因。在他原来生活的时代,泉州正是北方的重要港口天津,当然,此时天津大部分地区都还在海平面以下淹没着。
张胤希望能将泉州港发展起来,与碣石港互相配合转运货物。与辽西相比,泉州的陆运交通要更发达。
对于张胤的提议,马赞没有理由反对,泉州县甚至不需要出一枚五铢钱,就可以依靠辽西的资金和造船技术,发展自己的海贸。这样的便宜事,何乐而不为?
马赞使县丞魏攸负责泉州港具体建设工作。张胤与魏攸相谈,三言两语间就已断定此人是个思维敏捷、有治政能力的人才,在县丞的职位上有些屈才了。后来得知,魏攸与程普是同乡,都是右北平郡人,其人曾得马日磾看重,也正好印证他的判断。
回到阳乐,张胤将管亥扔进了府寺大牢里,让他与亦洛巫做了邻居。管亥是个敢做敢当讲义气的性子,但是大蝎子岛一战他却很不服气,在囚牢中扬言辽西全凭战船犀利,不敢与他真刀实枪的干。张胤听了,一笑了之,既然如此就让他跟亦洛巫一起磨性子吧!
亦洛巫号称东部鲜卑第一勇士,确实是有本事的,性子也极为坚韧,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牢中已有半年之久,却仍然只求一死。按常理,鲜卑人最敬重强者,亦洛巫败于辽西,应该愿赌服输才是,可是这个家伙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亦洛巫如此,张胤反而生了欣赏之意,随后将亦洛巫安排进一间干净些的牢房,又派人每日给他说些草原轶事或读些邸报。
管亥、亦洛巫之事只是小事,张胤稍作安排之后也就不再过问。数日后,按当初对海贼宣布的,申明罪行,管亥被装入囚车,押送玄水城戍边。
仅过了两日,一封朝廷邸报送到了张胤的案头上。张胤看罢将其重重丢在书案上,转身走出书房。他越来越对汉灵帝刘宏失望了,邸报传来朝廷消息,刘宏下旨,令系囚罪未决,入缣赎。
入缣赎,也就是拿钱买罪。这也就意味着权贵富豪完全可以不在意行为是否犯了罪,反正可以用钱财赎罪。有些时候,张胤搞不明白,刘宏这个拥有天下的帝王为何对钱财如此迷恋。其实,如果张胤此时回洛阳,到宫中走一趟,或许就能明白了。刘宏大肆修建西园,选民女充斥其中,其花费可是个天文数字,即便是帝王,也得琢磨些额外来钱的道道。
祭雍甩袖而来,怒气冲冲,见张胤正在紫桐树下踱步,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见祭雍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张胤大感好笑,烦闷的心情反而舒展了很多。
“先生这是为了何事恼怒?”
“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先前听信阉人之言,禁锢士儒。如今又使囚罪可赎,这是要干什么?”祭雍连说数个“要干什么”,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张胤瞥见祭雍手中捏着的邸报,顿时明白两人烦闷的正是同一件事。张胤自后世而来,对大汉有感情却绝不会愚忠刘氏,而祭雍土生土长,久受汉礼熏陶,胸中对刘氏天下的忠诚非其可比。因此,得知此事,张胤只是心情郁郁而已,祭雍却难免激怒失态。
禁锢士儒、卖官鬻爵、缣赎囚罪……这刘宏还真是昏聩得前无古人,后面也难有来者。
张胤也无语相劝,只得让纯儿沏来一壶清茶,与祭雍坐下来,说些公事转移注意力。
今年夏粮丰收,辽西积存的粮食已经超过一百五十万石,正在收获的秋粮至少还能再增加个七八十万石,军粮储备丰厚,百姓也因此而得温饱。屯田效果显著,张胤又下令陆续在令支、肥如、海阳、临渝四县建屯田区,甚至对各县之长的考核也要着重看屯田成绩。
管子说:“仓禀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富足才会考虑到其他,比如抵抗外辱之类的事情。张胤希望百姓拥有汉人的民族意识,前提当然要先解决百姓们最关心的温饱问题。
不过,辽西粮食丰足带来了另一个问题,粮食价格下降。如今,辽西麦子价格从两年前的每石两百钱,下降到了每石不足百钱。张胤担心粮贱伤农,今日正好与祭雍讨论一下。
祭雍逐渐将思路转向辽西政事上:“粮贱伤农之事,子承大可不必担心。我大汉连年来瘟疫、地震、旱涝之灾频现,冀、青、徐、兖、凉诸州百姓期望温饱都不可得。我们与五方社合作,可以将粮食输送冀、青等州贸易,换取所需之物。而且,我以为,粮食不是太多吃不完,而是不够用。”
“哦?”张胤问道,“这是如何讲?”
祭雍道:“子承既要出海,又要整治周边杂胡异族,军粮所费极为巨大。而且一旦鲜卑来犯,军粮所费、抚恤所出、战功奖赏诸类,可不是小数目。”
张胤计划中今冬开始大规模组建船队出海,在此之前,他必须将闾山、玄水、卢龙塞等地的杂胡好好的梳理一番,归化与击灭共用,使辽西更为稳定,扫除后顾之忧。若执行此项计划,粮食耗费想来不会小。
两人正议论时,尾敦进来禀告,刺史府使者求见。
张胤道:“祭先生,我们一起出去迎迎?”
祭雍点头称是,与张胤一起出郡守府门。
来人张胤恰好认识,正是刺史刘虞麾下辽西郡从事程绪,程普的族兄。
程绪端正行礼道:“见过明府。”
张胤拱手还礼:“程从事远来辛苦,我们进去说话。”
落座之后,程绪表明来意,原来是受刘虞之命,前来辽西传令,让辽西支十万石粮食给幽州刺史府。
张胤不说是否要给,只问程绪道:“不知刘使君要粮何用?未听说今年幽州有哪郡遭了什么灾患,这么多的粮食……”
程绪道:“不瞒明府,刘使君所要之粮,只为赏赐胡人。”
张胤略有些惊讶,问道:“这又从何说起?”
程绪轻叹一声,道:“明府应知。刘使君为政宽仁,无论汉胡百姓,皆主张怀柔安抚,因此深得民心,周边诸小族皆愿归附。只是,鲜卑胡虏不服管教,屡犯边境,欺压诸族,致使众小族生存无助,时忠时叛。去年冬,鲜卑人寇边时,将上谷郡乌桓部落一并劫掠。前不久,其首领难楼亲到蓟县请使君支援其部落一些粮食。别驾赵该、治中刘恺皆认为当赏其钱粮,收其心。只是刺史府并无多少富余钱粮,因此使君使我来向明府支借谷十万石。”
刘虞是一郡刺史,行的是监察权,并无治政之权,因此刺史府积存不多是正常。刘虞赏赐胡人,收揽人心也是应当。只是在张胤看来,此举依稀有养虎为患之忧。他有心不给,又觉得不妥。
张胤问道:“敢问从事,不知辽东、玄菟、右北平诸郡出谷几何?”
程绪伸出一只手,缓缓道:“每郡五万石。”
张胤轻笑一声,道:“为何独独我辽西要出十万石?”
程绪道:“明府治政有方,辽西连夏丰收,积禀充实,理应多承担一些。”
张胤又笑道:“我辽西百姓起早贪黑,脸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换来的粮食,为何要给胡人?那些吃了辽西粮食的胡人,可能保证以后不助纣为虐,攻掠辽西?”
程绪沉默不语。胡人性子多反复,谁也不能下此担保。
“我辽西虽有些余粮,可是前次鲜卑来袭,大举攻打辽西,抚恤赏功,钱粮亦很紧张。”张胤呷了一口茶,沉思片刻道,“五日内,我命人准备好十万石谷,派人送往刺史府。”
程绪起身揖礼到地,道:“多谢明府。”
张胤呵呵一笑,道:“程德谋在柳城,从事明日可往一会。”
程绪苦笑着点了点头。
送走程绪,张胤手捏一盏茶,琢磨刘虞筹粮赏给胡人之事。这刘虞还真和史书记载的一样,是大大的老好人,事事以仁为先。上次见刘虞时,张胤感觉对方还是比较看重自己,不过自己的那番治胡之论,刘虞虽然表面上勉励了几句,但是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否则,今日刘虞就不会来这么一下子了。幽州十郡国,郡郡交粮,赏给胡人,亏他想得出来。他就不怕暖蛇反被噬?
张胤摇了摇头,心道:“我不是佛祖,做不出来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事。难楼,你吃了辽西的粮食,最好老老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