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极为兴奋,吕岱、高览、司徒横、耿武、闵纯、辛毗等不明所以,正要询问,他已将关羽的信递给了吕岱。
众人看过信,互相看了看,无人做声。大家的经历不同,心中所想也不同,各有各的别样滋味。
关羽要攻邺城,绝非张胤授意,这个大家都清楚。今时天下大乱,且袁绍攻幽州、刘岱袭青州在前,此举在道义上也没什么太多可以指责的,但在张胤勤王之时,行此事与大义相悖,多少算得上是名声有亏。
众人心里对此事实际上分成了两派,一派赞成,如吕岱、司徒横、耿武、闵纯,这四人的个人利益与攻取冀州实际上是一致的,且耿、闵二人极度厌恶袁绍;一派既不支持,也不想反对,如高览、辛毗,其中高览与袁绍有故主之谊,辛毗则是因家族与汝南袁家交情深厚。
张俊见众人不说话,也多少猜到了大家的心思,朗声道:“袁绍趁兄长勤王之时,阴袭幽、青二州,非忠义之人所为,是为无德也,百姓与我共恶之,岂能长居冀州乎?今云长率兵西进,愿担‘污名’,何况我乎?”
耿武淡淡地道:“袁本初兵败,冀州无主,百姓惶恐,取之安抚民众,吾等之应为也。”
闵纯亦道:“奋武将军避居赵忠旧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袁绍却指使部属朱汉,强闯进府,当庭打折奋武将军长子韩珣双腿,以为羞辱。行此事者,何言德行?”
闵纯所言也是一桩公案。奋武将军即是韩馥,他避居赵忠在邺城的宅邸之后,的确安分守己。但朱汉被袁绍任命为都官从事以后,也确实寻了韩馥的晦气。朱汉是河内人,在洛阳时就与韩馥结了仇,他因公徇私,袁绍置之不理,也着实不妥。耿武、闵纯正是因此而厌恶袁绍的。
吕岱道:“指责袁绍,此时也无必要……明府之意是想相助关将军?”
他见张俊点头,便道:“若此,需注意文丑、张郃之军,两人虽退,但战力不损,我军若往邺城,当防其复来。”
此事,张俊自然晓得,他正要询问高览可有良策,扭过头后又止住了。
高览见了,苦笑说道:“多谢明府。”袭取旧主之地非他所愿,张俊能体会到他的难处,十分不易,他极是感激。
张俊微微一笑,道:“大家若不反对,此事就定下吧!”
邺城在冀州南部,而渤海在东,两地相距甚远,中间隔着河间、清河、安平、巨鹿等郡。从渤海起兵往邺城,单纯行军都需要十几天,如果按部就班地一郡一郡地攻过去,难度可太大了。当前,最需要解决的是文丑和张郃的万余人马。
吕岱道:“关将军既要取邺城,必已有方略,明府想助关将军一臂之力,不一定非要远攻邺城。只要能够想办法与中山李府君联系上,共同将河间、巨鹿、博陵诸地的冀州兵拖住,就是大功一件。若邺城下,则其他郡国必闻风而降。”
张俊道:“定公所言有理。既如此,我亲笔写一封信……不,我会令黍谷风和黍谷雷携我信物赶往中山,当面与李子衡说。”
停顿片刻,他又道:“可先派出斥候,查探文丑军动向。若其北上接应冀州溃兵,我则攻其后,取乐成、武垣,断其粮道。若其南下援助邺城,我则攻乐成、武邑,广散谣言,溃其军心。”
吕岱微笑颔首,又与张俊商议细节。他们却不知道,此时关羽已经率军乘船到了东郡的要地东武阳县。
因为对冀州早有戒备,所以在击败刘岱、颜良之后,关羽决定西进邺城的同时,辎重、粮秣等就已经开始装船,这些物资在平原各县早就屯了不少,调动起来几乎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关羽又下令精选平原郡兵两千补充入惟正营,让惟正营的骑营和两个步营恢复满编。至于那些兖州兵俘虏,其家人都在兖州,即使招降了一时也无法保证忠心,因此全部交给管统,拉到平原的屯田营中去劳作,待以后有时间再做妥善处置。
从调配物资到集结兵力,再到乘伏波营战船赶至东武阳,关羽只用了不到五天时间,这种速度极为恐怖,恐怕很多冀州溃兵此时都还没能逃出清河。
闻关羽率大军至,东郡博平、聊城、东阿、东武阳诸县之长皆派人请降,附近唯阳平、发干二县闭城自守,不打降旗。关羽有意荡平二县,又不愿意耽搁时间,便留了管承率两千人马守东武阳和港口,然后亲率惟正营步营登陆,向邺城方向进军。而太史慈则率潘虎、高海、王营等,及陆战营和水卒,继续沿黄河西进,至黎阳再登陆北上。
而另一方面,张雄、岳青、沈烈率惟正营骑兵也自平原赶至甘陵县。黄巾之乱时,太平道众揪甘陵王刘忠于市井,当众斩杀,自那时后,甘陵国即除为郡。随行的朱灵与岳青同入府寺,片刻即说服甘陵太守冯礼出城投降。
冯礼是巨鹿人,曾是朱灵的上司,朱灵只简单言说利害和形势,他便做出了自认为最好的选择。同时他还建言与巨鹿太守李邵交情深厚,愿意出面招降李邵。
张雄大喜,承诺必会为其向张胤报功。冯礼亦喜,命自己的儿子冯孚随军。他这一手既表了忠心,又安了张雄之心,只是也将自己彻底绑到了张胤系中。
张雄知道冯礼既然交子为质,就已经不太可能反水,兼且有朱灵作保,他便让其仍为甘陵太守,联络李邵,集结兵力共往邺城。然后便率军进入魏郡,过清渊、馆陶、元城而至魏县,与关羽军汇合。此数县皆属魏郡,此时境内多有贼乱,各县除贼尚且无力,哪敢与数千骑兵对战,纷纷闭城自保,放任张雄大军过去。
至此时,袁谭方才得到袁绍惨败巨马水的消息,一时怔怔呆住,俊面惨白,茫然无措。
紧接着刘岱、颜良战殁的消息又至,关羽大军进至魏县,袁谭几乎瘫倒在地,幸好有郭图托住。
袁谭颤声道:“父亲惨败,下落不明,甘陵反叛,关羽军又至,如之奈何?如之奈何?”袁谭天资聪慧,且跟随袁绍历练经年,心智早成,本不至于如此不堪,但今日之事的确太大了,超出了他的心理承担极限,他能够坚持着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郭图道:“今车骑将军兵败的消息全城皆知,民有惧意,并无战心,不可出城迎战。城中尚有五千兵马,粮食无数,可坚守邺城,同时派出信使,召各郡来援。”
朱汉听到消息后的惧怕比袁谭强不了多少,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若……若诸郡守……仿冯礼投降关羽,那么如何是好?车骑将军会不会已经……”
郭图瞋目斥道:“汝惧乎?大敌当前,扰乱军心,公子可斩汝之头!”
朱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虽觉尴尬,但也不敢再出声说话。
郭图问孟岱道:“孟中郎以为如何?”
孟岱道:“吾以为,关羽进兵,必走水路,当选濮阳或黎阳二地之一登陆,若有一军能阻之,断其水陆两军汇合之势最好,可惜如今我们兵力不足,城中之兵皆为新募,守城犹嫌不足,无法施行此计。如今守住邺城是第一要务,若邺城失,则万事皆休。不如派人召回阴夔、郭援,当敌围城时,内外合击,可得必胜。”
郭图道:“此计甚好。”
张导道:“赵国治所邯郸近在咫尺,赵国相李瓒是车骑将军内弟,为人可靠,吾愿亲自前去联络,请其来援。”
袁谭点头道:“幸赖诸君相助。”
郭图道:“大公子可与三公子一同入军营巡视,鼓舞士气。邺城坚固,即使数万人来攻,也能坚守年余,无需担心。”
袁谭道:“父亲那里……”
郭图道:“一时只能等待消息,希望明公能够平安归来。”他话虽这么说,为的是安慰袁谭,其实心中也十分担心,如果真的如信使所说,袁绍大败,乘船顺水漂流而逃,那么生还的可能就极低了,那雍奴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出来的。
此时,袁绍和许攸等人早已经狼狈不堪,逢纪、荀谌、陈琳更是脸色惨白,身体虚弱。他们匆忙靠岸,没来得及从船上搬下些粮草,又在雍奴薮中迷了路,平白转悠了好几天,如今早已经断粮数日,全靠士卒射猎些野物、采些野果果腹。好在已经甩开了追兵,进入了文安县的范围。
也许是上天开眼,正当大家以为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文安令韩范却带了一队县兵出来巡视,与袁绍等人不期而遇。
许攸大喜若望,与韩范见面后,向他介绍袁绍。
韩范惊慌失措,连忙跪倒行礼,道:“见过车骑将军,卑职文安令韩范。”
袁绍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扶起韩范,道:“吾中了敌人诡计,走投无路,请韩君相助。”
韩范大觉惶恐,又要跪下,被袁绍强拉住,他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公不用放在心上……呃……请随我来。”
袁绍身边除了这几位谋士,就只有不足百余士卒,且衣衫褴褛,几乎看不出兵士的样子。
袁绍骑马跟着韩范,突然问道:“请问韩君……这几日,情形如何?”
韩范当然明白袁绍所问的情形指的是什么,便据实回答道:“据说幽州兵在巨马水击败……明公后,并未收兵,而是大军继续南下至鄚县,然后顺泒水、怚水怚而进,淳于校尉担心被两路夹击,已退军了。”
这也在意料之中,袁绍面沉如水,道:“那颜良、文丑那里如何?”
韩范瞥了一眼许攸,好一会儿后才说道:“文校尉受阻于南皮,也退兵了,而颜校尉……颜校尉已战殁于阵中。”
“啊?”袁绍着实震惊了一把,正要再问,却又听韩范说道:“据传闻,青州刺史关羽击败了刘兖州,斩其首,已率兵往邺城去了……”
袁绍脑中嗡地一下,两耳轰鸣,已听不到韩范后面的话说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