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东莱太史慈!”
“吾是常山赵子龙!”
赵云连忙起身还礼,俄而与太史慈相视大笑。午时那一箭,两人早已互为心折。
赵云也不让酒保重新安排,与太史慈共据一案,举杯同饮。两人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一岁,都算是弱冠年纪,又因射术结缘,话锋十分投机。
太史慈,字子义,东莱黄县人,身长七尺七寸,姿颜雄伟,猿臂善射。他年初时,被召为奏曹吏。东莱太守因黄巾之乱,太守府与青州刺史府有嫌隙纠纷,曲直未分,但凡州、府有政事报朝廷,都以先到者为准。二月时,刺史府的奏章已先发行入京,郡守恐怕落后不利,于是请太史慈为使者追之。太史慈日夜兼程,前往洛阳,抵达后先到公车门前等候,待见州吏亦至,心生一计。
太史慈假意问州吏道:“君也是前来欲求通章的吗?”州吏答道:“然。”太史慈又问:“奏章在哪里?”州吏道:“在车上。”太史慈便道:“奏章题署之处确然无误吗?可否取来一视。”州吏殊不知太史慈乃是东莱府寺的使者,便取出奏章给他看。谁知太史慈怀中有刀,取过州章,便提刀截而毁之。州吏大惊失色,高呼道:“你竟然胆敢毁坏我的奏章!”太史慈面不改色,说道:“假使你没有取出奏章给我,我也不能将其损坏,我们都会无事。如今奏章已毁,你我同罪。与其坐而待毙,不若一起逃走,至少可以保存性命。”州吏知事已坏,犹豫半晌,还是相信了太史慈所言,与之一起逃亡。太史慈与州吏出城后就分别了,他悄悄潜遁回城通传郡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来,青州刺史知道此事,急忙再派另一吏员前往洛阳,但朝廷却以先得了郡守府奏章的原因,不复查察此案。青州刺史哑巴吃黄连,虽然暴怒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太史慈虽然因此知名于世,但也成为了青州刺史所仇视的人物,为免受到无妄之灾,又仰慕张胤的威名,知道幽州安定,于是决定前往躲避。他才到幽州不久,也无事可做,便四处游历,这才在温余水畔巧遇张胤、赵云等人。他初时也不知对岸的是张胤,见有大雕相争,便起了射落之意,等射下大雕,竟发现是悯农郎君张胤的车队。他怕引起张胤的不快,不告而走,却没想到进城后在春风楼再次遇到赵云。
赵云听太史慈说了自身的遭遇,更为佩服,太史慈之忠、之义、之信、之勇,尽显无疑,于是说道:“子义信义笃烈,有古人之风,云拜服矣!我今在破虏将军、渔阳侯张使君麾下任职,子义勇武有胆烈,可有意展志沙场?我可为子义荐之。”
太史慈犹豫道:“我今得罪州家,获罪逃亡,恐怕会给悯农郎君添麻烦,多有不便……”
赵云道:“子义多虑了。将军厚重英才,求贤若渴。子义英姿神武,骁勇善战,若到将军麾下,定得厚待。上午射雕之时,将军就有招揽之意,可惜当时子义已自对岸走了。”
太史慈摸了摸腰间佩剑,暗暗下定了决心,道:“破虏将军仁孝勇武,有扶危济难、燕北长城之名,我太史慈亦倾慕久矣!今慈逃亡北地,有家难回,就跟着悯农郎君去闯一闯也好!”
赵云朗声大笑,举杯敬太史慈,两人一饮而尽。
当晚,赵云与太史慈同回刺史府。赵云先到书房禀告张胤。张胤一听一箭双雕的竟然是东莱太史慈,而且已经来到了门外,大喜过望,起身出来迎接。
太史慈见赵云才进去,张胤就已经迎了出来,颇有些惊异。
张胤一把抓住太史慈的手,高兴地笑道:“子义前来,我心甚喜!”
太史慈受宠若惊,连忙道:“见过将军。”
张胤道:“久闻东莱太史子义,志经道义,贵重然诺,今终得一见。”
太史慈道:“惭愧,慈一犯罪之人,让将军见笑了。得将军收留,亦不胜感激。”
张胤道:“诶,子义所为磊落忠信,义薄云天,何罪之有?”
太史慈心中感动,他为郡守得罪州家,落得逃亡的下场,但他不后悔,这本就是他行事的准则。而今能得名著天下的悯农郎君称赞,也算是不枉了。
张胤拉着太史慈的手进了书房,让刘羡、鹿雪儿烹茶煮酒,把赵云也留了下来,一起说话。
这一说起话来,就没了完了,直到天明。
第二日,张胤宣布拜太史慈为武猛从事,并亲笔写了一封信到东莱,为太史慈开脱罪名。
军营中士卒都传扬“一箭双雕太史慈”与“落雕将军赵子龙”神射无敌,并为双雄。
整个夏天,张胤都在加强军队的训练,他计算过,再有三年,天下大乱,群雄纷起,他必须提前准备。
秋天时,幽州粮食大丰收,涌进幽州的流民看到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垦田种植更加卖力。夷洲陈诚那里也收获了第一季的棉花,除了拿出一小部分作为纺棉试验用,剩下的都做了军用冬衣。脱粒后得到的棉花种子也被细心地保留起来,待来年开春再种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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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凉州金城郡,湟中义从胡大营。
中军大帐中灯火通明,边章、韩遂坐了主位,北宫伯玉、李文侯在下首相陪,麻吾、俄号、滇莫等各羌酋长、渠帅齐聚。
北宫伯玉与李文侯的脸色略略有些难看,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美阳一战后,羌胡与边章韩遂率领的汉人叛军就算是产生了难以弥补的隔阂,当时他们逃得快,将边韩撇在了后面,让边、韩承担了巨大的损失。之后虽然双方都击退了汉军,但龌龊却已经存在,难以抹去。今年春夏,双方各自行动,先后都与汉军对战过,却接连败北,死伤都超过万人,却没能在争夺渭水河谷的战斗中取得什么成绩。汉人叛军有大族支持,底子厚些,而羌胡们的日子却过得越来越苦,再这样下去,恐怕都不用汉人来剿,羌胡们自己就得投降了。北宫伯玉与李文侯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愿,想办法与边章、韩遂重新和好。说是和好,其实就是投靠,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以及各羌酋都心里明白。投靠边韩后,实力翻番,不仅能够击败汉军,攻城略地也容易些,好处多多,但坏处也显而易见。
“唉……”李文侯也只能在心底暗暗摇头。
北宫伯玉赔笑道:“二位将军,今天羌胡勇士齐聚……请二位将军来,一是为赔罪,二是嘛,想跟二位将军议议攻打汉军的事。”他不言投靠,但其意自明。
韩遂面无表情,一味喝着酒。边章微微笑道:“北宫将军严重了。前次,美阳一战皆因天象,非战之罪。你我皆无需自责。如今,张温、盖勋回朝,周慎免职,独留一个董腹便,加上一个虚言无能的耿鄙,汉军已不复如前。只要我等同心合力,不难击败之。”
“呵呵……甚是……甚是……”北宫伯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嘴脸很丑恶,可是他不得不如此,反叛这条路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向前,不成功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他现在需要借助边韩的力量,若是成功了,待以后再找回面子。北宫伯玉狠狠地在心底发誓:“我北宫伯玉早晚一定让你们成为我脚下的一条狗!”
边章道:“北宫将军已经想通了,不知道其他几位将军想得怎么样了?”边章一个一个扫过麻吾、俄号、滇莫等羌酋的脸,等待着回答。
滇莫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只知道,这一年来,我没捞到半点好处,人却死了不少,照这样下去,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去年咱们跟着边、韩二位将军一直打到了美阳去,那感觉多威风!”
麻吾一脸尴尬,勉强挤出一副笑容,道:“我等愿为将军冲锋陷阵……”
“哈哈……”边章大笑道,“甚好!”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相视一眼,无奈摇头。在利益面前,羌胡不过是一片散沙。
韩遂突然开口道:“各自为政的凉州军,就好像是在沙堆上筑成的一座坞堡,看着巍峨、庞大,却不堪一击,抗不了风暴,也抵不住汉军……若想战胜汉军,只有一条路,就是——合军!”
北宫伯玉笑道:“是啊,将军所言有理……合军……合军?”北宫伯玉突然停了下来,他猛然意识到,韩遂所说的合军也许不是那么简单。
李文侯双目圆睁,桌案下的手慢慢移向了腰间的刀柄。
韩遂转动手中的酒杯,轻声道:“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唉!”边章轻轻一叹,微微摇头。
“当!”韩遂猛地将酒杯掷在地上,大叫道,“还不动手!”
牛皮大帐瞬间被无数刀剑划开,数十名羌人一拥而入,各执刀剑直接往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身上招呼。
李文侯反应迅速,一脚踹翻桌案,拔刀将一名羌人砍倒,大叫着让北宫伯玉小心。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中了刀斧手的埋伏,这事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想象,他两人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李文侯只想着:“难道所有的人都反了?”
麻吾脸上的尴尬换成了凶恶的狰狞,与滇莫一起围杀北宫伯玉。北宫伯玉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想到这几个前些时候还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人,转眼间就想杀死自己。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有些搞不明白。
北宫伯玉怒急,喝骂连连,一柄大刀舞得泼水不进,勇不可当。可惜他再勇武也只是一个人,后背、左肩先后受伤,到后来腿上也挨了一刀,翻倒在地的一瞬,他看见李文侯被俄号一刀捅破了小腹,一围而上的羌人将其砍为了肉泥。
“文侯……”北宫伯玉吐掉嘴里的鲜血,以刀指着边章、韩遂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边章缓缓摇头,沉默不语。韩遂道:“我说过了,我们只能合军才能与汉军一战。”
北宫伯玉仰头大笑,道:“边章!韩遂!哈哈……笑话!合军就是个笑话……”北宫伯玉转而对围攻他的麻吾、滇莫等人说道:“你们已经失去了作为羌族勇士的勇气,你们现在不过是边章、韩遂的狗,哈哈哈……他们会像对付我一样,对付你们的,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噗!”北宫伯玉的声音戛然而止,麻吾一刀砍在了他的脖颈上。北宫伯玉的脑袋只连着薄薄一层皮肉,耷拉下来,鲜血喷涌而出。
滇莫长叹一声,呢喃道:“将军,别怪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大帐之外,也是一阵喊杀之声,但很快又安静下来,一名身形精瘦的羌酋奔进大帐,跪倒禀告道:“将军,湟中义从胡已经被控制住了。”这个人是令居羌的首领虔鬼,他与麻吾、俄号、滇莫等人之前就已经被韩遂说服,投靠到了边章、韩遂的麾下,今天的行动,他负责收捕湟中义从胡。
东汉百年羌乱,湟中义从胡一直是汉军中的主力,如今却落得首领惨死,四分五裂的下场。
看着大帐中一片狼藉,边章怔怔出神,北宫伯玉死前的话,深深刺入到了他的内心之中。韩遂提出来兼并义从胡和羌人的时候,他原本是不同意的,整合是需要的,但是却并不是只有残杀这一条路。两人间几十年的交情了,韩遂执意如此,他也只能同意。如今,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下场刺激到了他,韩遂的手段、野心和狠辣果敢,他一样都比不了。就像北宫伯玉说的,以后又会怎样呢?自己能和韩遂一直并肩在反叛的路途上走下去吗?
一夜之间,湟中义从胡大营换了主人,有麻吾、俄号、滇莫、虔鬼等几大羌酋镇着,湟中义从胡并没有闹出太大的事端,支持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人被屠杀殆尽。
边章、韩遂利用一月时间,将羌胡部落进行了梳理,虽然不能与汉人叛军彻底合并,但是至少号令行动没有了问题。
回到金城郡治允吾,边章终于踏实下来,在自己府中设宴招待韩遂。
“文约,我等起事只为诛杀阉人,此次整合羌胡太过血腥,你我要诛阉匡正,还需以仁义为先。”北宫伯玉侃侃而谈,在他的心中,反叛并非正途,过多的杀戮也非他所愿。
韩遂点点头道:“大兄,你我相识有多少年了?”
边章道:“很久了,二十年总是有的吧!为什么问这个?”
韩遂笑了,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我们曾饮酒高歌,击剑言志。大兄还记得我的志向吗?”
边章笑道:“当然记得。文约志向豪迈,曾想仗剑将兵,登天子之阶。”
韩遂目光深邃,映着烛火之光,叹气道:“是啊!可惜天子被阉人迷惑,朝政糜烂,吾志难为矣!”
边章眉头蹙起,不知韩遂之意,问道:“文约改了志向?如今何志?”
韩遂道:“不是我志向变了,是这世道变了。大兄,请!”韩遂端起酒杯向边章敬酒。
边章满头疑惑,但还是把酒喝了。
“大兄,可否借我一样东西?”韩遂直视着边章的眼睛,等待着边章的回答。
院外有沸腾嘈杂的声音传进房里来,边章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味了,心生警觉,问道:“文约要借何物?”
韩遂道:“我要借大兄的项上人头!”
“嘭……”厅门被猛地撞开,一队士卒张弓持刀闯了进来。
“你要杀我?”见士卒杀气腾腾,边章反而平静下来,苦笑道,“竟然被伯玉说中了,我早该想到的。”他与韩遂这么多年兄弟,他太了解韩遂了。这个时候他又怎么会不明白韩遂的意图?
一名武将奔到韩遂身前,低声道:“将军,办妥了!”此人叫韩终,文不成武不就,但贵在忠心,是韩遂的心腹。他进来禀报,说明已经将边家老幼杀光了。
边章忽地笑了,道:“你要我死,是要借我之名,整合军队。羌胡已然臣服,再兼并了我的人……董卓蛮横、耿鄙愚蠢,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进可威逼京都,盛兵要挟朝廷;退可据守凉州,作隗嚣第二,当西凉王。真是好手段啊,好手段!”
韩遂又为边章盛了一杯酒,道:“既然不能登天子之阶,那就由我来做天子吧!”
边章道:“想必你会让我的家人去陪我。”
韩遂点点头,说道:“他们已经去地下等你了……酒里有毒,大兄,请吧!”
边章敛去笑容,一脸平静,叹道:“这才是我所认识的韩文约。”然后将毒酒一饮而尽,又轻声道:“可惜凉州纷乱,各个都有野心,像你一样的人太多了,你也难以成功……”
韩遂道:“待我为天子,自会去祭奠大兄!”
“哈哈哈哈……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