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迫切想要立功,催马如飞。至河阳津大营前数里,发现一队乌桓骑兵,足有两三千人。吕布大喝一声,挥戟而上。所部长途奔袭,人马疲乏,本应该略作休息,再行开战,但吕布自大高傲,见着敌军阵型不整,就想一举击溃之。
乌延见吕布军冲了上来,率兵胡乱射了几箭,扭头就跑。两千余骑,乱糟糟地奔逃,丢旗弃甲,狼狈不堪。
吕布不屑地摇头,这等军队跑得比兔子还快,亏得杨定好意思说凶悍异常。吕布纵马急追,舞戟大吼:“冲啊,并州的好儿郎们随我去杀敌,捉拿张胤,立大功去也!”魏越、魏续、成廉、宋宪、侯成等也极为兴奋,嗷嗷叫着向前直追,不甘落后。
追至大营前,三千幽州乌桓骑兵突然调转马头,严阵以待。吕布心生疑虑,正要找刘何询问,只听鼓声大作,大营两侧有两支队伍突然杀出。
尾敦、敖山率两千紫驳营骑兵在左,高顺率一千三百陷阵营骑兵在右,乌延、汗卢维也回身杀来。吕布心知中计,却不以为意,命魏越、魏续率一千人迎左,成廉、宋宪率一千人迎右,刘何、王贺、侯成、高雅随他突前杀敌。
敖山见吕布军分兵,冷笑不止:“吕布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自信,竟然敢不退反进,分兵相迎?这也太小看我紫驳营了!”
尾敦与敖山心思一致,各舞长矟,大吼一声杀入阵中。两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身后的紫驳营锐卒又都是千挑万选之辈,直如一条猛龙撞向吕布军。
只一碰面,魏越、魏续就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对方甲胄精良,刀矟锋利,而且每个人都非庸才,看装束只是普通士卒,搠出的长矟却有将校之勇,招招式式都势大力沉,凶猛异常。
魏越挑飞一名紫驳营士卒,心下骇然,在这一瞬间他虽然杀死了对方,双臂却也被震得麻酥酥的不受力。可是,对方明明就是一名小卒啊!到底是哪里出现了不对?魏越正想着,尾敦的长矟却已经刺了过来,矟锋凌厉闪着寒光,目标正是他的心口!
魏越大惊失色,这一矟比之前那小卒的可要猛烈得多。他连忙横矟往外一磕,想要荡开尾敦的长矟,却不想敌人那矟竟然还能中途变招,向下一沉,躲过了他的格挡,扎向他的小腹。这要是被扎中,哪还能有命在,魏越双腿急用力,他的坐骑心领神会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右横移三尺。
尾敦长矟落空,悍勇之气却被激发出来。眼前这名吕布军司马是个勇将,若斩了他,必能打击敌军士气。他一声不发,驱马向前,借助马镫长身直立而起,长矟横扫,凶猛异常。魏越躲无可躲,竖矟在身侧,运起浑身力气往外架住。
“当!”两矟相交,声若巨雷。
魏越只觉得手中的长矟颇为滑腻,心知是虎口被震裂了,心中顿时起了惧意,抬头看向尾敦,猛然发现他竟然还有余力。此时尾敦已经收回长矟,化作雷霆之势当头砸下。
“当!”魏越举矟相格,又是一声巨响。
这一次,受伤的可不只是虎口,魏越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离了位,胸口内气血翻腾,压制不住。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拨马便逃。可惜尾敦却阴魂不散,长矟如影随形自他的左肋刺入,前腹穿出。
魏越惨叫一声,落马而亡。
一旁,魏续听见兄长凄惨的叫声吓得魂飞胆丧,只想逃跑,但眼前这个敖山也同样难缠,他觉得敖山几乎有吕布的虓虎之勇,每一矟他挡得都格外艰难。敖山一矟刺来,魏续躲无可躲眼见就要步了兄长的后尘,危难之时灵机一动,生生勒马扬身,以自己的坐骑来阻挡这要命的一矟。
“噗!”敖山的长矟正搠在马腹上。魏续趁机滚鞍落马,连滚带爬逃出十余步。他的亲卫们也拼了命,涌上来将敖山围住,为魏续争取逃脱的时间。等敖山杀散群卒,再次腾出手来,魏续已经没了影。
另一侧,成廉、宋宪更是想哭的心思都有。高顺的陷阵营几乎刀枪不入,连人带马都隐藏在精甲之中,高速冲击时,就像是神话中的铁甲怪兽,碾压遇到的一切。此时的陷阵营装备了骑兵三宝,比当年对阵匈奴人时,进步了不知多少,并州骑兵号称天下铁骑之先,在陷阵营面前却似乎不堪一击。
吕布正面的三千白狼乌桓却不想硬战,仗着有马镫可以借力,射程远,三千骑弓施射两轮便纵马飞驰,拉开一段距离便停下来再次全军齐射。反复数遭,生生将吕布军的三千人射死小半。吕布骑射天下无双,他虽然光凭双腿控马就射得到敌人,但他的手下却不是都有他那样的勇力,而对面是三千人的齐射,他一个人又能顶多大事?
吕布双目赤红,几欲吐火,他想不明白对面为何所有人都能射七八十步,甚至百步远,难道单打独斗这些人都能胜过自己?那也太恐怖了吧?
“绝不可能!”吕布摇摇头,将这个无聊的想法甩掉。他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即便是号称武勇无双的悯农郎君张胤,也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双边马镫、高桥鞍,这样一个小小的改变,对原有世界的冲击都是极为巨大的,也是当下的人们无法理解的。不仅是吕布想不明白,牛辅、杨奉他们和数万董卓军将士也都想不明白。
吕布回头看去,三千骑士已经损失近半,这种伤亡规模和速度都是他无法接受的,再这样下去,不需要多久他的队伍就要崩溃了,他必须想出解决的办法。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吕布命令不惜马力全军加速,只要能够追上幽州人,或者缩短距离,也能摆脱被动挨打的凄惨境地。可是这个时候他又发现幽州人竟然各个骑术精良,拨马回身、急起急停等动作娴熟而又快速,简直每个人都是最出色的骑士。在吕布眼中,那些幽州人似乎还有些故意炫耀的意思,着实可恶。
吕布气急,用长戟拨打箭矢,双腿用力,催马疾驰。赤兔马如一道红色闪电,眨眼间冲入白狼乌桓的阵中。他要以一己之力杀散敌军!
吕布大戟横扫、前刺、反扎、斜挂,剁、勾、片、探、磕、砸、掳、抹,诸般用法皆凌厉迅猛,单戟匹马,生生杀出一个缺口。
乌延吓了一跳,这名董卓武将也太生猛了,简直是神话中才有的杀神啊!白狼乌桓擅长骑射,骑马近战稍差,但乌延不怕,这一次张胤布下了十面埋伏,难道他三千勇士还围不住一个武将不成?乌延大喝一声,挺矛上前,他身边的白狼乌桓勇士嗜血如命,以战死为荣,也纷纷跟着他冲了上去,死死地围住吕布。
吕布暗道一声:“来的好!”月牙大戟左右一抹,杀死两名白狼乌桓骑士,然后纵马前突,收戟直刺,直奔乌延的面门。乌延深吸一口气,横矛架住吕布大戟的小枝,侧头躲过戟锋。吕布哼了一声,心道:“你这是找死!”他双臂有千斤之力,手握大戟往前一压。乌延吃不住劲,被戟锋切入肩头,忍不住闷哼出来。
汗卢维见父亲命在旦夕,大惊失色,纵马挺矛冲进包围圈,手起一矛刺向吕布的后心。吕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双手加力,将乌延击落马下,然后收戟回刺,后发先至,正刺中汗卢维的前胸。
“当”的一声轻响,吕布只觉的自己的戟锋似乎遇到了一件硬物,竟然刺不进去,滑了开去。不过,锋利的大戟还是划破了鱼鳞精甲,在汗卢维的胸前留下了一道伤痕,也将汗卢维扯到了马下。
吕布已经几次遇到这种情况了,难道是幽州人的胸甲中都夹了什么东西?他也没有时间去想那硬物是什么东西,无数的白狼乌桓骑士已经涌了上来。吕布挥动大戟,如虎入羊群,大开杀戒。可是他却没注意到,就在他的身后,两支千人规模的骑兵队伍突然出现,截住三千并州精骑厮杀起来。
这两支队伍是卞秉和钦良所率的紫驳营战士。潜龙送来的消息非常及时,张胤既然知道董卓已经赶往河阳津,他自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设计埋伏的机会。他让白狼乌桓诱敌,分紫驳营为四部分,沿路埋伏,没等到董卓,却等来了先锋吕布。
到嘴边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张胤当机立断,命令伏兵尽出,先吃掉这五千并州精骑再说。吕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一脚踩进陷阱,等他杀穿白狼乌桓营的重围,他的五千部下已经被分割、包围、击溃,魏越阵亡,魏续、成廉、侯成、高雅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逃走,刘何中箭被俘,王贺、宋宪冲突不出力尽后也被擒住,被吕布收在军中的杨定更是莫名其妙地也做了俘虏。
吕布浑身湿透,也不知是血还是汗。他抬头看向大营,营门外张胤披挂精甲,身骑紫驳兽,手扶紫电剑,身边是骑着巨山、有如巨灵神一样的典韦,身后是百余亲卫。吕布深深被震撼到,他知道对面那人一定就是张胤,因为他相信只有张胤才有那种能让他远远感到压力的威慑力。这才是纵横天下的名将!
有那么一瞬间,吕布想纵赤兔马冲上去刺死张胤,可是他又觉得这个想法那么可笑。五千他引以为傲的并州精骑就这样轻易地被人家吃掉了,他竟然还想要凭借个人的勇武去突击刺杀人家,他有这个机会吗?张胤就站在那里,他真的就能杀死对方吗?
吕布犹豫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咚咚咚……”震天鼓响,数千幽州铁骑回转。
吕布擎戟前指,戟锋微颤,滴血殷红。
终究,还是拨马逃走,吕布相信自己还是那个纵横云朔的虓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幽州阵中,张扬呆呆怔住,他与吕布是云中同乡,又都曾在丁原麾下做事,深知吕布的勇武,可是这一次,他感觉到了吕布的心怯了,无论吕布有多勇猛,在张胤面前都像是个血气方刚的孩子一样,搅不起多大的风浪。张扬看向张胤,心中五味杂陈,他想到的一个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典韦突然问道:“郎君,为何不杀了他!”
“此人勇武,杀之可惜!”张胤轻声回答,嘴角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诡谲,他既然知道此人是吕布,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他。杀了吕布,谁去杀死董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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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兵逃回,言吕布中了幽州人的埋伏,全军溃败,董卓将信将疑。但不久,魏续、成廉、侯成、高雅也带残兵败将而回,董卓这才信了。董卓先是大惊,俄而哈哈大笑,对侄子、中军校尉董璜说道:“此乃天助我也!”
董璜不解其意,问道:“叔父何出此言?吕奉先兵败河阳津,损兵折将,我军失了半渡而击的先机,怎能说是好事?”
董卓腆着大大的肚子,在马背上将腰身挺直,轻轻摇头道:“你不懂。虽不能半渡而击,但张胤方胜,必然疏忽大意,料不到我大军在后。就算他拷问降卒得知我们的行动,此地离河阳津已不足十里,我军加速而行,片刻而至,突然发起攻击,其能不败乎?此乃天赐良机也!”
董璜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董卓再不犹豫,命全军加速。行出里许,董卓突然想到一事:既然张胤能提前设下埋伏,必然是知道他率军离开洛阳的行踪,张胤是如何知道的呢?难道有内奸?董卓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此去河阳津张胤未必是毫无准备,也许张胤已经挖好了坑,等他往里跳呢!
董卓越想越不对,急命大军停住。董璜见又停了军,上前询问何事,董卓摆手让他闭嘴,陷入沉思。
良久,董卓忽又大笑,自言自语道:“张胤,你这个贱胚,你以为你能阴到我?我与羌人征战时,你还乳臭未干呢!”
董璜不敢言语,恭敬立在马下等着董卓的指示。
这时候,董卓看到董璜,知道是自己刚才吓到了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璜儿,我刚才是突然想起一事,这才让大军停住。张胤在河阳津必有埋伏……传令,退军十里,靠北邙山扎营!另外,璜儿你亲自赶回洛阳,告诉叔颍(董旻)调集援兵,尽快派来与我汇合;让李傕、郭汜动作快些……”
董璜仔细记住,不敢有失,带一部人马飞奔而去。
董卓对有内奸之事相当不爽,但他心里也清楚,洛阳这么大,人多嘴杂,百官心思各异,他调动大军的事想瞒也瞒不住,漏了消息倒也不算什么出奇的事,但是他却不准备置之不管,他要借此机会整顿朝野,杀一儆百。关东群贼汹汹,来一个张胤,你们给通风报信,那贼头袁绍还没赶到呢,要是袁绍来了,你们是不是也会与其勾通?张胤没有加入在朝中,但袁绍呢?桥瑁呢?
董卓驱马而行,眼中凶光毕露。
稍晚时,吕布单戟匹马回到董军大营请罪。此时,董卓怒气已消,并未深责,还勉言安慰吕布不要灰心,明日重整旗鼓与张胤再战。
吕布感动不已,回帐点数并州残兵,只余不到八百人,其中半数还带着伤。折了魏越、刘何、王贺、宋宪等人,吕布也略感心伤,但随即董卓又拨五千人交给他统领,他这才稍稍恢复了些斗志。
河阳津渡口。张胤确实做好了应对董卓大军的准备,乌桓营分为两部分,渐赤乌率五千人也陆续渡过黄河,田楷与颁下则留在北岸扎营,守好退路。
日落时,小平津公孙瓒和孟津王匡两处都传来了好消息,两人都突破了黄河天险。这其中其实有奇兵相助。
关羽、张飞、于毒率三万人马南下,是兵分两路。一路张飞、张辽、王越统骑兵走陆路,一路关羽、赵云、于毒率步卒乘船走水路,沿淇水进入黄河,然后溯游而上。两路人马行进的速度相差无几,这都要归功于关羽、张飞、于毒三人在朝歌、汲县等地收缴的大小三百余艘船只。有这批船,张胤军渡河将更为迅速,甚至可以不再只依靠渡口,战略机动性大增。
但张胤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命令关、张、于三人在五社津汇合,然后就地渡河。五社津只有杨定派出的数百人守渡口,哪里能阻挡三万大军渡河?关羽、张辽率荡寇营万人用半日时间轻松渡过黄河,然后直扑孟津和小平津的背后。张飞和于毒也陆续渡河,一面防御成皋和虎牢关方向的董军,一面择地扎营,与河中船只形成呼应。
关羽率军绕到孟津背后,吓得孟津守将、司马杨忠几乎丢了魂。关羽、韩浩两面夹击,杨忠欲逃不能,死于乱军之中。对于杨忠这等小虾米,关羽也看不上眼,助王匡取得孟津后,他又亲率三千骑军急速赶往小平津。此次突袭的关键在于一个快字,若让溃兵逃到小平津就会失去突然性。
孟津与小平津近在咫尺,关羽率军小半个时辰即至。小平津渡口之所以难以突破,是因为此地除了渡口,还有一处关隘——小平津关,渡口与关隘成掎角之势,可以互相援助。公孙瓒自夜至下午未时,几次冲击渡口都未成功,已经在发狂的边缘。
小平津关都尉姓王名充,是越骑校尉王颀族人。公孙瓒渡河开始,王充就带人赶到渡口支援,唇亡齿寒,他想守关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丢掉小平津渡口。见小平津关上空虚,关羽二话不说直接率兵扣关攻打。待王充得了消息带兵回援,关隘已破。王充欲回渡口,又担心渡口守不住。正犹豫间,关上关羽带兵冲出,王充措手不及,被关羽一刀斩为两段。关羽杀散败兵,赶往小平津渡口时,公孙瓒已趁机攻取了渡口,正在大举渡河。
五社津、孟津、小平津、河阳津,四处皆被攻下,黄河天险也就失去了作用。对董卓来说,更可怕的是张胤军占据五社津也就打开了洛阳的东大门,关东联军完全可以从五社津突破董军的防守,虎牢关成为了无用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