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接连的大动作,开疆拓土,振奋人心,但是论影响,却依然不能与发生在京师洛阳的事相比。
二月己酉,洛阳发生火灾,半月乃灭,南宫被毁。
南宫毁了,刘宏心疼不已,关键是他觉得兆头不好,他想尽快修缮南宫,并修筑铜人以镇之,可是他却再也拿不出钱来了。黄巾之乱和凉州造反,花空了朝廷府库和他的小金库。刘宏当然心有不甘,半拉皇宫都是黑漆漆的焦炭,也太折他这个大汉皇帝的面子了。刘宏自有他的办法,他找到中常侍张让和赵忠问计。就一件事——找钱。
张让、赵忠都是善于钻营的人,何等机灵,当即就拿出了主意。张让劝刘宏在正常租赋之外,每亩地增加十钱税,助修宫室;赵忠提议诏发太原、河东、狄道诸郡县进贡材木文石,运送京师,以免除朝廷购买的花费。刘宏大喜,只是觉得这样还是来钱来得太慢,他恨不得年底前就能把南宫修复好。张让、赵忠便又以“天子有难,臣子自当解囊相助”为由,建议他规定刺史、太守及茂才、孝廉迁除,都要交纳助军修宫钱。照此做法,新官上任前,皆须先去西园讲定钱数,届时交清,但凡除授大郡者一下子就要交纳二、三千万钱。这样一来,刘宏拢钱的速度就快多了。可是,后果也显而易见。收税进贡,阉宦从中为奸,刺吏、太守复增私调。而新官到任,必要搜刮百姓,聚敛财富以为补偿。百姓因此怨声四起,天下沸腾。
乐安太守陆康认为亩敛十钱,堪比水旱伤稼,上书劝谏刘宏收回成命。刘宏大为恼怒。什么叫“末世衰主,穷奢极侈,造作无端”?什么是“自蹈亡王之法”?难道他刘宏是末世衰主?是亡国之君吗?再说如今天下已经太平,每亩地才加十钱,对百姓谈不上负担吧?刘宏认为陆康是大不敬,当即下旨把他抓回京关进大牢,择日问斩。好在有侍御史刘岱为其陈情,乃罢官遣乡。
消息传到张胤的案头,气得他不怒反笑:“这个刘宏昏庸至极,太无耻了!”
更让张胤意想不到的是,三月,北宫伯玉、李文侯、边章、韩遂率数万骑兵打着诛杀宦官的旗号入寇三辅,侵逼园陵,目标直指故都长安。
刘宏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若是大汉帝陵被掘了,长安被占,他这个皇帝就再也没什么颜面可言。更何况,三辅本来就是京师洛阳的屏障,这一次,叛乱可不是仅仅局限在遥远的凉州,这是动摇他的根基的天大的事。
刘宏召众臣商议应对之策。太尉邓盛提议从冀州召回左车骑将军皇甫嵩,使其督军征讨。司徒袁隗又建议以中郎将董卓辅佐皇甫嵩。
听到这个消息,张胤也惊讶不已。历史车轮的惯性依然巨大,董卓没有参与到平定黄巾的事件中,却按着原有的历史,将要前往凉州平叛。
冀州才安定不久,也不知皇甫嵩将冀州梳理得怎么样,张胤担心的是,一旦皇甫嵩调离,冀州会再次乱起来。不过,这个事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他也用不着为之操心,唯有通知涿郡太守温恕和正在处理流民事宜的崔基、韩珩,提醒他们注意冀州方向的动静。
四月初,渔阳太守刘衷向朝廷递了辞呈,他年岁大了,精力衰减,加上在幽州待得有些腻了,想着辞官回乡安度晚年,过自己习惯的奢华生活去。朝廷询问张胤接替刘衷的人选意见,张胤推荐了泉州令马赞。
马赞在泉州与四海堂共同建海港,这几年来泉州越发富裕。马赞的威望日隆,政绩考核也非常好,加之他又是扶风马氏族人,有所升迁也是必然。
当朝廷的除授令下来,却让人大跌眼镜。朝廷选择以颍川人张咸为渔阳太守。
这个张咸别人不知,张胤却知道他的底细。这个家伙是张让的本家族人,贪滑狡诈。先前许卓担心张让害张胤,将张让、赵忠、毕岚等人的家底调查得清清楚楚。现在许卓正在蓟城,事情又刚过去不久,一听到张咸的名字,就记了起来。
了解了前因后果,张胤也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不用说,这肯定是张让从中作梗。但是难道张让就只有这么点手段不成?如果果真如此的话,也忒是难以让人高看于他。就算张咸是一郡太守,除了能给张胤找找小别扭,在幽州这个地界上,他还能做什么?
经此事后,马赞心灰意冷,干脆也辞了官,临行前将自己的得力助手魏攸交给张胤。张胤大喜,聘之为渔阳郡从事。马赞失望于自己的政绩不被朝廷认可,但是他的得力部下却成了监察渔阳郡的从事,反过来可以限制张咸,也算是为他挣回了一点面子。
对于马赞的辞官,张胤颇觉可惜。这可是一位曾经跟自己的父亲张谟一起工作和战斗过的人,论能力也不比旁人差,只不过是因他而受了牵连。
到马赞回乡那天,张胤亲自为他送行。张胤知道马赞也好酒,便送了他十余瓮新酿的烈酒。这种酒本来是军中医护兵治伤专用的高度酒,拿来送人也算是张胤徇私枉法了。
送走了马赞,张胤又表奏朝廷,推荐以吕岱为蓟城令,这次朝廷终于同意了。
半月后,幽州迎来了一位闻名遐迩的天下大贤——王烈。张胤宣布休沐一日,并率刺史府掾属出城三十里迎接。
自确定要邀请王烈到幽州主持弘儒堂后,张胤接连写了两封信送往平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来干脆派华歆代他前往延请。
王烈虽然开明洒脱,博通百家,但本质上他还是一名儒士,张胤提出设立弘儒堂的计划其实很打动王烈的心。稍稍犹豫之后,王烈决定答应张胤的请求。他将门下弟子遣散,愿意跟着他到幽州的,也不拒绝。正当他要带着家人起行的时候,冀州发生大疫。这场瘟疫来势猛烈,荆、豫、兖、冀等州都有流行。王烈心地仁慈,便又留了下来,组织门生弟子巡行制医药,散家中余粮,救助百姓。待大疫渐渐安定,王烈才再次起行,华歆也正巧在这个时候被张胤派到平原。
四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微微炎热,一众掾属立于官道两旁,有些怕热的人出的汗已经打湿了衣襟。张胤肃手而立,脸色平静如常。王烈的到来让他心中欢喜,完全可以胜过炎热的天气。
见王烈的车驾终于出现在远处,人群中有人长吁了一口气。
王烈在很远的地方就下了车,步行而来。
张胤迎上数步,长揖到地,道:“拜见王师。”
“胤儿请起。”王烈正色道,“夫仁者尚俭,智者省身。汝为我一人,劳师动众,此非善举也!”
张胤心中一凛,郑重道:“我知错了!”
见王烈面色稍霁,张胤又道:“请王师登车,随我入城。”
张胤秩比两千石,所用的官车华贵不凡,彰显着尊贵的地位。邀请王烈同乘一车,表示他对王烈的尊敬。这种做法是时俗,王烈倒不会因此责怪他。王烈微微颔首,与张胤一起登上马车。其余刺史府掾属皆跟在车后,或乘车,或步行。
因是休沐日,蓟城百姓有很多人出来到街道两旁等着。普通百姓也许并不都听到过王烈的大名,但是他们都想一睹被悯农郎君如此重视的人物的真容。单纯地对悯农郎君的信任,让他们生出对王烈的无限敬仰。
车驾进城时,受到了热烈的夹道欢迎。王烈还没有在幽州做事,就已经赢得了幽州人的爱戴,这让他深有感触。
进入刺史府稍作休整后,张胤大排筵宴,为王烈接风洗尘。不仅是刺史府的掾史属吏,几乎幽州知名的大家豪族皆派人而至。王烈在士林中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了。
第二日,张胤召众人议事,宣布开立学官,尊王烈为师友祭酒、弘儒堂祭酒,拜张俭为师友从事、弘儒堂教授。
师友祭酒是师友从事之长。师友从事是一种散职,是刺史或郡守延揽的人材,专事谋议,其地位相当于掾、史,地位最高者尊称为祭酒。沮宗在幽州任的就是师友从事。弘儒堂祭酒当然就是主持弘儒堂的人。弘儒堂一要治经立说,开弘儒学;二要教书育人,为士子表率。即便是王烈也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同时也有多年不曾有过的兴奋。《左传》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王烈并无出仕之心,但是却不能对这“三不朽”也一样释怀。他所追求的就是立德立言,有功于世,而弘儒堂显然是个好机会。
张俭也不想拒绝这份邀请,幽州远离京师,他再也不想参与到朝政的勾心斗角之中,留在幽州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只是还有些牵挂远在山阳高平的家人。逃亡在外十九年,对家人的思念每日每刻都在煎熬着他的心,他必须要先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