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谋逆
肥猫江湖2025-07-02 21:175,634

白山脚下,密林之中。

  该尤挥刀乱舞,将大帐内的案几、牛油灯砍得稀碎。他心中气郁难伸,他现在想投降,可是汉军却不接受,关羽、张飞、韩当、田楷、单经轮番率部来攻。该尤就纳了闷了,汉军到底要干什么?他早已经看清,汉军势大,要击败他轻而易举。但汉军却既不将他消灭,也没有压伏招拢的意思。其他的乌桓部落只要投降,汉军就接收过去,赐田地,给牛马,可是偏偏他不行。他几次派人去请求代郡乌桓大人普富卢派兵支援,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汉军当然有目的,他们在彻底地执行张胤的意图:一为练兵,二为拖延。要想练出一批精锐,多参加实战是最好的办法。该尤几番大败之后,早已不堪大战,任他的乌桓突骑如何善战不畏死,也难取一胜。放眼望去,上哪去找这么好的机会,既能实战练兵,又不会有太大的伤亡?而其中的拖延之意却不可言表,只要幽州还有胡人造反,张胤就顺理成章地可以留在幽州,也只有张胤这样后世来的人才能有此预见。

  如果难楼在地下有灵,也绝不会预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如此狼狈,欲战不胜,欲逃不能,欲降不得,只有苟延残喘,在夹缝中绝望地苟活着。

  但有些人却绝不愿接受苟活。

  刺史府中,华歆将一封帛书递给了张胤,说道:“使君请看。”然后自顾自地坐下来,取案上清茶嘬饮。

  张胤接过,一目十行迅速看了,微微有些惊讶,随即失笑道:“胆大妄为……”帛书上是冀州刺史王芬写给华歆的信,内容骇人听闻。王芬欲邀华歆参与,废刘宏,立合肥侯为帝。这等废立谋逆大事,竟然是通过一封帛书进行沟通的,若是泄露出去,不知要有多少人掉脑袋,以致抄家灭族。

  “子鱼先生以为如何?”

  华歆哭笑不得地摇头道:“我拒绝了。”

  “为何?”

  “王芬性疏而不武,此必无成,而祸将及族。”

  张胤点点头道:“轻躁狂动,百疏无密,其事难成。”

  华歆道:“汝南陈逸、沛国周旌、南阳许攸,吾同乡襄楷、挚友陶丘洪,共参此事。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以伊、霍之势,亦难为也。王芬广邀豪杰,人多嘴杂,信息不密。我料定他们不会成功,已经去信让丘洪兄不要前往。”

  张胤没想到许攸也去掺和了一脚,以他对许攸的了解,他不信许攸看不出王芬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也许这背后有袁绍的意思,说不定这事就是袁绍撺掇的,许攸只是那个出面的人而已。

  其实张胤猜的没错。天下无人不知,刘宏是十岁那年被接入宫中立为天子的,他的老家在冀州河间。都说衣锦还乡,刘宏贵为皇帝,也不能免俗,近来他一直有返乡巡视旧宅之意。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袁绍当然不想放过,一旦龙椅上换了人,阉宦必然失势,就好对付得多了。为此,他派许攸找到了襄楷。

  襄楷是平原隰阴人,字公矩,好学博古,善天文阴阳之术,是天下知名的方士。有他在王芬面前吹风,说“天象显示不利于宦官,黄门、常侍这回真的要被灭族了!”这才坚定了王芬之心,邀请了陈逸、周旌、曹操等人。曹操以信拒之,但陈逸、周旌等却表示支持。

  陈逸,党人领袖、故太傅陈蕃之子,与其父一样刚直不阿,不畏强御。党锢解禁之后,亦获任官,为鲁相,后辞官在家。他与阉党有杀父之仇,每日每刻不想着搬倒宦官。他明知希望不大,依然甘愿冒一次险。周旌是豫州名士,他支持王芬完全是因为他嫉恶如仇的性子。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名列“八厨”之一的王芬竟然是粗心大意的人,没有一点做谋逆之事谨小慎微的觉悟,做事没有任何机密可言。王芬上书言黑山贼攻劫郡县,求得起兵,筹谋因此发难。

  果不其然,有人将谋逆之事漏了出去。借太史之口劝阻刘宏:“会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当有阴谋,不宜北行!”刘宏最信天象之事,便取消了北巡。知晓其中缘由的张胤、华歆等人都猜得到,泄露口风之人必是王芬所邀的豪杰之一,与王芬有旧,否则,不会借天象劝阻刘宏。

  王芬欲征讨黑山贼早有旨意,何必再重新求请?这本身就暴露出了一丝端倪。不久之后,宦官一党也多少知道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劝刘宏敕王芬罢兵,征其入朝。王芬大惧,弃印绶而逃。然而朝廷追缉不止,有牵连之意。无奈之下,王芬选择了自杀,以保全家人和其他受邀的参与者。王芬一死,线索全断,党人势力全力遮护,此事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经此一事,刘宏对士人再起隔阂。给你们好脸色,你们竟然想把我给换了!刘宏不仅不再信任士人,牵带着对领兵的将领也将信将疑,他越发只信任身边的人。

  刘宏之前本有数子,可惜都没能长到成人就夭折了。后来,何皇后生有皇子刘辩,怕重蹈覆辙就送到道人史子眇家去抚养,故被称为“史侯”;王美人生下的皇子刘协,由董太后亲自抚养,被称为“董侯”。刘辩比刘协年长,而且是皇后所生,论理太子位置非其莫属。但是刘宏认为刘辩举止轻浮,缺乏国君应有的威严,而刘协自小在永乐宫长大,因为有董太后的悉心抚养,举止端庄,深得刘宏喜爱。再加上,当年刘协的母亲王美人被何皇后以毒酒毒死,刘宏对其不免有恻隐之心,因此他属意立刘协为太子。然而这又有违于立嗣以嫡长为先的皇室传统,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何进为大将军,掌北军五校,又是外戚,更有窦武前车之鉴,刘宏对其终究是不放心的。为了平衡和制约大将军何进的军权,刘宏决定抽调天下精锐组建新军,以“西园”名之。

  西园军总计分为八校,分别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后七人皆统于上军校尉蹇硕。除上军校尉蹇硕掌兵三千以外,其余每校掌兵一千,合计一万人,单从编制数量上来看已经远远超过了北军五营。

  对外宣传西园军是应对类似黄巾贼的叛乱建立的,但事实上,刘宏此举隐约有尝试分化士人的意味,而且其中的制衡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因为紧接着刘宏又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口谕,要求大将军何进也要听从蹇硕的。此事古往今来都没有过,但刘宏执意而行,谁的意见也不听。如果一个人的官没你大,但是皇帝说你必须听这个人的。这事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更是让人颜面扫地。但何进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平静,统领禁军,卫护京城,事事做得一丝不苟。

  但刘宏还是不放心,又下诏封董太后的侄子董重为骠骑将军。时下,将军中大将军为第一,骠骑将军次之,但后者若加大司马衔,则两者并列,足见刘宏的用心。这接连两步大动作,刘宏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扶植自己母亲的家族——河间董家,为皇子刘协继位铺路。

  刘宏对蹇硕、董重的恩宠一时无两,何进唯有继续忍耐一途。

  冬十月甲子,为了检阅西园军的组建情况,刘宏自称“无上将军”,燿兵于平乐观。

  与此同时,凉州贼王国、韩遂、马腾、宋建等率军三进三辅,围陈仓,皇甫嵩火速前往救之。司隶校尉张温上表举荐讨虏校尉盖勋为京兆尹,蹇硕、张让等人亦极力赞同,刘宏也就同意了。

  皇甫嵩在京兆、三辅对抗凉州叛军已有年余,虽然挡住了叛军,却也因后勤补给不济,一直无法取的实质上的胜利。当他得知盖勋为京兆尹后,放声大笑,对身边人直言:“今盖元固来,吾无后顾之忧矣!吾必破凉州贼于陈仓也!”

  盖勋到任后励精图治,为了辅助皇甫嵩对抗凉州叛军,向朝廷奏请征募士兵万人,并表奏征辟士孙瑞为鹰鹞都尉,魏杰为破敌都尉,杜楷为威虏都尉,杨儒为鸟击都尉,第五儁为清寇都尉。这五人都是天下名士,士人代表,特别是士孙瑞少传家业,有才谋,博达无所不通,在司隶和凉州的威望极高。有这些士林冠冕人物的帮助,盖勋迅速稳定了京兆的局势。皇甫嵩也能聚集全部精力对付王国、韩遂。

  皇甫嵩与董卓麾下合计有四万多人,火速驰援陈仓后,叛军已经围城十余日。董卓敦促皇甫嵩立即解围。皇甫嵩却不同意,认为后勤无忧,陈仓防御坚固,易守难攻,叛军无力攻下,只需要坐等叛军泄气。冬日天气一日寒似一日,凉州叛军缺衣少穿,围城八十余日,却毫无进展。右扶风早已被他们来回犁荡数次,也没什么值得劫掠的油水,营中的羌胡兵越来越没有耐心,士气渐渐泄尽。

  中平六年春二月,叛军已疲敝不堪,韩遂亦有些泄气。他有些想不明白,十余万大军为何生生就被皇甫嵩和董卓的四五万人以及小小的陈仓给挡住了?王国早就没了心气,下令放弃围城。韩遂、马腾反对,认为撤退肯定会遭到汉军的追击,无奈黄衍、李相如、宋建和滇莫、麻吾、俄号、虔鬼等羌胡酋首全部赞成,也只得跟随行动。

  叛军解围撤退,皇甫嵩当即下令追击。董卓劝阻道:“兵法曰:‘穷寇勿追,归众勿迫’。今叛贼穷途末路,心急返乡,追之是迫归众。困兽犹斗,蜂虿有毒,况贼有十万众乎!”

  皇甫嵩道:“不然。前吾不击,乃为避其锐气。今而击之,乃因其衰也。所击疲师,非归众也。其无斗志,亦非穷寇也。吾等以整击乱,必得大胜。”他见董卓不以为然,心知驱使不动他,便道:“今时机一瞬即过……汝可为后拒,吾亲自击之。”

  凉州叛军才拔营而退,皇甫嵩的两万汉军精锐就已尾随而至。叛军本就没有什么士气,见有军追来,掉头就跑,将兵甲辎重抛弃了大半。

  “唉……”韩遂担心的就是汉军追击,现在果然出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结果,无奈之下他只得命麴胜率精锐断后。

  麴胜出身著名的金城麴氏,与平黄巾的勇将麴义同族。金城麴氏追随韩遂造大汉的反,麴义当时正在皇甫嵩麾下,一下子成了被家族舍弃的子弟。要不是皇甫嵩力保他,也许麴义就被当成叛匪给砍了。麴义无法回乡,就留在了冀州。麴胜与麴义一样弓马娴熟,骁勇善战,韩遂甚为倚重。派他断后,韩遂有些舍不得,又不得不为。

  眼见着黄衍、李相如头也不回的逃跑,那些羌胡兵跑得更比兔子还快,麴胜在心中冷笑一声,就这等人物还想干掉脑袋的事?麴胜嘴上骂着别人,自己却也没动。他又不傻,他手下只有不到五千人,跟两万汉军怎么斗?何况这些都是他的族人和乡人,他才不想做无谓的牺牲呢!麴胜令人做了做样子,摇旗呐喊一番,就随大流一起撤了。

  叛军人人都无斗志,阵型散乱,皇甫嵩驱兵掩杀,直杀得血染渭河两岸,斩首万余级。董卓见皇甫嵩大胜,惭愧不已,又不免心生嫉妒,嘿嘿冷笑两声,怨恨之意尽显。

  退回凉州后,韩遂点数兵马,发现自己麾下损失了七八千人。这些人并没有都被汉军俘虏或战死,其中相当一部分当了逃兵。看来要想号令如一没那么容易,即使兼并了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也不行,因为有了王国、宋建、李相如等人的加入,大家照样各自为政。韩遂知道,要想实现他“我为天子”的目标,他必须要在军中立威,然后将所有人都整合到同一个目标上。当然如果大家都觊觎那个龙椅,各自为政就是必然,他只能用利益笼络住他们,然后再找适当的时机除掉。同时,韩遂也意识到,人多势众不一定战力就强,十几万人被两万汉军撵得四处躲藏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应该走精兵之路,将忠心的人聚集在身边,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们不要也罢。

  韩遂打定主意,找到了马腾。两人一拍即合,联合宋建、麴胜废黜王国,劫持信都令阎忠,假意推为首领。这是韩遂一贯的作风,他深知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做造反这样掉脑袋的事,最好还是有个傀儡顶在前面最好。而且他想得明白,如果他要站出来发号施令,只会适得其反,宋建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马腾看似忠厚,心实奸诈,也不是善茬。届时,凉州叛军重为一盘散沙,必定会灭于汉军之手。因此,他需要一个傀儡,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积累实力。

  黄衍、李相如实力更不济,自知不从就是与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一样的下场,只有违心同意。王国天下名士,亲赴军营为韩遂送上大礼,助他击退汉军,到头来竟然一无所获,一时悲愤交集,气郁填胸,当日就病倒了。在病榻上敖了一月后,一命呜呼。

  阎忠要兵没兵,要权没权,他也清楚自己就是韩遂、马腾、宋建等人的傀儡,心里自然高兴不起来,加上年岁已高,也病倒了,很快也步了王国的后尘。

  阎忠死后,叛军没了名义上的头领,宋建自恃勇力,率本部两万人马脱离大营,回到家乡枹罕,自称河首平汉王,改元,置百官,自顾自地当起了土皇帝。李相如和黄衍迅速占据狄道,马腾亦撤军至陇西渭水河谷地区。

  韩遂大摇其头,却又无法以一敌三,只好与麴胜、成宜等人率军返回金城老巢,默默积蓄力量,等待天时。

  而在汉臣中,亦有人在等待时机,那就是董卓。他不愿意追击叛军倒也并不是完全看不出胜机,而是他有更深层的目的。这几年他在三辅和凉州驻兵以来,利用手中的军权和钱财,八面行事,笼络了无数的人,如今他羽翼已成,野心不可抑制地疯长起来,他故意反对追击,意在试探皇甫嵩和朝廷。果然,皇甫嵩不敢强行给他施加命令,而是选择了让他为后援。朝廷呢,倒是有些反应,再次抛给他一块肉骨头,征他为并州牧,跟上次一样,还是让他交出兵权。他再违诏敕,上言:“臣掌戎十年,亲待士卒,而其等亦恋臣畜养之恩,乐为国家效命。乞将兵于州,效力边陲。”而结局亦在他的意料之中,朝廷没有强行夺他的军权。开玩笑,自黄巾之乱后,凉、并、幽、荆、益数州大乱,朝廷的精锐战兵除了他和皇甫嵩手里的,只有幽州张胤、并州丁原和京城的那点禁兵,其余皆不足虑,三万雄兵在手,朝廷拿什么夺他的权?难道朝中那帮家伙就不怕老子跟韩遂、马腾、郗俭一样,造了他们的反?

  当年桓帝驾崩,大将军窦武、中常侍曹节扶立年少的刘宏登基为帝,因两人分别代表外戚和阉人势力,水火不容,窦武与太傅、党人领袖陈蕃密议诛杀阉人,可惜事机不密,曹节联合长乐五官史朱瑀、从官史共普、张亮、中黄门王尊、长乐谒者腾是等十七人,率先发动政变,共同诈称天子刘宏的诏令以长乐食监王甫为黄门令,收捕窦武等。正当其时,张奂初到京师,不明真相,被曹节等用矫诏蒙骗,亲率边军围窦武,迫使窦武自杀,陈蕃被诛。董卓当时正在张奂麾下,亲历那场血腥的屠杀。他常常想,若张奂有伊霍之志,或者更有抱负一些,当可以先杀窦武,再杀曹节,一举除掉阉宦,将朝政尽揽于手,也不至于随后就被削去兵权,受段颎迫害而辞官。若换作是自己呢?我能比张奂做得好吗?嘿嘿,至少我不会束手就擒,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我会有那样的机会吗?

  三月,刘宏突然病倒,不能理政……

  董卓大喜若狂,既不跟皇甫嵩汇报,也没有上报朝廷,而是擅自率麾下三万锐卒迅速进驻河东,并以黄巾余孽堵塞道路为由,停兵不前,静待时变。

  过了很久以后,张胤才想明白,董卓这次轻躁狂动,却是有原因的,也并非仅仅是因为他的野心。

  朝中有大人物想让董卓这么做!

继续阅读:第一百九十章 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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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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