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晟脚磕马腹,再次启动,长矟借追云的冲击之力直搠庞德的前胸。
庞德也毫不退缩,挥矟砸在张晟的矟柄上。张晟运力相抗,手中矟仅歪了一歪,去势不改,仍然扫在了庞德的马臀上。那白马吃痛,猛然前冲。
庞德心知不好,仓促间左手勒马,右手单臂拽矟向后横扫。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两矟相交,张晟果然趁他的坐骑惊慌失措之时,回身刺来。他虽然猜得到对方这一手,单臂之力却挡不住那雷霆一击。张晟锋利的矟锋在他的右肋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槽。
巨大的疼痛袭来,庞德感觉自己的肋骨也被斩断了几根。
白骑营士卒见庞德受伤,乱箭齐出,箭矢越过张晟的头顶纷纷射向庞德。
庞德骑术精湛,危急中缩身伏在马背上,尽力躲避箭矢,只可惜箭矢实在太多,任他如何蜷成一团,仍是接连有两箭落在了他的背上。
庞德极力忍住痛,想回身继续厮杀,可惜眼前却是金星乱绕,他坚持着拨回马头,瞠目瞪向张晟,怒发勃张,气势犹然雄烈。
张晟举矟吼道:“杀啊!”众军一拥而上。庞德挥动长矟防守,身形摇摇晃晃,眨眼间大腿上又中了一矛,坠落马下。
马腾军上下见此无不呆若木鸡,随后而来的是无尽的茫然和恐惧。白马将军死了吗?杀死他的竟然也是一名骑白马的家伙。
“万岁!万岁!”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白骑营中爆发出的欢呼声震天动地,连带着匈奴人都群情汹涌,并州军的气势已如山岳压顶,完全盖过了马腾军,士卒们奋力冲杀,马腾军的两翼,包括成何的左军,都迅速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也只有成何和身边的百余骑还在强撑,但等钦良带人压上去后,人数悬殊更大,他也不可能坚持太久。
庞德落马,当时就晕了过去。无数白骑营士卒赤着眼睛冲了上来,眼前这可是一个“青绶”,只要拿到他的首级,就意味着升官发财,而且是连升数级,发大财,哪个能不眼红?
一名什长举刀就要剁下庞德的脑袋,他身后一名屯将心思更灵活,这一刀下去,他就分不到什么功劳了,但若那庞德还没死,俘虏回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此,他急忙大叫道:“莫要杀他,留个活口!”
战场之上,留活口本来并无多大必要,又不是斥候侦查,但那什长一时哪想得明白,听到有人叫喊,举起的蒲良刀不由得停在半空。
等那屯将上来也不多说什么,招呼他与同伴们一起将庞德用腿上的绑带捆了,拖到后面,留着献功领赏。
张晟可没有留意庞德的死活,他瞥向马腾的伞盖方向,发现马腾的步军终于开始动了。
马腾并非怯战之人,何况背后就是渭水,只有一座渭桥及几只渡船连接两岸,此时若撤退,没有了骑兵的护持,就是等着被对方屠杀的结局。相反的,只要他倾力进攻,拼死一搏,拼到与并州军两败俱伤,倒有罢兵撤退的可能。
刘靖看了看战场上的形势,急得额头上满是汗水。这个马腾是失心疯了吗?他的骑兵溃灭在即,此时不琢磨夺路逃走,竟然还妄想以步卒跟并州人拼,能拼得赢吗?白骑营的突击、骑射,哪一项不比自己这边强啊?
刘靖想逃,但他又舍不得后阵这数千兵马,这是他赖以谋生的本钱,若都丢在渭水北岸,以后他也不用混了。
马腾军中鼓号齐鸣,两万步卒构成的大阵缓慢地向前推进。刘靖虽然百般不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马腾身后。
“父亲,看我去冲他一阵,必定能杀他个人仰马翻!”马超舞矛叫道,俊朗的面上尽是跃跃欲试的期望,拍马就要独自冲出。
“你敢!”马腾须发皆张,怒声道,“逞匹夫之勇有何益处?你没看到庞令明的下场吗?乱了阵型,我打断你的腿!”
马超好战,但并非无智,他深知步兵强攻骑兵的关键在于阵型,哪敢肆意妄为?他只是太过年轻,见庞德奋勇斩杀于夫罗,气血上头,有些难以抑制的冲动。
马腾军的步军整体向前压进四十余步,前锋已经将将与混乱中的骑兵阵相接。短短四十步的距离,原本密集镶嵌的大楯兵、长矛手、投矛力士和弓弩手之间已经出现了少许缝隙,横纵队列之间也无法保持之前的紧密,大阵变得相对松散。这是步兵大阵行进不可避免的情况,士卒精锐与否和训练的高低的区别,也只在于程度不同而已。
而这就是张晟在等待的机会。眼见着,马腾果然出动了步卒,他当即下令分兵!
白骑营阵中旗帜招展,发出了再次分兵的旗号。钦良远远瞧见,摘弓搭箭,在人群中觑准成何,突然一箭射出,正中成何的左臂。
钦良哈哈一笑,舍了成何,带了两千余骑,穿破成何的队伍,往马腾军大阵的左翼杀去。两千人都收矟换弓,奔腾疾驰中拉弓抛射,箭矢如雨落入到马腾军的阵中。张晟那边由杨奉带队,也分出来一半人马。
白骑营士卒们已经算好了距离,堪堪在投矛力士的射程之外飞驰,距离看着是如此之近,可那些躲避在大楯之下的长矛手和后面的投矛力士却对他们无能为力。只要不冲出大楯的保护,就永远会差那么一线,长矛不可能够得到敌人,毕竟长矛手所擅长的不是攻击,而是防御。唯一能够对白骑营产生威胁的只有那些弓弩手,但白骑营的甲胄又太强悍了,普通的轻箭很难穿破精良的鱼鳞甲。
几乎是一面倒的被动挨打,马超和刘靖心急如焚,而马腾要镇定得多。仅在大阵边缘杀伤掠敌,还破不掉他布下的这个阵,白骑营总不能永远这样奔驰下去吧!
张晟将自己的大纛安置在匈奴王旗倒下的地方,并且命人将匈奴王旗重新竖起,勒马看着战场,半晌后,招呼亲卫去给呼衍骨都侯传令,严令他一刻钟内必须清除成何部骑兵。庞德这边,已经不足为虑。
呼衍骨都侯接到命令,淡黄的眼珠几乎要突暴出来,今日无论胜败对大匈奴来说都是极悲惨的记忆,他们的王,他们的大单于都被人斩杀了。但若能将击败马腾,将成何部屠尽,也算是稍稍挽回一点颜面。
呼衍骨都侯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扬刀高呼道:“大匈奴的勇士们,杀尽敌人啊!为我们的王报仇……为了大匈奴,杀啊……”
匈奴王旗再次飘扬,场上所有的匈奴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气血沸腾后的激动。
“大匈奴还在,大匈奴还在啊……”
“杀!杀!杀!”即使是不懂匈奴语的人此时也能明白这一连串暴吼的意义,那无尽的愤恨和杀意四散激射。伤亡惨重的匈奴王帐军士卒彻底疯狂起来,愤怒地冲向残余的马腾军骑兵,几乎是一路碾压过去……
一万六千骑兵尽殁!庞德生死不知,成何带伤逃回。马腾疼得直咬牙。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父子能不能平安退出这场战斗。
越来越多的匈奴骑兵和白骑营士卒加入到围剿马腾军步卒的行列中,由于马镫的存在,箭雨越来越暴烈,射程也越来越远,内阵之中的投矛力士甚至弓弩手都已经不再安全。
马腾见到张晟集结了数千白骑营锐士在大阵的正面,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用想,张晟肯定在等待他的大阵崩溃,届时数千人马的突然冲击必定能让他无法招架……
马腾目视前方,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今日已经陷入危局,不拼上一拼总是不能甘心。他见过太多的血,经历过无数的杀戮,而这一次的确有些不同,敌人的战力大大超过了他的预计,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
马超以及所有的马氏族人、乡人、部曲皆握紧了手中的刀剑,他们看得出来,马腾准备孤注一掷地出击了。
白骑营和匈奴人的箭矢用尽后,各自脱离马腾军,在数十步外重新集结,弓弩收起,换为矟矛、刀剑,阳光映照之下,锋寒闪闪,杀气渐渐凝聚,准备着下一次的释放。
马腾军阵中,已经是千疮百孔,死尸遍地,伤者无数。士卒们努力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可眼神中却是遮掩不住的惶恐。马腾能够训练他们的技艺、战术,却无法给予他们永恒的勇气,面对死亡,任何人都是弱者。马腾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了,小看了号称张白骑的张晟,更小看了并州军。
徐胄策马来到张申身前,就在马上行礼,请战道:“将军,后面破此步阵之功,可否让给河东步营?”
张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马腾虽然露出破绽,但实力仍在。此人训练的步卒能摆出这个阵型,遇上万骑兵围攻而不散,已是难得。这说明马腾这个人不简单。你营新建,士卒历练不够,遇此硬仗,还担不下来。”
徐胄道:“不经磨砺,宝剑难得锋锐,河东步营正是新建,才需要挑这样的硬仗、狠仗来打。经过了,这营就立住了。请将军给河东步营一个机会。”
徐胄神情坚定,摇向后面摆手,只听河东步营五千人振声怒吼:“战!战!战!”
张晟闻声看去,心中也是激荡难抑。有如此士卒,如此士气,心足可慰矣!
“好!”张晟改变了想法,“河东儿郎壮勇哉!白骑营前突,破阵后,河东步营随后突进。今日,吾等再立大功!”
“遵命!”徐胄抱拳行礼,领命疾驰回阵。
张晟下令道:“擂鼓!白骑营突击!”
鼓声震天响起,张晟挺矟冲出,数千白骑营士卒向马腾军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张桓、徐胄统领河东步营紧随其后。后阵中只有监军沮授率数百人留守。
剧烈的马蹄踏地之声再次响起,马腾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也大吼道:“全军出击!”
数十步,短短的一瞬,白骑营与马腾军猛然撞在一起。钦良、杨奉、呼衍骨都侯等各率本部冲击敌人的两翼。
双方都是拼尽性命地厮杀,都是杀红眼了的疯狂。渭水北岸、长陵之东,广阔的旷野上尽是杀戮,只有你死,我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