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城头,张胤扶剑而立,身后是华歆、李乾、樊秀、典韦、赵云和田丰、审配、辛评等人。
“看样子,匈奴人应该有三四万人马。我之前命冀州兵出城与战,怕不是最好的选择。诸君以为如何?”张胤头也不回地说道。
李乾道:“当年将军入并州讨匈奴、休屠,一战而溃之,胡蛮丧胆,深惧将军之威。我看,骠骑将军只需竖起大纛必能使匈奴人丧失信心,不敢与我军战。派军出城,不过是壮壮声威而已。”
张胤扭头看向田丰、审配,说道:“二位可有良策。”
田丰和审配相视一眼,前者开口说道:“匈奴人长途奔袭,人困马乏,然沿途未遇大的抵抗,因此士气旺盛,而我军突逢哗乱,士气沮丧,此时又已是日落,出城野战,我军未必就能大获全胜,不如拒城而守,待明日天亮再战。”
审配点头附和,支持田丰的说法。
张胤与田丰和审配在讨伐黄巾之时就打过交道,深知这两人都是出谋划策的大才,他们认为首选守城,次选野战,理由还是很充分的。不过,这一次张胤对城下的匈奴兵是心中有数的,因此他还是会选择更能展示声威的出城野战退敌。
城下,匈奴人阵中,于夫罗遥望邺城,见城头竖起大纛,“骠骑将军张”五个大字迎风飘展,心中很不是滋味。因为,他身后的三万五千大匈奴勇士见到这杆大纛出现,瞬间沸腾起来,不是战意汹涌,而是夹杂着狐疑、崇敬和畏惧等多种情绪,议论纷纷。
于夫罗还记得,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张胤亲临阵仗,对阵匈奴与休屠各十万联军,血战取胜。那一战,张胤的大纛所到之处,汉军士气大增,汉人士卒都像吃了疯药一样的悍勇,生生击败了两倍之敌,可见张胤对汉军士卒的鼓舞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那一战,也让所有的匈奴人和休屠各人记住了汉人的血勇和张胤的威名,那是用鲜血铭记的东西,沁入到匈奴人的骨子里的东西;那一战,他不过是张胤马前的一将;也是那一战,他杀了须卜,为自己的父亲报了仇。
匈奴人对张胤是敬畏的,于夫罗也无力改变。
一阵鼓响,马蹄隆隆,尘土飞扬,两支大军从南北两个方向鼓噪杀出,在匈奴人的两翼列成大阵,正是关羽所率的冀州兵和张辽、卞秉、尾敦等率领的荡寇营和紫驳营精锐。
“大单于,戏演的差不多了,是不是把箭书送过去?”呼衍骨都侯探过身子,在于夫罗的耳边说道。
于夫罗点点头,扬手召来一名小帅。辗转数千里,今日总该能给张胤一个交代了吧!
这匈奴小帅纵马而出,飞驰到城下数十步立定,先下马跪地遥向城头行礼,然后取弓向城头射来一封箭书。此人骑术精湛,射术亦极为精妙,箭书自数十步外射来正钉在楼棼之上,看来也是匈奴人营中的射雕手。
楚鹤取下箭书,来到张胤身边,张胤示意他拆开来看。楚鹤破去火封、竹筒,展开快速浏览一遍,说道:“是匈奴单于于夫罗写给老师的降书。”
“降书?”田丰、审配皆一脸疑惑。气势汹汹杀到城下的匈奴人要不战而降吗?
楚鹤朗声道:“于夫罗说见到了老师的大纛,他不知老师在此,否则绝不会冒犯老师的虎威。他自知有罪,愿意献上战马五千匹、羊十万只、粮食八百车、奴隶十人,以为赔罪,只请老师准许他率兵返回美稷单于庭。他保证沿途绝不劫掠祸害百姓。”
田丰、审配的下巴差点被惊掉,于夫罗还真的降了,原因竟然是因为看到了张胤的大纛!张胤在匈奴人中的威望竟至于斯乎?转念一想,也许也是慑于汉军之众,毕竟城外已经聚集了幽、冀两州六七万精锐,数量上两倍于他。
匈奴人的气势早已不复之前,落日的余晖之下,数万人马的军团颇显苍凉落寞。当年逼压得大汉皇帝允亲求和的大匈奴已经一去不返了。
匈奴人献上的礼物也算丰厚,单五千匹战马就不是冀州能够轻易弄到的,只是那十名奴隶忒也寒酸,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于夫罗认为十名奴隶的价值与五千匹战马或八百车粮食相等吗?
辛评向张胤躬身行了一礼,道:“恭喜骠骑将军,不战而胜。”
辛评与他是老交情,张胤微微一笑,道:“不知于夫罗打的是什么心思?”
审配道:“莫非其中有诈?”
田丰道:“我以为不会。匈奴人虽然善变,但对临阵投降极为鄙视,于夫罗贵为单于,怕是不会以诈降设计。”
辛评道:“匈奴人知我州富裕,又知我兵南下讨董,麴义反叛耗费军力,故此意图趁火打劫,不想一头撞在了铁板上,正巧遇到骠骑将军来冀,这下恐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审配道:“那我们要不要将计就计?先允下此事,然后待胡虏退兵之时,再突然发动攻击,必能一举击溃城下之敌。”
张胤轻轻摇头,道:“此计虽好,伤亡必重。若其以诚待我,我又何必以诡诈应之?且士卒哗变方平,此实乃内忧也,不若允了于夫罗,就算他逃回美稷,我亦有办法除他。”这最后一句话,语气傲然,充满了自信,田丰、审配颇有些心折。
张胤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就答应他,但……限匈奴人天黑前从孤眼前消失,三天之内必须离开冀州;让于夫罗交出投降他的梁岐、李暾。命关羽、张辽就地扎营戒备,乌延、卞秉接收物资。劳伯阳去见一见于夫罗。”
李乾答应一声,转身下了城楼,翻身上马独自一人来到匈奴人阵前,对于夫罗具言相告。
于夫罗面无表情,更不答话,只是让呼衍骨都侯留下战马和粮车等物,撤兵而去。
匈奴人飞也般的撤走,汉军士卒先是惊得目瞪口呆,俄而欢呼如雷,数万士卒面向城楼行军礼,“大汉威武”、“骠骑将军威武”之声不绝于耳。
张胤命赵云派出斥候尾随匈奴人侦查动向,以防万一。然后,迈步走下城楼。此时,天色渐晚,张胤也不骑马,步行走向牧府。
牧府门前,百余冀州掾属早已恭候。先前张胤虽接了印绶,但外敌当前,内忧不止,众人看不清情势,便有那机灵的佯作不知,既不拜见张胤,也不助战守城,只躲在暗中看热闹。这一会儿,却都生怕落在后面,拼命地往前挤,希望能让张胤看到。
耿武、闵纯居众人之前,率先伏地拜倒,口呼:“恭喜骠骑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胤微觉心喜,看样子自己不费一兵一卒退去匈奴人,已经改变了两人的看法。他迈步上前,欲将两人扶起。不料耿武和闵纯暗中对了一下眼色,猛地躬身弹起,抽出怀中短刀就刺向张胤。
“小心!”
“贼子敢尔!”
赵云和典韦同时大吼一声,猛地冲了上去,他二人是紫驳营的正副将,平时本就极为重视张胤的安全。这会儿虽是大胜之时,两人也没有放松警惕。耿武、闵纯一动,他们也跟着动了,但毕竟天色暗淡,瞧不那么真切,还是稍慢了一步。
两柄短刀直向张胤的小腹!电光火石之间,张胤拼命收紧小腹,同时刚搭上两人臂膀的双手猛地发力,往前一送,将耿武和闵纯推了出去。
“嗤……”张胤的赤色战袍被划出两条长长的裂口。
赵云和典韦赶到,一摆手中长刀,一掣大铁戟,就要将耿武和闵纯当场击毙。
“慢着!”
听到张胤的阻止的声音,赵云和典韦一人一脚将耿武和闵纯踢翻。楚鹤和马骏带人上来将两人死死扭住,强使其跪倒在地。
事发突然,一众冀州牧府将吏都怔在当场,耿武和闵纯竟然要行刺新任冀州牧、大汉骠骑将军,这可是诛族抄家的罪过。所有人霎时大气都不敢再出。
张胤看了一眼自己破损的衣襟,皱眉对耿武和闵纯道:“你二人为何要行刺孤?”
耿武胸口中了典韦一脚狠的,嘴角溢出鲜血,挣扎着说道:“你强逼韩使君,占他人州郡,心思何其毒也!”
张胤冷笑一声,缓缓道:“孤受天子旨意,何来强占之说?”
耿武咬牙切齿,说道:“你逼迫他人,不仁不义。”
张胤道:“你说我逼迫韩文节?”
耿武怒目而视,却不反驳。
张胤勃然大怒,扫视众人,目光如电。
“孤奉旨而来,却成了不仁不义、强占他人州郡的小人。”张胤厉声道,“我看你们俩才是不仁不义、不忠不智的糊涂虫!”
张胤只觉得有点为耿武和闵纯可惜,两人对韩馥忠心耿耿,他也很欣赏,但是他们又同时是顽固不化的榆木疙瘩,忠也是愚忠。他们难道以为刺杀他就能让韩馥坐稳冀州牧的位子吗?他们难道以为自己为韩馥而死是能留名青史的忠臣吗?不,即使他们成功的刺杀了他,也不过是给袁绍做了嫁衣;即使他们死了,后人也会嘲笑他们看不清形势,目光短浅。
张胤道:“你们以为自己的做得很对?你们以为自己为韩文节能向世人表明你们的忠勇?在我看来你们错的离谱,不过是虚妄的愚蠢。”
“你们以为韩文节宽仁大度,可是当董卓擅权,废立天子,秽乱宫禁,天下英雄群起讨之,你们和韩文节在哪?董卓烹杀大臣,杀戮重臣全族的时候,你们和韩文节在哪?董卓焚烧帝都,强迫百姓西迁的时候,你们和韩文节在哪?”张胤一指身后的紫驳营士卒,“我和他们浴血奋战,与董军死战的时候,你们和韩文节在哪?”
“这些时候,你们的韩文节在想着如何克扣军粮,因为他害怕有人击退董卓,他就再也掌握不住冀州。”张胤越说越怒,声音也越来越严厉,“你们可知道,正是因为粮饷不足,孙文台兵败鲁阳,曹孟德失利汴水,我与王公节踯躅于黄河北岸,眼睁睁看着董卓强行迁走数百万京城百姓,从洛阳到长安,数百里路,沿途百姓死伤枕籍,堆尸如山?你们可知道,董卓到长安,因求娶不得,当街杖杀皇甫威明的孀妻马夫人?你们可知道,又有多少士人子弟迫不得已,逃离两京?你们可知道,我们的天子在未央宫中夜夜哭泣?”
“天子旨意,你们不尊,可知抗旨之重罪祸及家族吗?你们就算不为陛下着想,不为天下百姓着想,也不为自己的家人想想吗?外敌当前,你们不思破敌;内兵哗乱,你们不思安抚;不思忠君为民,却要行刺于孤,你们的仁义和忠心何在?孤退了敌兵,士卒百姓欢喜感恩,独你二人不为所动,我看你们比乡村愚妇都不如!”
张胤所言声色俱下,震慑人心。耿武和闵纯如闻惊雷,呆呆怔住。良久,两人伏地大哭,道:“我等愚钝,铸成如此大错,今知罪矣!只求骠骑将军开恩,准我们戴罪立功!”
张胤长叹一声,示意楚鹤和马骏扶起二人,说道:“外敌虽去,百姓仍忧,你二人罪重不能赦免。若你等有心,可自去领三十军棍,明日安抚百姓,再不可有半点闪失。”
耿武和闵纯叩头出血,连声称诺。张胤也不再搭理二人,拂袖进入牧府,留下一众呆若木鸡的冀州掾属。
耿武、闵纯在牧府外跪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去领了三十军棍,虽然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但两人自感心里好受了不少,强撑着让下人抬着去全城巡视,安抚百姓。
张胤随即命华歆张榜公告,宣布正式接任冀州牧之职。韩馥的掾属中,有些性子执拗的当即就辞了官,其中就包括治中刘惠、主簿李厉,张胤也不以为意,紧接着宣布仍以耿武为长史,闵纯为别驾,以华歆为治中,沮授为监军、奋威将军。并亲自携带礼物往邀田丰、审配为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