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石槐命令一下，鲜卑士兵嗷嗷叫嚷着纵马踏过冰面，轻而易举地推进到城下。再往前，就该进入汉人床弩的射程了。
这次攻打辽西，檀石槐留长子槐枞留守弹汗山王庭，带次子和连在身边，并授其统领三千骑兵。这个孩子年龄渐长，灵动机巧却缺少战阵经验，趁此机会也该让他锻炼锻炼了。出发前，和连主动请缨领兵出战，也正合檀石槐的心意。
柳城东门靠近龙山，地势相对狭小，不利攻城，若龙山之上有汉兵驻守即可与城中汉兵两相夹击，檀石槐干脆弃之不攻，命柯最率本部五千人攻南门，东部大人弥加分五千人以勇士泥延率领攻北门，河西岸大营留守五千人马，其余一万五千人都在西门，这里才是主攻的方向。
刘丰纵马到檀石槐身边，问道：“大王是想攻下柳城？”
檀石槐马鞭一指，傲然道：“子文先生难道以为此等小城还能挡住我的大鲜卑勇士吗？”
刘丰轻笑道：“那倒不是。吾只是要提醒大王，辽西先有弃母全城的赵威豪，后有撇妻济难的张子承，百姓咸安，汉胡敬服，千万不能小看。”
檀石槐也笑了，笑声洪亮有力，道：“子文先生，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我大鲜卑勇士的力量！张胤小儿，见我大军前来，龟缩城中。小小柳城，不日即克。”檀石槐马鞭轻摇，扭头对身后诸人道，“我的勇士们，谁去打头阵，一举将这小城拿下？也好让子文先生看看我们大鲜卑勇士可不只会骑战。”
和连，东部鲜卑大人弥加，王帐军渠帅乌骨侯、莫那龟，小种部落勇士头莫等皆笑。三万铁骑，岂是小小柳城能够抵挡的。
弥加抚胸道：“我尊敬的王，若您许可，弥加部愿为先驱，为大王拿下此城。”
檀石槐正要下令弥加出击，刘丰连忙阻止道：“大王，攻城亦非不可，只是是否先让随军的工匠、奴隶制造冲车、云梯，再行攻城？”
檀石槐摇手道：“不必。”让弥加试探汉军城防，本来就是他的计划。东部鲜卑有些伤亡，檀石槐也不会如何伤悲。
此时日头当空，天气温暖，正利开战。
弥加见此情势也不含糊，随即带领本部前突，下马备战。
柳城外，布有防御壕沟两道，护城河一条。若想以冲车、云梯等大型器械攻城，必须将其填平。填平壕沟、护城河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让士兵或奴隶背土覆之，防守一方当然不会让对方顺利实施，肯定会以弓弩射之，攻城方必然要承担大量伤亡。
不过，鲜卑人皆是骑兵，一般情况都会尽量避免攻城，若必须攻城时，攻城器械都是现造现用。
弥加手中除了长梯，连冲车都没有，只好命五百汉人奴隶将随行辎重车拆卸，准备以车板搭在壕沟和护城河上为桥，以为出兵通道。
冬日天气寒冷，滴水成冰，护城河中水早已冻结，冰面离岸不过数尺高，反而没有防御壕沟深。即使没有车板桥，鲜卑兵恐怕也能攻到城墙之下。
张胤见鲜卑人的奴隶一动，轻声道：“开始了……”
程普目露精光，大声吼道：“床弩准备！”
鲜卑人以西城门为主攻点，张胤、程普、徐隆自然也都在西门，其余诸门以王意、李蛮、鲜于银代守。
檀石槐命令已下，阵中战鼓和牛角号齐鸣，万余人齐声呼喊，气势极盛。
城头汉兵亦顿戟敲盾，高呼：“大汉……威武……”汉兵大多虽是屯田兵，但是毕竟之前随太守赵苞多次与鲜卑人激战，因此也不胆怯。
第一战，双方士气都很盛。
五百鲜卑士兵持盾护住抬运车板的奴隶，分十余组团缓缓向柳城移动。初时无事，将到离壕沟数十丈远时，城头上程普大手一挥，十数架床弩呼啸而发。
床弩势大力沉，所发之弩箭粗若儿臂，虽然难以精准射击，但是一旦击中目标则伤害巨大。
几只床弩巨箭贯入鲜卑汉奴阵中，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血肉之躯怎能抵挡如此利器？鲜卑人的盾牌根本发挥不了多大作用，被呼号着飞来的巨箭刺穿、击碎，余势未消的巨箭还要接连刺穿数名奴隶才会罢休。有一组鲜卑兵和奴隶连续中了四五只巨箭射击，直接被击散。
床弩射击带给鲜卑人的震慑力远远大于实际杀伤。好在床弩填装缓慢，射击频率低。鲜卑人挨过两轮床弩射击就到了壕沟前十余丈，此时也进入了城头弓弩射击的范围。
城头上，汉军步弓手举弓向天，随着程普一声大吼“射！”箭矢如雨而下。
汉军的长步弓、蹶张弩射程更远，鲜卑人的骑弓无法与之相比，因此只能硬挨。
无数箭矢当头坠射，打前阵的鲜卑士兵和奴隶纷纷倒地，大盾终究不能遮护全身。
在付出了三四百人的伤亡后，弥加终于看到有两组人将车板搭在了第一道壕沟之上，于是下令士气正盛的两千人以此为通道向下一道壕沟和护城河推进。只要能推进到第二道壕沟跟前，骑弓就能够到城头了，可以密集布置弓手进行反压制。
只要有一块车板搭上壕沟，就会有更多的鲜卑人涌过去，更多的车板覆盖在壕沟之上。
鲜卑人冲向第二道防御壕沟遭遇了更多箭矢的打击。汉军更利于直射的蹶张弩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锋利的弩矢穿透鲜卑人的大盾，扎入身体。顶在前面的鲜卑士兵和奴隶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成排的倒下。
伤而不死的鲜卑人的哀号声，飘荡于整个战场，摄人心魄。
弥加面无表情，攻城战本来就如此。妄想用很小的伤亡攻取坚固的城池只能是梦中的事。
鲜卑人在第二道壕沟前，终于能够组织齐射，将大鲜卑勇士的箭矢送上柳城城头。
至此，汉军才开始出现伤亡。
从开战始，张胤就立于城头，张飞、典韦带数名黍谷山少年护卫左右，以长盾遮挡不时飞来的箭矢。
看着城下数千鲜卑士兵如蚁攻来，张胤心中反而更为镇静：只有将鲜卑大军牢牢吸引在此，才能逐渐消耗其战力，待援军来，配合张晟的骑兵将有机会击退鲜卑。而可能的援军只有辽东公孙瓒，乌桓人丘力居并不可靠。
弥加在东部鲜卑以勇猛善战闻名，攻击向来不留余力，见麾下已经逐渐靠近城墙，遂再增千人将辎重车推填到壕沟中，为后续大军攻城做准备。
徐隆在张胤身边道：“鲜卑狗虽是试探，却不惜命。指挥之人也是个知兵的家伙，虽无攻城器械，打得也是颇有章法。鲜卑族中，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张胤点点头，问岳牧道：“依你看，对面指挥攻城的应该是谁？”岳牧跟随居莫悉久在鲜卑，是在场的人中最熟悉鲜卑的人。
“鲜卑各部装束稍有不同，学生以为，攻城的应该是东部鲜卑部，指挥之人当是弥加、素利、厥机三人中的一个。”岳牧回答道。
“东部鲜卑？”不管是哪个鲜卑部落，都得让他有来无回，张胤吩咐岳牧道，“告诉程普，狠狠地打，让这些贪婪成性的豺狼长长记性。”
不用张胤说，程普本来就没有手下留情，鲜卑人的攻势也容不得他留手。
鲜卑人已经越过第二道壕沟和护城河，用长梯搭上城头，妄图爬上城墙。
漫天箭雨倾泻而下，仿若乌云压顶，鲜卑人不断有人中箭倒地，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反而激励着鲜卑人向前猛冲。鲜卑人以崇尚勇武，酣战若斯正能激发斗志。
鲜卑人蜂拥而上，十数架长梯迅速搭上城头。
数名汉兵用长长的挠钩将一架长梯推倒，梯子上的鲜卑人惨叫着像破烂沙包一样掉在地上，还没有等他断气，后面的同伴踩着他的身体扶起长梯，嚎叫着接着向上爬。一块大石呼啸着拍下来，咔嚓一声将人和梯子一起砸断……
亦洛巫大吼道：“冲上去，给我死死钉在那！”亦洛巫是弥加麾下第一等的勇士，也是人人皆知的鲜卑第一勇士，勇健计谋双全，负责指挥着鲜卑兵卒冲击城头。
汉军对于守城有着世人无可比拟的经验和心得，有着各种各样让鲜卑人想不到的办法。对付搭上城头的长梯，除了用挠钩推倒，还使用烧开的粪汁、米汤浇。滚沸的粪汁混着米汤顺梯子浇下，将鲜卑人烫的嗞哇乱叫，浑身鼓起大泡，更有甚者被烫得脱皮，很多鲜卑人宁愿跳下梯子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愿意被粪汁烫到。在医疗手段匮乏的如今，被粪汁烫伤即使不立时死去，也差不多百分百会溃烂感染，最后难逃疼痛而死。
看着刚才还激昂求战的鲜卑勇士竟然被汉人的粪汁吓得畏缩不前，亦洛巫大怒，率领亲卫亲自登城攻击，一队鲜卑弓手密集压制城头汉兵。
亦洛巫号称鲜卑勇士，麾下亲卫确实不是白给的，投入战场不久就给他们冲上了城头，杀得守城的汉兵节节后退。守城的汉兵毕竟多是屯田兵，算不得辽西精锐，与亦洛巫这些东部鲜卑精选出的战士相比差了不少。
程普清楚，若让亦洛巫等人守稳这个缺口，后续的鲜卑人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其势就会变得十分凶险。程普也顾不得许多，拔出长刀就要上前截击。
张胤身边的张飞猛地跳出，大叫道：“程大兄莫动，小小胡狗哪用你出手？待我去！”说完也不等程普回话，纵身冲向城头防御的缺口。岳牧和几名黍谷山少年护卫，目视张胤，随后也追着张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