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城墙处,在一旁埋伏多时了的数十个官兵手拿长矛,直指文舒容,缓步靠近。
文舒容并没有打算反抗,这是她的意料之中。
而意料之外的,是不远处紧跟着的顾明晨,见此情景,便拔剑而出,在无视了她双眸中的警示之后,仍无惧的朝着这头一步一步走来。
他幽暗的眸子里好似带着一点怒意,还有那道被强制压抑下的怯懦。
城墙之内的打斗声,并没有引来那头集市的好事群众,或许是这头的光线太过于阴暗,亦或是,枫郡晗的故意为之。
顾明晨的武艺好似忽然有些生涩,对付这些小喽啰倒是轻而易举。
文舒容的视线很快便被一旁从城墙上赶来支援的军队吸引了过去,那头带头的人,正是当初迎她进来的禁军都督。
想来,那枫郡晗也是策无遗算,就连顾明晨部分的计划也考虑的十分周密。
可是,枫郡晗需要的人是她,而顾明晨的出现,无疑是死路一条!
顾明晨行云流水的动作愈发的熟练,在战场上迎战杀敌的自信飒爽,也使得他的动作更为利落。
与那禁军都督的对峙,也丝毫不弱。
那头的顾明晨以一敌数,而这边的文舒容,也逐渐被小兵慢慢包围。
文舒容没有任何举动,只是任由被逮捕。
而意外事件,是在分神而来的顾明晨将文舒容带走,趁着夜色,在甩开身后的追兵时,躲进了一家偏僻的小院。
外头的搜捕声,不绝于耳。
而顾明晨带着文舒容,又躲进了里头的柴房。
眼前的顾明晨在轻轻喘息着,一边护着她周全的同时,一边又时刻的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文舒容那欲言又止的话,终是咽回了腹中。
谁知,下一秒便迎来了对面顾明晨的怒骂声,“你不是说我们是在逃命吗?!那你怎么又主动上门送死?”
文舒容怔了怔,只是皱起了眉头。
“你分明知道那就是个圈套。”
微弱的月色,照亮了顾明晨显然气呼呼的神情,而文舒容却移开了视线,别过身的模样,亦是有些生气,“如果你没有失忆,你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不,我不会!”他的神情坚定,让文舒容心微微一颤。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进了她的耳里,“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就凭我们双双坠海一事来看,我没有能力百分百确保你的周全,更不可能,在那无法预料的危险的情况下,答应你的任何一个决定。”
“所以,我不会让你再入困境,无论⋯⋯我有没有失忆!”
顾明晨的话语一字一缓般,清晰的传进了文舒容的耳里,只见她眸光微闪,坚定下来的模样中却还带着一丝呆滞,“为什么?”
文舒容的话,没有立刻得到顾明晨的回复。
清冷的月色,在两人的双眸中朦胧不清,她和他对视着的眼里皆是对方的模样,那抹有些相似的神情,让各自的心逐渐沉沦。
“我比你更了解现在的你。”文舒容忽然的开口,勾起了一声凛冽,“我和你一样,该死的执着,可笑的固执,还有那一次又一次自以为是的‘为你好’!所以我很清楚,即便是在这一件事上,你也只会妥协,然后尊重我的选择。”
“我不会。”
顾明晨再次强调着这几个字,抬眸望进文舒容的眼底时,那对极为认真的眼眸,意外地,戳中了文舒容的心房。
他说,“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娘子的独自迎敌?”
他的眼底泛着淡淡的自信,在她的探望时又有些别扭的别开了视线,“我很笃定,在我们经历过一次失败之后,在我意外失忆之后,我更加不敢冒险,不敢——再让你在我的计划之外。”
顾明晨的话微顿,须臾后又继续道来,“如你所说,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不会放任不管!我们会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眼前的男人与印象中的顾明晨相似而又有所不同。
久经沙场的顾明晨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年轻无畏,在尔虞我诈的朝廷之中,他亦没有了当年独善其身的追求。
他开始收起锋芒,他开始随遇而安。
在文舒容的记忆里,顾明晨很少跟她如此敞开心扉与她说过话,他每次匆匆归来又连忙离去,他好似永远都在忙着,忙着外头事,却永远记不起,在将军府痴痴等他归来的结发妻子。
“顾明晨,对于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她的眼角开始泛起酸涩,回忆中的那一幕幕更是让她的心抽痛。
自重生以来,好像确实改变了很多事,她也终于成为了他需要的人。
她说自己想报仇,在沈茹君离去时她又可笑的点到为止,在心中怨恨着世人的嘴脸时,却陷入了沉思最终一笔勾销,而那个她本该最恨的那个人,却成为了她不甘离去的一次又一次的借由。
她开始不懂,这样的重生有何意义?!
对于文舒容的话,顾明晨并没有回应,垂下的眼眸若有所思。
她知道,他向来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今回想起当初,她只叹自己的自以为情深。
“我要去救我娘亲,这个理由,充分吗?”
文舒容说完,便作势朝着屋外走去。
夜色深了几许,唯有愈发冷冽的晚风不变,外头来回搜捕声的传来,让文舒容的脚步缓顿了下来。
回眸,那浅色月光照亮着的,是紧跟着她走出来的顾明晨。
他的面色并无多大波澜,只有在与文舒容视线对上时,微闪着执着和肯定。
“你是我的娘子,你在哪,我便跟到哪。”
略有耳熟的声音,与当初她的话语极其相似,“我家夫君在何处,我便跟在何处。”
她的思绪,被外头的吵闹声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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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的可怕。
这本该是他极其熟悉的黑暗,可当那小巷街道中的光亮泯灭时,他竟开始畏惧那好似在暗中涌动着慢慢靠近的军队。
“将文舒容,带回来。”
这是枫郡晗交代他的任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枫郡晗想要除去他的心思愈发的明显了!
宁子暄目视着前方的阑珊夜景,晦涩的情绪暗自涌动,却又好似不动声色。
他尚记得当初年少却被委以重任,潜入京都时的踽踽独行。
他按照他们的计划,每一步都实施的很完美,可慢慢的,他的任务只变成了监视。
或许,这本就是他真正的任务。
多年后的宁子暄才恍然大悟,而他同时,在心底开始暗自滋生反叛的念头,包括那看透却不说破的⋯⋯枫郡晗的态度。
整齐的步伐踏地声打破了他的思绪,宁子暄抬眸时,便意外的,撞进了前方缓步走来的文舒容的暗眸里。
“⋯⋯”
他只看见她的勾唇冷笑,惹得他的心慌。
“文舒容。”
宁子暄下意识的开口,却只引来他自己的错愕,而对面被强制着缓步停下的文舒容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的脸色很是苍白,薄唇却是勾起冷凛,以及那对一瞬不瞬的笑眼中,满是嘲讽。
她身后跟着的男人,正是顾明晨。
顾明晨和宁子暄的视线对上时,只在后者锐利的目光中看到了一刹那的狠戾。
顾明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个男人,让他很讨厌!
“圣上要的,只是文舒容一人。”
寒风中,宁子暄的声音格外刺耳。
对上来自宁子暄的挑衅的目光,文舒容暗自按耐下了身后顾明晨的动作,随即冷笑道,“他在我在,若是你们只想要我一具尸首,那么⋯⋯大可对他下手!”
宁子暄的宽袍下,双手不禁紧握成了拳。
一旁的禁军都督见此情景久峙不下,只好擅作主张匆匆带着文舒容和顾明晨进了宫。
而高台上,宁子暄望着队伍离去的背影,思绪不明。
“委屈?难过?不甘?还有⋯⋯妒忌?”
有打笑声在身侧响起。
清香随着夜风,迅速的将他包围在其中。
她缓步上前,望着他看去的方向,皓齿间迸出的话语,好似笑语连连,“顾明晨,本就是她的夫君,郎才女貌,我倒是觉得般配极了。”
“⋯⋯”
她的话语并未得到宁子暄的回应。
只听见从鼻尖轻哼出的一道笑声,夹带着她无尽的可悲,“他们说,我与你若不是亲兄妹,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们不知情,可我依旧当了真!”
“⋯⋯”
“作为一枚棋子,我心甘情愿如你计划,跟着那枫郡晗来到了陈国。他们说着我何其幸运能成为陈国妃子,而我却心想着,这样便能助你一臂之力!可你一如既往不愿与我一处,我像极了毒物,让你恨不得离我离得远远的!”
她长吁了一口气,望着渐行渐远的文舒容等人的身影,唇角勾勒起的冷笑,自嘲至极,“宁子暄,你不是傻子,连外人都分明清楚的事实,为什么你⋯⋯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你可知,我为你,做过多少事?”
“⋯⋯”
宁子暄闻言,缓缓回头细细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她美丽的眸子好似泛起了涟漪,眼圈微微泛红,极尽委屈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一头墨色秀发,随风轻飘扬着。
“拜托你⋯⋯”
宁子暄薄唇轻启,深眸里毫无情绪起伏,深邃幽长的眸子里带着疏离,伴随着他的话语,直让人心寒,“什么都不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