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钟,姜互硬着头皮与段明月、乔渠将昏迷的两个人从医院偷出来直接冲到红莲寺。
这是段明月自宏曾法师圆寂后他第一次再回到这里。
半夜的红莲寺,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山下早就没了人,乔渠到底是个女汉子,硬是扛了王重阳,段明月则背了崔行,姜互拎着两袋葡萄糖,三个人一鼓作气的爬上了山。
三人一到山顶被看到知僧站在寺庙门口闪着白光的牙齿对他们笑。
乔渠鬼使神差的扭头看了眼院墙,脱口而去,“为什么会有红梅?”
“那是因为施主心中有红梅,自然就应该有啊。”知僧还眨了他那双忽然变成的桃花眼,“方丈大师等着你们呢。”
乔渠心想等着二人醒过来一定要这两人认一认,这知僧是不是去整容变了模样?
乔渠总觉得场景很熟悉,跟自己来时做的梦一样。这个红莲寺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变得跟梦里一样,方丈也是她曾见过的那个方丈。
他笑眯眯的对她双手合十,“乔施主,别来无恙啊。”
乔渠在心里画里无数个大叉叉,特么的真的是,感觉见鬼了,“那什么还行吧。”
“人啊,总是太贪心。”
乔渠被噎住,她贪心个毛线球球,她求的跟现在这个一样吗?完全不一样好吗。“我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乔施主,果然不想还愿了。”
要不是估计这的的确确是一座庙,上有佛祖高照,下有段明月和姜互,她都要扯了和尚的衣袍,说他是个假和尚。
还有姜互竟然一脸八卦,哎呦喂,姜互这个大好医生没发现竟然还有如此隐藏的技能,这个样子,真的不好啊。
“怎么会?”乔渠提高了嗓音,“我可是好信徒。”
方丈摇头,“你心虚了。”
乔渠再一次想骂佛祖都收的写什么信徒,假仙假仙的傻笑,“救人要紧。”
“那你得先还愿。”
她终于忍不住跳脚,“喂,和尚,不能救就直说,别拿我当借口。”
方丈反问一句,“你觉得我救不了。”
姜互见势不对,上来扯乔渠的袖子,乔渠见她一脸企图,忍了,她巴拉巴拉眼睛,“我许的愿太多了,不知道改怎么还了。”
方丈也没有为难她,又问一旁静默的段明月,“段施主,可还愿了?”
段明月不忍看幸灾乐祸的乔渠,很是严肃的回答了,“大师,尘缘不是了了吗?”
“你啊。”方丈大师摇了摇头,“总是口是心非,不坦诚啊。再说了,老衲怎么会就欠你一个人呢。”
段明月两眼放空,这样的方丈真的很玄幻,他还是不大适应他的说话方式了。“宏曾大师,你我缘分还未尽吗?”
“人类真的是太可怕了,过河拆桥玩的滴流滴流的,对不对,乔施主。”
乔渠听到段明月喊他一声“宏曾大师”便知道,今天特么又走不寻常路了。
“你也不可爱了。”宏曾法师摇了摇头,“段施主,要不是你逆行倒施,你的朋友就不会这样了,他们不这样我就可以不见你们了,我不见你们大家都开开心心的。虽然你们现在也开开心心的,但是冤有头债有主,这冤孽可得你们两个来还喽。至于这位施主呢?”
姜互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方丈很奇怪又很好笑,不曾想溜了一圈还跟自己有关联。“我?”
“当然是你拉。难道我跟另外一个你说话吗?”方丈瞥了眼乔渠与段明月扶着的二人,心情不是很好的抬了抬头,“进来吧。”
姜互倒还真的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虽然她唯物主义,但是崔行都魔怔了,她非常坦然的接受这种事情应该挺正常的。
仪式非常的简单,只是取了他们三个人的血,乔渠与段明月是特殊的存在,姜互没有问为什么,宏曾法师很直白的说了一句,命,有时候是逃不开的。
她不知道大师这句话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的。
“你,你,还有你。”大师大手一挥,“到佛前跪着去,把佛经念一万遍。”
乔渠想起曾经在佛前那不能动弹的记忆,忙推辞,“我会睡着的,这样对佛祖不敬。”
“佛祖不会在意的。”方丈晃了晃脑袋,“反正你也睡不着的。”
乔渠三人不得不去跪着,知僧拿着戒尺露着白牙走进了大殿。
段明月试了试垫子,指了一个垫子让乔渠过去。
“干什么?”乔渠憋了一晚上的火,自然只能找段明月,故而语气里带着不耐和厌恶。
段明月却不说话,他的确对不起乔渠,但如今,的确没有办法回到曾经。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乔渠好一些。
姜互如今对这二人曲折的故事充满了怜悯以及同情,她主动的摸了摸垫子,故作无事的说,“这个垫子跪起来比较舒服。”
“我要舒服干什么?”乔渠霸气的甩了下刘海,“都说了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姜互给段明月递了一个同情的眼神,不曾想段明月苦涩的笑还收起来,乔渠就捡了段明月挑的垫子“噗通”一声跪下了,惊的姜互又一次张大了嘴巴,“我不会不识好歹。谢谢,不过,我们一事归一事。”
“嗯,好。”许久段明月才应了一声,姜互又偷瞄了段明月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哎,造化弄人啊!
姜互跪在垫子上,或许她的命定就是来救回崔行的呢!如果,如果他真的能醒过来,她可以退出崔行的世界,干干净净的。
这一万遍的佛经感觉很长又感觉很短,仍是黑漆漆的夜。
三人并没有觉得饿,也没有觉得累,就像上了发条一般,机械的重复这每一句话。
乔渠觉得整个大殿已经被金色的佛经经文包围住,就像一个被隔离的世界,没有时间,没有白昼与黑夜。
门明明开着,姜互并没有感觉到冷,暖洋洋的,自己明明跪着,却又感觉自己浮在半空之空,正慢慢的从大殿的屋顶出慢慢的下降。
段明月却觉得冷,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寒冷,若不是经过了那场自杀的都整个,他也许会认输。他看不到任何人,即便他意识到这个大殿里有许多人,其中有他心心念念的乔渠,尽管不一样。也有被他牵连的两个人,甚至还有一个无辜的姜互。
他看不到她们。
他想静下心好好读诵一片经文,他忽然看不见了。明明能看到大雄宝殿,看到慈悲的佛祖,看到外面的院子,看到严肃的知僧,可他看不到经文。
“你悟了吗?”远处飘来一句话,很近又很远。他不知道是谁,但绝不是宏曾法师。
“悟了什么呢?”
他反问自己。是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他本身的执迷不悟?
他其实也算是悟了一点点,不然也不会有新的自己。
“喂,老和尚,你是不是要让他出家啊?”
这是乔渠的声音。这是年轻时候的乔渠,他曾经梦到过,另外一个乔渠。
“怎么,你还不允许?”这声音的确是宏曾大师。
“怎么会?”乔渠嬉笑,“不论他做什么,我都无偿支持他。”
“要是杀人呢?”
“我给他递刀,然后我们一起坐牢。不过,你这个出家人怎么能叫我去杀生呢?”
“蚂蚁也是生灵,你不照样杀了吗?”
“万一他事后恨你给他刀了呢?”
“我道歉被,死皮赖脸的道歉,他这辈子不同意,还有下辈子,我总要纠缠他生生世世的。”
“痴儿。”
“我这也算求人得仁吧,反正脸皮厚就对了。”
段明月忽然领悟了。
重新活下来的他选择了逃避乔渠和过往的事情,可正如大师所说,他才是一切灾难的祸源。
他犹如亚马逊草原的蝴蝶,扇了扇翅膀,却不付任何的责任。
尤其是当初为了可以扇动翅膀,他做了许多努力。
如今,他还是要面对因他改变的人,面对讨厌他的乔渠,面对自己的罪,破坏这个平衡的罪。
他需要做些什么获得这些人的原谅。
适时一阵清脆的诵读声将他带出了冰冷,他感觉到春的温暖,甚至看到门外的红梅竟然开了花。
是乔渠念否经的声音。
这是不可避免的命定。
他想到了大师说的那就没头没脑的画,他身体里潜藏的两个段明月,一个看不清乔渠,一个强迫着乔渠,两个人两个极端都做到了极致,那么他呢,必须正面面对乔渠,折中的。
他想,这或许是他新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