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一这辈子都在抗衡着自己的名字,
希望自己不要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碌碌无为,
成为毫无特色的许多人之一。尹琪感叹说,认识许之一的人,都觉得他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属于非常具有画面感的类型。
简单来说呢,许之一这辈子都在抗衡着自己的名字,希望自己不要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碌碌无为,成为毫无特色的许多人之一。
按照这个逻辑,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有种古龙式的腥风血雨,三个字中充满了一股和命运抗争的史诗感。
“这个名字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很大的故事吧?”熟识之后,尹琪猜测着问过他,觉得能给儿子起这么一个名字,当老爹的一定看透了整个世界的沧桑。
许之一想了想,说,是啊,有个故事。
尹琪点点头,等着许之一开始描述父辈那一代的江湖传奇。
“当年我妈很漂亮,我爸是我妈许许多多的追求者之一。”许之一说。
“嗯。”尹琪进入听故事状态,点头附和着。
“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嗯……就完了?”尹琪有点儿蒙。
完了。
可能父辈那一代的江湖传奇就是这样言简意赅。许之一这个人吧,看起来非常老实,属于扮猪吃老虎的宗师级人物。幼儿园时许之一和同学闹别扭,打了起来,老师把双方叫在一起,喝问到底是谁在欺负人。
每每这个时候,许之一就会目光空灵地盯着天花板,嘴角微微张开,流下一道象征着纯洁和天真的哈喇子,清澈到能透过这条口水看到彩虹。
于是老师一下子就心里有数了,立马把另外的小朋友狠狠骂一顿。“多老实的孩子,谁也不许欺负许之一!”老师是这么给许之一定性的。
沉默是金。许之一从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在许之一之后的人生中,他很少说话,除了和张晓蛟有说不完的话之外,对别人,许之一一直是个闷葫芦,即使对尹琪,他也不会说得太多。
许之一属于我身边比较有故事的一类人:父亲是个警察,为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鞠躬尽瘁,人到中年才有许之一这么一个儿子。父亲自然是大喜过望,连亲子鉴定都没做,就开始亲自带孩子了。一个大男人独自带孩子肯定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但是许之一他爹的教育方针算是立足现实,扬长避短,压根儿就是把许之一当狼养。因为毕竟是男孩子嘛,狠一点儿就对了。加上自己这边家境一般,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到了六岁的时候,别的孩子要么是上学前班,要么来个兴趣班培养一项特长,钢琴啊,围棋啊,舞蹈啊,歌唱啊,有了级别证书或者国家级比赛的名次,以后高考还能加分儿。小时候的许之一也算是浓眉大眼,一副很有灵性的样子。他爹就琢磨着,让孩子学点儿什么才能快人一步在社会竞争中取得优势呢……
当时的社会观念,通往大好前程有两个方向。
一个就是我们熟知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
但是孩子还这么小,就让他去学数理化,那也学不会啊。六岁小孩接触的还不是数学,那叫算数。物理化学更别提,还得做实验,危险性很大。别说六岁的许之一了,就连四十岁的许之一他爸,除了熟知海洛因的化学表达式之外,都对这三门功课极度头疼。
另一个呢,就是当时的奥运冠军潮,很多家长都想让自己的孩子进个少儿运动队,学一项体育项目,说不定哪天就可以站在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下泪流满面感谢国家了。但是,想当奥运冠军哪有那么容易,除了从小练起,还得扛得住高强度训练。
“从我六岁起,我爸已经开始偷偷带着我去巡街了,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遇到个抗拒从严的犯罪分子,执迷不悟非要鱼死网破,可以顺手让我练练实弹射击。”许之一每每说到这里,都是一脸懊恼,“因为我视力好。”
我们就纷纷感叹,说知子莫若父,虎父无犬子,就是这个道理。
说真的,当时许之一他爸对许之一的期待极高,特别希望许之一能够学有所成,以后拿个奥运冠军什么的,所以才想教点自己擅长的。
许之一也算争气,不负众望,在父亲的耳提面命之下,打靶的技术日益提高,你摆个酒瓶子放在二十米开外,许之一可以说是弹无虚发。
这水平绝对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看来许之一代表国家征战奥运赛场指日可待了。
只是许之一他爸当时对奥运会的了解还不是太深入,误以为奥运会项目包罗万象,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绷弓子打弹子至今还没有成为奥运会项目。这明显是奥林匹克组委会针对我国强势项目的一种封锁。
嗯,是的,除了冬天打打麻雀之外,许之一这个学有所长算是白练了。剩下的时间,许之一经常被父亲带到少年宫去学画画。倒不是为了陶冶情操,而是许之一的父亲觉得,以后许之一是要当警察的,就算身体瘦弱干不了一线刑警,那么帮忙画个拼图当个二线民警也不足为过。
哦,这也恰恰解释了为什么后来张晓蛟会和许之一混在一起。毕竟许之一会画画嘛。
许之一第一次意识到了竟然还有这种只要坐在屋子里就能让父亲开心的项目,自然是格外珍惜画画的机会。另一方面呢,许之一也很争气,展露出了自己画画方面的才能,屡次得奖,还上了报纸。
当时还有记者屁颠屁颠来采访许之一,问:“小朋友,你为什么画得这么好啊?”
许之一想了想,说:“因为我视力好啊。”
记者点点头,回去差点拿《智障少年勇闯艺术路》作为报道的标题。
确实,许之一打小就有点儿轴,脑子似乎比别人慢半拍,显得反射弧颇长。
对于这一点,许之一坦言这是来自父母的遗传和自己儿时坚持不懈的锻炼,才形成了现在这样的神经系统。
锻炼内容也不复杂:许之一他爸在许之一读小学时,一直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接送许之一上学放学,而许之一就乖乖地坐在后座上。
每次到了目的地,许之一他爸就会双手支车把,就地来一个右腿侧横扫加后摆腿,同时顺便一脚把许之一踹下车。毕竟是人民警察,平时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正气,抬腿就是虎虎生风,踹一个小小的许之一根本用不着第二脚。前几次被强制下车的许之一坐在地上哇哇哭,哭得他爹也心疼。
后几次他爹烦了,开始和许之一讲道理:“男孩子哭什么哭!而且,你看,不能怪你爹啊,你为什么不躲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从此许之一坐自行车的时候小心翼翼,每每看到自己老爹一抬腿,许之一就眼疾手快一个鹞子翻身,噔的一下扭身猛坠下车如水银泻地般避开老爹的横扫—然后落地之后被旁边始料不及路过的三轮撞个人仰马翻。
周围的邻居都说,完了,许之一怕是要被摔傻了。
谢天谢地的是,托了这些训练的福,许之一打小就体质扎实,很少生病。虽然个头比张晓蛟这种瘦高杆儿矮了半头,而且一眼看去格外瘦弱,但是一直都很健康,最为突出的优点就是抗击打能力极强。
所以,许之一从小就扛揍。生存不易,他不得不让自己变得扛揍,能活到这么大完全是小概率事件。
按道理来说,无论许之一有多么皮糙肉厚,骨子里还是属于老实孩子的类型,平时话不多,也没多大脾气,很难有什么大出息,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平平淡淡的这辈子六七十年也就过去了。只不过俗话说得好:走好人生路,关键就几步。有些时候,人只要走错了一步,就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再难脱身了。
何况在许之一的人生中何止走错了一步。
他这辈子,已经犯下了两个致命的原则性错误。
错误一,就是千不该万不该认识一个叫张晓蛟的人。
错误二,那就是千不该万不该成为张晓蛟的兄弟。许之一在进大学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就是张晓蛟。
按照尹琪的说法,当年他俩其实特别不对眼,从刚上大学开始就有了摩擦。但是没想到吧,摩擦着摩擦着,就擦出火花来了。其实如果不是第一次两人见面时发生了点儿小误会,他俩早就比翼双飞了。
“你的意思是,他俩是 gay ?”听完尹琪的叙述后,大家一定会小心地询问道,觉得尹琪作为两人的大哥,话里有话。
尹琪很为难地搔搔头,说:“那倒不是。而且背后议论人不太好,咱们虽然可以怀疑张晓蛟的性取向,但是不应该怀疑张晓蛟的品位。”
当然了,即便两个人再清白,也不能否认许之一和张晓蛟的初次见面非常暧昧。
还是从头说起吧。开学第一天,张晓蛟搬进了宿舍,和同屋已经住进来的几个舍友打了声招呼,决定去水房冲个凉,因为来学校的路上张晓蛟可谓风尘仆仆热得不行。简单冲洗之后,张晓蛟赤裸着身子像少爷遛鸟一样得意扬扬地从每一个宿舍门口走过。其实呢这么做,张晓蛟有着自己的考虑:这是一种示好的表现,张晓蛟想迅速打开自己的交际面,言外之意表达了自己是一个坦荡之人,不介意和大家赤诚相见。
这么招摇的效果并没有张晓蛟预计中的那么好,顶多达到了一半的目的。
好的方面是,张晓蛟确实一下子打开了自己的交际面,学校里十个人有九个都知道了有这么个人。
坏的方面是,在学校里提“张晓蛟”这三个字可能很多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只要一提“暴露狂”,大家都如同当头棒喝一般豁然开朗:“哦!那个变态啊!知道知道,见过见过,认识认识。”
然后每个人都能说几个关于张晓蛟的黄段子。大学新生说白了身体是成人,心灵还是小孩,头脑灵活,好奇心重,编黄段子最拿手,传播起来也很快。张晓蛟用血泪的教训演绎了一句古话:一失足成千古恨。
哦,当然了,这种结果毕竟是因为张晓蛟刚进大学,年纪还小,心智还不太成熟。在日后的四年里,张晓蛟无时无刻不在尽力弥补自己当初的失态,身体力行地去模仿一个正常人的行为举止。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等到四年之后毕业时,张晓蛟终于如愿以偿成功地挽回了自己的名誉,摘掉了变态这顶名不副实的帽子。
取而代之的是:变态色魔。
不往远说了,还是接着说那天的事。
新生入校的时候,有很多学长学姐都会挨个敲开新生宿舍的门,向还未站稳脚跟、摸不清情况的新生推销一些报纸或者日常用品。新生们刚刚脱离家庭庇护,对集体生活还不熟悉,又获得了经济的部分独立,正是学长学姐们巧取豪夺的最佳猎物。毕竟学长学姐们也曾经是新生,也曾经被他们的学长学姐坑过,这也算是学校的传统,不足为奇。麻烦就麻烦在,张晓蛟冲完凉,巡视完宿舍楼,回到了自己屋里正在擦拭,就听到有人敲门。已经天人合一的张晓蛟丝毫不介意自己赤身裸体,热情地开了门,准备迎接下一个要和自己共度四年大学
时光的兄弟。
外面站着的是一个化着淡妆的漂亮姑娘,白皙的皮肤在灰暗的男生宿舍过道里几乎可以自体发光,显得格外璀璨。她的美貌毋庸置疑,不但有着如同隔壁家的大姐姐一样可亲的笑容,而且带着几分类似于社会人士恰到好处的自信,仿佛坚信不会有任何学弟能够拒绝自己的推销。
认真说,这个姑娘确实漂亮。她叫兰菲,比张晓蛟他们高一届。
早在兰菲还是大一新生时,就成了那一届的校花。当她刚入学,在宿舍里被师兄师姐们敲了几次门推销了几次东西后,立刻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个不错的商机。于是兰菲打定主意,等明年新生来了,自己成了学姐,也要试一试展开推销事业。
此时此刻,面对着这群刚进大学的毛头小子,兰菲的心态是十分平和安详的。她只要轻描淡写给一个微笑,就能看到他们有点儿把持不住、面红耳赤的样子,接着再学弟学弟喊几声,伪装成经验丰富的学姐,那些个从初中开始英语考试就没及过格的雄性动物就会订下四年的英语辅导报。都是小伎俩,没什么技术含量,虽略有出卖色相之嫌,但反正愿打愿挨,谁也没有强迫谁。
可惜这些毛头小子当中,还有一个人名叫张晓蛟。
挨个敲开了四个宿舍门之后,兰菲还未尝败绩。小男生们应对美貌学姐的唯一方法就是好好好行行行买买买,直到她敲到第五间宿舍,张晓蛟打开门,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看见兰菲的脸,张晓蛟当时就傻了。毕竟两个月前的他还只是一个坐井观天的高中生而已,还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当然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生宿舍门口来了一个大美妞,这就是大学生活的福利吧?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张晓蛟彻底完成了心灵上的一个高中生向大学生迈进的华丽蜕变。
“同学,要不要订报纸呢?”兰菲当时视线较为固定,加上这会儿还是夏天,男生赤膊很常见,所以她以为张晓蛟傻掉是因为自己太沉鱼落雁,也就没多想。
张晓蛟说:“啊……”
“订英语报纸很有好处噢,比如……”兰菲还没说完,才注意到了张晓蛟看似是赤膊半裸,其实是买一送一。这要是个漫画,画面的很多地方就都得打上黑条了,因为就在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接学姐这停在半空中的话茬儿时,张晓蛟,张晓蛟同宿舍的兄弟们,以及张晓蛟自己的兄弟,都纷纷通过润物细无声的生理变化,对兰菲的颜值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兰菲心里一咯噔,视线摇摆了一下。
张晓蛟身体的一部分明确地感受到了兰菲的目光,电光石火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自己被这漂亮姑娘占便宜了。
“臭流氓!”兰菲羞红了脸,甩手给了张晓蛟一个嘴巴,转头跑掉了。
张晓蛟捂着脸愣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赤身裸体追出去解释一下这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当然了,整个事件之中,学姐负责了美丽,张晓蛟负责了误会。
总之自己算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这毕竟还是一个误会嘛,说开了就没事了。而且张晓蛟这人其实相当有责任感,觉得既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是不是应该有所担当?张晓蛟自认是帅到没同类的,而且刚才那个学姐也挺漂亮。这么看来虽然自己会吃点儿亏,但是不如干脆娶人家姑娘过门算了……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何必计较细节上的得失呢?
就在张晓蛟打定主意,准备打算冲出去的时候,一个瘦子背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和刚跑掉的兰菲擦肩而过。瘦子一直扭着头盯着跑走的学姐,一方面觉得好漂亮的女孩子啊,这辈子我也忘不了她了;另一方面,瘦子直接撞到了同样站在门口的张晓蛟。
虽然学姐已经消失在楼道拐角,瘦子仍然歪头注视被她裙摆带起的飞舞灰尘。他并没回头正视对方,只是礼节性地伸手跟站在门口的张晓蛟握手,说道:“哎!真漂亮啊……你好,一个宿舍的啊!我叫许之我操!”
许之一那行云流水般的自我介绍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右手很明显是握住了什么,而右手传达给大脑一个不太科学的信息:这形状不大对啊,好像自己只握住了对方的大拇指。而且,这根大拇指粗得有点不符合人类的客观进化规律啊,哎,我操这是什么……霎时间刚才那张自己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漂亮脸蛋一下子模糊了,取而代之烙印进脑海的,是张晓蛟惊讶到要飞起来的脸。这个时候,许之一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确实命犯“许之一”这个名字,今天就莫名其妙成了“一”。
最可怜的其实是张晓蛟,距离刚才心灵上的成熟仅仅过了又一个短短的瞬间,张晓蛟就彻底完成了一个高中生向大学生肉体上的华丽蜕变。
意思是,张晓蛟十八年的清白一下子归“零”了。
《大话西游》就是这么个道理:上天注定的最大,上天让你成双配对,你就得成双配对,你再大也大不过上天的安排。
以上就是许之一在见张晓蛟的第一面时就试图手动掰弯张晓蛟的故事。许之一的名字一下子威震整个宿舍楼:他妈的,以前一直听说直男会被人掰弯,百闻不如一见,原来是真的要用手掰啊!掰弯的过程是这么具体和形象!
于是张晓蛟破了学校谈恋爱速度的纪录,他属于新生报到之后连宿舍都没出就解决了单身问题的人。
哦,值得一提的是,之前这项纪录的保持者,就是尹琪。哦,当然了,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说……
张晓蛟住下铺,许之一住上铺。每天至少有八小时的时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米。但整整一个星期,张晓蛟都没和许之一说话。偶尔提起这个举手之劳取了自己上中下三路贞操的男人时,张晓蛟也是恶狠狠地说:“妈的,许之我操,光听着名字就不是个好东西。”
直到某天中午,有人来砸宿舍的门,才让张晓蛟和许之一的关系有所缓和。当时来砸门的是个大二学长,他听说这个宿舍里有个新生,对自己专业的一个单身漂亮女同学耍流氓—退一万步讲,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被耍流氓的是自己的同学,其实没什么的;如果被耍流氓的是单身的女同学,那也没什么;甚至如果被耍流氓的是漂亮的女同学,也没什么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关键是吧—竟然有新生对自己专业的单身的、漂亮的、女、同学耍流氓,那这件事就不能不了了之了。
如果大二的人再不吭气,岂不是让大一新生觉得自己是欺负了个寡妇,大二的男人都死绝了嘛!
于是学长纠集一帮子人,打算给还没做好准备就想走向社会的学弟补补课。
毕竟是大学,无聊的人很多,因为单身的人都很无聊。有了这种能以姑娘为借口出头的事,大家自然是你追我赶身先士卒,每个人的内心戏都是英雄救美,准备一番血战之后抱得美人归。
男人在没长大的时候,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喜欢的女孩子就要靠拳头争回来。其实这个观点并没有错,只是不全面:女孩子选择对象时,在看拳头硬不硬之前,一般都要先看看脸丑不丑。
这个学长的长相平心而论,就属于基本不太容易找到对象的类型,所以他才会热血沸腾地牵头打这场架。你想想啊,兰菲多漂亮啊,能为兰菲抛头颅洒热血,简直死得其所死不足惜啊。万一兰菲再为自己哭瞎了眼索性以身相许,岂不是童话般的结局。
所以这架一定要打,而且理所当然应该声势浩大。“妈的,别想跑啊。”学长生怕自己没有表达清楚,所以开门见山地说,“晚上六点到后操场来,随便你带多少人,也随便你带什么家伙。”
张晓蛟当时也很客气,争取了一个好态度:“行,他妈的,晚上看谁弄死谁!”
说真的,其实张晓蛟平时脾气挺好的。但是那几天张晓蛟刚刚被夺走了贞操,还被迫与夺走自己贞操的人同居一室,谁还能在这个时间段内保持理智?
说罢张晓蛟狠狠摔上了门,惊醒了上铺的罪魁祸首许之一。
“怎么了?”许之一问道。
张晓蛟没搭理许之一,只是走到边上其他同宿的人面前,说了晚上的事。
“咱们都一个专业的,晚上帮我去撑场面。”张晓蛟递过去一支烟说道。
同宿的哥们儿推了推,说:“不会抽。”
张晓蛟很无所谓,自己点上:“那晚上说定了啊。”
同宿的哥们儿点头,说:“行,晚上没事就去。”
张晓蛟得意扬扬,觉得虽然自己开学的第一天马失前蹄了,但是这个星期自己一直在打开自己的交际面,而且大家都对张晓蛟印象不错。既然这是自己重新做人的第一步,那么索性扛旗算了;然后张晓蛟就叼着烟,信心十足地在楼道里串门过巷,继续扩充自己的队伍。
平心而论,由于张晓蛟这人生性热情,因此基本上所有人都很给张晓蛟面子;没有人拒绝张晓蛟的求助,大家都很仗义:“行!晚上
没事就去!”
张晓蛟就这么从中午十二点一直转到了下午两点,回到宿舍之后连自己都害怕自己:我勒个去啊,眨眨眼一下子快一百人的队伍!
自己的号召力要是放在封建社会,那绝对不是开国皇帝,就是灭世魔头啊!
当然了,张晓蛟其实人不坏,并不打算恃强凌弱。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张晓蛟花了一点儿时间,设计好了自己的台词。一定要等到双方剑拔弩张之际,自己好整以暇,上前一步大声喊道:“住手!”
然后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个时候再侃侃而谈一番“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双方握手言和;自己呢,既洗脱了变态的污名,又显得颇有大将风度,岂不美哉?这一战必然会在学校里传为佳话,今后自己可得注意点儿个人形象了。
酒足饭饱,张晓蛟踏上征途。从五点五十分开始,张晓蛟喊来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后操场。
五点五十分,张晓蛟抵达指定地点。
五点五十一分,许之一抵达指定地点,与张晓蛟胜利会师。
然后呢,张晓蛟方面军算是陆陆续续集结完毕,等待着大战来临。
是的。
许之一和张晓蛟两个人陆陆续续到了现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来了。
许之一看看表,有点儿犹豫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六点吧?我来早了?”张晓蛟看看表,说道:“我操……”
然后张晓蛟压根儿没管身边的许之一,急忙拿出手机,开始一个一个打电话:“这都几点了?哥们儿你人呢?”
大家纷纷表示,哦,正好有点儿事,就不去了。
张晓蛟就很惊讶:“嘛事啊?”
这就不得不说,张晓蛟交的朋友里,除了许之一以外,基本都是非常积极向上的有志青年。你看啊,明明今天没有晚自习,大家却不约而同去了图书馆温习功课,目的当然是不断充实自己,准备为实现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以坚决不让美帝称霸世界的野心得逞为己任。
挂了电话后,张晓蛟也感叹通过这件事可见学校里学风盛行,学生们德智体美劳得到了全面发展。真可谓……
“操蛋啊……”张晓蛟仰天长叹,觉得晚上群架挨揍是小,关键是,这面子丢得也太大了……喊的人一个都没来,唯一来的,是自己的仇人,还是夺走了自己贞操的仇人。张晓蛟当时觉得吧,还是得问清楚,别回头许之一是打算来殉情的。
许之一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拎着一瓶百事可乐正在仰脖咕嘟咕嘟喝。
“你来干吗?”张晓蛟怕对方只是准备去图书馆而路过后操场,开口问道。
许之一停下,一边比画了一下喝光的可乐瓶,一边信誓旦旦地说:“来帮你啊。”“就咱俩,对方起码得有十几个呢!”张晓蛟忍不住发了脾气,觉得许之一是在挖苦自己,“这点儿人怎么干?还他妈干个屁啊。难不成你是高手?”
许之一皱着眉毛,迟疑了一下有点儿害羞地说:“我不会打架……
但是我扛揍,属于可以分散火力的稀缺型人才。”
张晓蛟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完蛋……这次死定了。”
许之一说:“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事。实在不行,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跟对方认个 ,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说不定就算了……”
张晓蛟一下子就火了,嚷嚷道:“ ?老子从小学打到初中,从初中打到高中,从高中打到大学,打过多少场连自己都不记得了,老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许之一歪了歪脑袋,有点儿半信半疑,说:“哦。”
张晓蛟就更上火了:“我操,你可知道老子当年玩得多凶吗?”
说着,张晓蛟拉开了自己的 T 恤,一转身冲许之一露出了后腰上的一道疤痕。这伤疤既长且阔,还有缝针痕迹,看着应该是刀伤。他转回身来看着目瞪口呆的许之一,不无得意地问道:“哼哼哼,知道这口子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伤口其实是张晓蛟上初中的时候骑自行车摔的,但这可谓是张晓蛟的撒手锏。每每亮出这道疤之后,只要张晓蛟此处无声胜有声,不需要再添加任何描述,别人就会觉得张晓蛟的过去一定是刀光剑影。
当然了,几年后当 iPhone 流行起来这招就不好使了。大家都会看看张晓蛟手里的手机,再看看张晓蛟的腰,忍不住摇头叹息:“这
么年轻,何苦呢。”
不过在那几年,这道刀疤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许之一看了看这道腰间大概在肾位置的伤疤,一下子觉得张晓蛟一定是个敢玩命的类型。
当然了,张晓蛟并非吹牛,早些年的他仗着自己发育得早,人高马大,确实经常和人有些拳脚往来,也算是过来人,自诩经历过大风大浪。所以虽然现在有点儿腿抖,但是张晓蛟坚持认为是秋风微凉而没穿秋裤的关系。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那就硬着头皮死撑吧。张晓蛟盘算着对方估计也就十来个人,算起来自己和许之一只要一打五六七就行,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而且万一自己一战成名,岂不是威震全校?
想到这里不得不说张晓蛟的心理素质极佳,总是有一股没来由的自信。
小意思,还有什么是自己没见过的?亮出来看看啊!
不过等到学长那边的人来了,张晓蛟才发现确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只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哦,原来有些场面自己是没有见过的。
这也不能怪张晓蛟,毕竟这次确实是真正的大场面。
怎么说呢……
第一,这次的场面确实大,单是对方就来了黑压压一片人,略微估算一下,规模绝对在百人以上。这场面,放在电影里都极有气势,人一辈子能有几次见这种场面的机会?那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第二,是张晓蛟这边只有两人。
两个人打一百来人,场面更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许之一看了看,显然也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估算了一下之后说:“敌众我寡啊,怎么办?”
张晓蛟想了想,硬拼估计不可能了,双方兵力太悬殊;既然不能强攻,只能智取。这个时候就要运用一下上下五千年文明的结晶—《孙子兵法》。
于是张晓蛟说:“你在这儿等着,先想办法挑衅他们,吸引注意力,帮我争取时间,我去绕后。”
许之一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呢?”
“趁他们不备,包围他们!”张晓蛟目光坚定,固执地认为让对方腹背受敌是唯一的取胜机会。当然了,整场群殴取胜的核心因素,取决于许之一能坚持多久。
许之一想了想,说道:“好主意。但是偷袭胜之不武啊,要不咱跑吧。”
张晓蛟觉得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住的就隔着几个宿舍楼,迟早要遇上。而且对方既然都指名道姓要和自己真刀真枪拼一下了,就这么溜掉,以后的四年还有什么颜面在学校里混呢?
对于男人这种生物来说,大多数时候吧,面子比命还重要。
起码在张晓蛟二十五岁之前一直这么觉得,没什么东西能比自己的名声更重要。
“我觉得吧……”张晓蛟用墓志铭的语气轻声和许之一念叨着,算是给自己交代遗嘱,“今天估计是死定了……你还有什么事是没做完的吗?”许之一想了想,说:“大学没读完。”
“你怎么这么俗啊……”张晓蛟无奈地看了看许之一,“我就觉得,我还没碰过姑娘,就这么走了,不孝有三啊……”
“哦,如果是这的话……”许之一终于明白了张晓蛟的意思,“我想做个动画片。”
张晓蛟第一次认真地转头看着许之一,说:“真的吗?其实我也……”
谈话到此为止,许之一没来得及听完张晓蛟的话,就无组织无纪律地擅自喊叫着冲了上去。
张晓蛟被其他人拳打脚踢之前一刹那还琢磨着,要是今天自己能活下来,一定得和这个许之一好好说说。毕竟自己来这里读大学的梦想,也和许之一一样,是……
“哎哟,好疼!”
说起来的话,张晓蛟和许之一能够欢蹦乱跳活到今天,一定要感谢一个人。当这场架刚刚进行了不到三十秒时,倒在地上的张晓蛟和许之一都清楚地听到了这群人的叫喊:“哎?那不是尹琪吗?旁边的姑娘是谁?”
“是兰菲!”
“哎呀妈呀!尹琪敢出轨!!”
“弟兄们跟我来!”
大队人马呼呼啦啦就走了。
就像尹琪说的一样,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