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太太铩羽而归,一路上脸色铁青,不由得埋怨起宋振来:“老爷是不是弄错了?这丫头怎么会有烧彩瓷的方子?”若是有,还至于在人家铺子里帮工攒盘缠?
红绫倒想起了宋大石:“莫不是他捣鼓出来的?”
宋大太太根本不相信:“若有这方子,还过那穷日子?”
这一点确实无法解释,不过红绫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老爷说要把她找回家去,如今可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宋大太太想起刚才被人指指点点就觉得丢脸,“你也听见那死丫头的话了,若是她真撒起泼来,惊动了衙门可怎么办?”
“她又没凭没证的,就是告到衙门又能怎样?就算是给她说的亲事她嫌不好,那也是正经的亲事呢——再说,这婚姻大事谁家不是听父母长辈的,难道还能由她自己作主不成?”
宋大太太摇头:“不成。若是惊官动府,纵然她无凭无证,对老爷名声也不好。再说——”当初是萧谨为了她才插手了宋家的官司,后来又是萧谨将她从红线绣坊带走的,没准这死丫头跟那个萧谨当真勾搭上了,那可是锦衣卫,就算有了东厂西厂,锦衣卫也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红绫也不敢吭声了。从前宋端午还在宋家的时候,宋大太太是她的长辈,便是将她当成软柿子说捏就捏,也没什么大不了,横竖宋襄这个亲爹都不护着,还怕什么呢?
可如今,宋端午已经被撵出了宋家,乍看起来她失去了家族庇护,真成了孤女,仿佛是更可怜了,可同样的,宋家人也不能再倚着长辈的名头,随意摆布她了。如此说来,这是福是祸,还真不一定呢。
宋大太太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当初说宋端午是丧门星,以此为由要分家的正是宋振,她自不能埋怨宋振,只得道:“老二也是心狠,再怎么说也是他亲闺女,竟然就给撵出去了……”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些说不下去。
红绫忙道:“要怪都怪那萧校尉,不沾亲不带故的,怎么就对二姑娘这么上心?”若不是有锦衣卫撑腰,宋端午在京城举目无亲,还不是任人搓圆揉扁?
“对!”宋大太太找到了发泄的渠道,立时滔滔不绝起来,“看那丫头装得正经,上回老太太叫她去那杨探花家里问问官司的事儿,她说什么不合礼数,听说还在老二家的面前发作了一回!我还道她真是知书达礼,原来是勾搭上了萧谨,怪不得连新探花也看不中呢……”
说到萧谨,宋大太太就想起自己的闺女来。宋端云对萧谨有意,她也觉察到了几分。说起来宋大太太并没想把女儿嫁给萧谨——萧谨虽说是锦衣卫,可不过是个校尉,若宋振将来能谋个缺,宋端云做了官家小姐,自然也能嫁到高门大户里去——可萧谨放着宋端云视若不见,却独对宋端午青眼有加,宋大太太心里岂能舒服了?
宋大太太从秀才娘子变成举人娘子,脾气也跟着见长,红绫哪敢逆了她的心意,当即跟着道:“太太说的是。不过,萧校尉那毕竟是个官身,二姑娘如今是个孤女,依奴婢看,萧家定不会让萧校尉娶她的。”
“娶?”宋大太太呸了一口,“这聘为妻奔为妾,她无媒无聘的就跟着萧谨跑了,顶天也就是做妾的份儿!还把人放在什么田家铺子里帮工,那丫头难道还真能做生意不成?不过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骗谁呢?你瞧着吧,那丫头跟她娘一样,早晚没个好下场!”
主仆两个一路骂了个趁心如意,才回到家中,就有丫鬟上来禀告:“太太,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宋大太太颇为诧异,“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人呢?”难道是彩瓷烧出来了?
丫鬟低着头道:“老爷方才查了少爷的书,嫌少爷没好生学,正在前头书房教训呢……”老爷回来就是一身一脸的晦气,逮谁骂谁,连替他更衣的丫鬟都挨了一脚,“老爷问太太在不在,奴婢说不在,老爷——有些不快……还问……二姑娘找回来了没有?”
宋大太太脸色顿时有点黑:“老爷还问了什么?”
丫鬟摇摇头。其实还有的,老爷问二姑娘找回来没有,她回话说没有,老爷就发了脾气,先骂太太办事不力,之后大姑娘过来问安,老爷又骂大姑娘没用……不过这些话,她可不敢跟太太说,否则太太恼起来不敢去跟老爷争执,少不得要迁怒到她身上,她可不想平白的给自己找骂。如今说是老爷前程好了,可主子们的脾气也跟着见长,这日子倒还不如分家前舒坦呢。
宋大太太点点头,打发丫鬟下去,慢吞吞地换起衣服来。宋端琦挨骂就挨骂,横竖不是她生的,也不心疼,一会儿估摸着宋振骂得差不多了,去求个情也就是了。只是这宋端午没找回来,倒有些难以交待。而且看老爷这脾气,恐怕那彩瓷的事是没戏了,这可如何是好?
虽说为难,但换个衣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宋大太太再磨蹭也不能拖到明天去,打听着前头书房里的责骂声小了许多,便带着红绫过去了:“老爷这是怎么了,琦儿还小,有什么不好,老爷慢慢教导他就是。何况老爷这么一路赶回来原就辛苦,再动了火气岂不伤了自己身子?”
宋振一肚子火没处发,刚骂了宋端琦一顿觉得松快些,这会儿见宋大太太进来,那火气又上来了:“早说叫你拘着他认真读书,我出门这些日子,竟是没读几章,连字都写得乱七八糟!他都六岁了,这般下去,如何是好?”
宋大太太自己也只识字而已,哪里能教着宋端琦读书?何况又不是自己亲生,宋端琦年纪还小贪玩,她也只把人拘在书房里,至于到底宋端琦在书房里做什么,她就不管了。这会儿挨了宋振的骂,心里多少也有虚,一面叫红绫将宋端琦带出去,一面陪笑道:“琦儿年纪还小,有老爷教导,总会好的。”连忙将话题转开,“老爷怎这么快就回来了?窑场那边……”
一说到窑场,宋振的脸色顿时更黑如锅底,简直能刮下一层柴灰来:“你把二丫头找回来了没有?”
这一趟回江西,他原是信心满满,仿佛那窑场已经化身为一座金山,正光灿灿地向他招手。谁知去了一问窑工们,竟是没一人知道彩瓷是怎么回事。他原以为是宋襄藏私,甚至跑去跟宋襄大吵一架,险些把衙门里的人都闹了来,还是长生把他拉回来的。
这一场架吵得毫无意义,彩瓷方子没到手,还闹得有人跑来宋家窑场偷挖工匠,仿佛都认定了宋家有这彩瓷的制法,都想来分一杯羹了。当然彩瓷是没有,但工匠却被挖走了几位,气得宋振还小病了一场。
宋振自是不死心,费了许多心思,拿银子买通了二房的几个下人,才从那个曾经伺候过宋端午的青香嘴里得了确实消息——当初第一回送给汪直的彩瓷,并不是宋襄或杨氏拿出来的,那会儿宋襄跟他们都在大牢里,杨氏只知道哭,且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连萧谨的面都未见过,更不必说托他献什么彩瓷了。想来想去,那段时间只有宋端午曾出过门,就是去观音庵住了些日子,而之后,宋家众人就被放了回来。
这么一算,若这彩瓷真如小六所说是宋家人所献,那就只有宋端午了。虽不知宋端午是从哪里弄来的彩瓷,可毕竟也是有了线索。于是宋振一边捎信回来叫宋大太太去找宋端午,一边自己召了窑场的工匠,想要试烧彩瓷。
依宋振的想法,既是窑场能烧那青花釉里红,那便能烧彩瓷,不过是除了青红二色之外,再多涂几种颜色就是了。谁知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试烧了十几窑,全都难以发色,烧出来糊成一片,简直没法看,更不要说跟那对葡萄盘相比了。
这一窑瓷器烧下去,耗的就是一笔银子。若烧成了自是好,这烧不成,可就等于把银子往水里扔,而且连个响也听不见。十几窑烧下来,宋振心疼肉疼,只好放弃了自己烧彩瓷的念头,又赶回了京城。
这些话,宋振自然不会跟宋大太太说。说什么?说他废了十几窑的瓷器,空耗了成百上千的银子,啥也没弄出来?这若是说了,岂不丢脸!
“老爷——那丫头不知好歹,她不肯回来!”宋大太太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依我看,那丫头懂什么,怎么会知道彩瓷……”
宋振打断她:“要是她不知道,那宋家就没人知道了!你别管别的,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可她不肯回来……”宋大太太一脸难色,“她说她已经不是宋家人了,这——我也不能把人硬绑回来不是……”若是从前还行,现在这法子可不行了。
宋振烦躁起来,正要说话,外头有小厮飞跑进来:“老爷,太太,上次,上次那位黄公公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