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秀和初言下午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的时候温浅刚睡醒一觉。
利秀一上二楼，看到守在门口值班站岗的两名警察叔叔后被生生吓出一个激灵，紧张地抓住初言的胳膊不敢往前走了：“老大和温浅姐犯事儿了吗？我靠，这怎么跑医院来了，还有警察随时看着啊？”
初言嫌弃地瞥他一眼：“老大犯事了给咱俩叫来有用吗？你过去给警察叔叔来段Rap，你看他们能放人吗？”
利秀摇摇头：“那咱用给遇白哥打电话吗？”
初言叹了口气：“遇白哥忙着哄小嫂子呢，没空理你。”
白纪然跟值班警察打好招呼，靠在病房门口轻咳了两声，抱起胳膊看着边走边闹的两个人。
利秀一看到白纪然眼睛都亮了，推开初言拔腿就朝他冲过来。
“老大老大！我想你想得都不行了！快让我抱一下！”
白纪然吓得连连后退回病房：“别瞎抱，有主了。”
初言跟上来把利秀提到一边：“老大受伤了？”
白纪然把病房门关好：“我没事，温浅手伤得很严重。”
他没再多做解释，径直走到床头去拿那个黑色锦袋。
利秀已经霸占了他原本的位置，坐在床边拉着温浅的手腕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热络得好像失散多年的亲姐弟终于相认一样。
“姐，你刚刚是想要喝酸奶吗？我给你拿。”
他把床头柜上白纪然刚托人打包回来的一碗藏式酸奶打开，特别体贴地舀了一勺就往温浅嘴边送。
温浅有点想笑，她先看了白纪然一眼，然后张嘴要接过那勺酸奶。
白纪然照着利秀后脑勺毫不含糊地兜上去一巴掌：“摸不准自己定位了是吗？”
利秀被呼得一哆嗦，那勺酸奶全都失手洒到了被子上。他有些郁闷地把勺子扔下，站起身让出地方：“你来你来你来。”
温浅一下就笑了出来。
白纪然抽出几张纸巾弯腰把被子上的酸奶渍擦了擦，淡淡睨了温浅一眼：“想喝就等我待会儿喂你。”
语气别提多精彩。
利秀和初言交换了下眼神，两人抱着胳膊同时啧啧出声。
白纪然没理他们，把锦袋直接交给初言，简明扼要地说：“这东西大概是文物局找了很多年的一颗夜明珠，你们待会儿别耽误，今晚就回北京，把东西送去文物局做鉴定，匿名，什么信息也别留。”
初言的反应比较平静，甚至还伸了个懒腰：“突然被委以重任，压力有点大啊。”
利秀的反应全在白纪然的意料之中。他先是震惊地瞪大眼睛，然后看看白纪然，又看看初言：“我靠，老大，你和我温浅姐到底干嘛了？这怎么还折腾出文物来了？”
初言扫了眼门口的方向，凶残地捂住他的嘴：“你丫小点声，待会儿警察叔叔给你扣下，你就算跳脱衣舞我也不救你！”
白纪然无语地打断他们：“别废话了，这东西金贵着呢，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上飞机前先给我哥打电话，下了飞机找几个保镖跟着你们。”
初言把东西塞进背包，正色道：“放心吧老大，那我们现在就去办。”
利秀的关注点从来跟大家不在同一频道。他眨巴着眼睛无比期待地看着白纪然：“你什么时候带我温浅姐回家？我姐会搬去公寓住吗？”
“明天回。”白纪然扭头去看温浅，征询她的意见，“跟这熊孩子住一起行吗？还是我们出去住？”
温浅看看双眼直放光的利秀，一时有点不忍心拒绝：“行啊，以后吃火锅给我加副碗筷。”
“啊啊啊！”利秀激动疯了，“那我明天在家煮火锅等你们！”
白纪然拉开门，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滚滚滚！”
把人送走，白纪然回到床边坐下，捞过那盒酸奶，舀了一勺喂到温浅嘴里：“这件事马上就要结束了，别多想。”
温浅被酸得一激灵，煞有其事地皱起眉：“这奶里是不是加醋了，比上次吃的那种可酸多了。”
白纪然抬抬眉骨：“加了，我心小。”
温浅顿时笑弯了眼睛，仰着脸凑近他：“让你尝尝有多酸，来！”
白纪然低下头吻住她的嘴，浅尝辄止地勾了勾她的舌尖就放开她，皱着眉头说：“醋加的不少。”
然后温浅就又开始笑，笑着笑着眼泪不知怎的就出来了。她拿手背抹了抹眼睛：“让我抱会儿。”
白纪然小心避开她受伤的右手，轻轻一提，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这样的拥抱让他觉得更加亲密。
“你伤也没好。”温浅的眼圈悄悄红了，边说边挣扎着要坐回去。
白纪然扣住她的手贴到自己心口的位置，低声说：“现在就这里特别疼，比伤口疼。”
温浅眨眨眼，终于卸下那层伪装，呜呜地哭起来。
“我连自己是谁，我连我爸我妈是谁都不知道。”她咬着嘴唇，没有形象地放声大哭，“我被温家像个可有可无的宠物一样养了二十年，我还跟个傻子似的，觉得这是他们爱我。”
白纪然什么都没有说，温浅需要像这样发泄出来，她之前的表现太压抑了。
温浅拼命摇头，声音哽咽到断断续续：“是不是如果没有这件事情，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可能最后我找男朋友，要结婚了，温廷亦都是走个过场，甚至心里还会觉得，终于有个正当借口把我打发走了。温霖……温霖原来不是我哥，他不是爱我，他一定是可怜我……他们全都知道这些，只有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白纪然喉咙发涩，一直等她哭得说不出话了，才轻声说：“温霖很爱你，傻姑娘，他替我在你身边爱了你十七年。”
温浅下意识去摸脖子上的那条项链，将那颗心形环扣捏在手里，抹掉眼泪认真地看。
回忆里，那些被哥哥宠上天，被他护在怀里或扔到背上肆无忌惮的片段一帧帧在脑海闪过，那些……当时她总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和举动，他一遍遍喊她心心时的样子。
半晌，她忽然苦涩地笑了：“温霖，他原来是这么爱我的。”
白纪然摸摸她的头：“现在能记起温霖的邮箱用户名了吗？随衍给的那个，是他的英文名加‘xin’，实际上，他只是少写了一句Ti amo，意大利语的我爱你。”
温浅不停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
她垂下眼，消瘦的肩膀也垮了下去。这副模样落在白纪然眼里，居然像极了他当年偷偷跑去成都，却没有勇气再迈出一步，坐在机场人潮汹涌的出站口，悲伤到已经掉不出眼泪的样子。
“为什么是十七年？”她忽然反应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又迫切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是十七年？”
白纪然低头笑了一声，缓缓开口：“因为，你在我心里已经住了十七年。”
真正将那些回忆展开，面对面亲口说给她听，此刻他反倒觉得，这件事情原来早已不那么重要。
是啊，与面前这个头发终于变长的小丫头相比，与他终于可以将她毫无顾忌地抱进怀里，揉进身体相比，其余的已经发生的、即将发生的、可能会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不值一提。因为，真的再没有谁能如此盛大地在他心里绽开一朵烟花，最后又烫下一颗让他心甘情愿一辈子也痊愈不了疤。
温浅听他平静讲完那段他曾一度不敢触碰的回忆，以及那个停留在她五岁，他七岁那年的荒谬初遇，她一直找不到的心脏空了很久的缺口慢慢开始充盈起来。
温浅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种感觉微妙极了：“不知道我之前是不是得了选择性失忆症，好奇怪啊，我现在一下子就想起来很多东西。
五岁那年，妈妈很意外地离开了我们，我已经记不起具体原因，自己很突然就生了一场重病，然后耳朵就听不见声音了。当时还不认识很多字，别人想跟我交流都很吃力，然后我就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他们讲话时去盯着他们的嘴巴看，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那会儿太小了，所以这个做法是徒劳无功的，我什么都看不懂。那段时间因为妈妈的葬礼，我见到了很多陌生人，我就在他们身边穿梭，他们讲话我就盯着他们的嘴巴看，这个看腻了就换一个，反正怎么都看不完。
这件事情在我耳朵听不见声音的几个月里，一度成为我乐此不疲的游戏。我印象很深的是温家移民英国的时候，我第一次坐飞机，看到擦着漂亮口红的空姐，我就耍赖，告诉温霖我要听那些姐姐给我讲故事，后来我如愿以偿，虽然我那个时候还是听不见声音，我就看着她们嘴唇一张一合，讲到好玩的地方还会笑一笑，唇角就弯起来。”
说到这里，温浅沉默了一下，抬手去摸一摸白纪然的唇角，目光温柔：“应该就是在听不见声音的那几个月里，我养成了这样一个在常人看来很怪异的习惯，从那之后，哪怕病好了，耳朵能够听到声音了，我见到一个不熟悉的人，都还会条件反射一样先去看对方的嘴唇。”
白纪然抓住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她的手心。
温浅看着他的眼睛：“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应该是我的病刚好了没多久，所以你很会趁虚而入啊老大，在我阅尽千帆之后的空窗期，突然以一种很任性很独特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你从小就这么有心机么？五岁那年就不放过我了。”
白纪然轻嗤：“哪里特别了？我自己怎么看不出来？”
温浅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我该怎么给你解释这个问题呢？算了，你一个凡人，不懂我们艺术家的审美，总之就是很特别，让我过目不忘就对了。”
白纪然不吃她这一套，有些恼火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小骗子，你不是早就把我忘了吗？嗯？要不是我自己说起这段往事，我看你能一辈子记不起来！”
温浅自认理亏，抿了抿嘴没有反驳，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床单：“其实我当时磨了温霖很久，问他那天来家里做客的小哥哥是谁，现在去了哪里，我说他的嘴唇长得真好看。温霖被我磨烦了，不知道怎么说服温廷亦，给我弄来一只我想要了很久的英短猫跟我作伴，然后我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后来我又结交了不少新朋友，慢慢就有点记不住那天发生的事情了。”
白纪然脸一黑，所以自己是被一只猫打败了？
温浅在他正欲发脾气惩罚自己之前又飞快使出自己的“终极情话杀手锏”，竖起食指抵在他唇畔，看着他的眼睛无比真挚地说：“但我不是彻底把你忘了。我记不住你的脸，可我记得那种感觉，所以十七年后的现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心脏就告诉我，你来了。”
我生性钝感，爱赋予我最直白的表达，不过就是，我为你心跳，也为你心疼。
你有过这种感受吗？
你越是拼命记住一个人，一份感触，或者，只是一念，
但时间偏偏就喜欢带走他，再洗白你所有的记忆。
其实，我不是忘掉了，
我只是换了一种更加深刻的方式来缅怀。
我把你，化成了一种病态，就长在我的身体，它扎了很深的根，连着骨血，嵌入生命。